人生欢愉草头垂露,在世幸福如沫似电。钱先生有论"我们希望它来,希望它留,希望它再来",然逝者如斯,何种伟力可令昔日韶华留存?若神明应允以幸福时光无止,你可愿将这世界化为一场永恒轮回?
少歌第七集中,大场奈奈告诉我们,为再睹九十九届圣翔祭,她宁愿生活于静止的圆环之内,无数次充当知晓故事的剧中人,享受着稍纵即逝而永恒留存的闪耀,思考着如何打造一模一样的舞台。
正如浮士德愿臆想中的造陆填海之景稍停片刻,便使自己的灵魂落在了撒旦的手上,正如几百次回到1965年6月8日终会使那位激起狄拉克之海的涟漪者葬身火海,大场奈奈的无数次重演的祭典,又会造成怎样的悲剧?这关于轮回的构思,是古老思想的再来,还是对名作的效仿,又或是,对尼采"永恒轮回"(永远回归)思想的一种实验?
若愿意尝试用尼采的观念解释这循环往复,便不难看出大场奈奈象征的是日神(不能单独从《悲剧的诞生》来理解这一形象)和阻碍向上的力的结合,沉湎于幻梦,渴求世界永恒静观的柏拉图主义者,无法走出对失落的完美原型的迷恋。大场奈奈这种对“过去是”的无力和痛苦,这意志不能“打断时间和时间的欲望”的孤寂的悲哀,即便凭借着成为topstar后以闪耀为燃料,任性地让世界再来,香蕉马芬也不会永远如第一次三月五日那样芳香。第九集中纯那对大场奈奈引用的来自尼采《快乐的科学》的话也不难理解了,“不前进则后退”的原意是“因为无法后退,故只能选择前进”。
简述早期的永恒轮回思想,就是大场奈奈的再演的极端化(“现在和过去的生活,就是今后的生活。它将周而复始,不断重复.绝无新意,生活中的每种痛苦、欢乐、思想、叹息,以及一切大大小小、无可言说的事情皆会重现,以同样的顺序降临)",大场奈奈尚且无法复制出完全相同的一年,这种轮回才是真正虚无的坟场。而在《善恶的彼岸》及之后的作品中,尼采以高亢的强力意志在永恒轮回的起源和对个人影响方面一改此前的颓废,将轮回解释为最积极地肯定世界者对世界和强力意志无止境的呼喊和诉求,永恒轮回思想的信仰者除忍受和协调过去和未来外,也应当永远自问,“这瞬间可否值得千百次的轮回?"从而使人顺从创造欲,投入于生成之中。(对永恒轮回的两种解读也就是着眼于持存的海德格尔的相同者的永恒轮回,和着眼生成的德勒兹的差异者的永恒轮回。)
大场奈奈将第一次的99届圣翔祭设立为类似于柏拉图理念世界的至高点,其后的轮回都是对那完美存在的摹本,虽有差异存在,看似并非完全的重复,但重复本身对此时的大场奈奈,这位坠入洞穴的静观者而言,不过是对原型的笨拙的模拟的产物。而第九集后转变为尼采——德勒兹式的轮回观念,即力使同一者不断重复拟像过程,重复本身也就是相异。这一转变过程用一不太恰当的类比来描述,便是《查》中《幻影和迷》(幻象和谜团)这一章中,查拉图斯特拉克服重压之魔(《快乐的科学》中的魔鬼,阻碍向上向前的力),纠正侏儒、阐明这最沉重思想的过程。
输给光恋后由传统意义上的轮回观念转为尼采式的永恒轮回,认可偶然,着眼瞬间。作为绝望女神的象征则由两点所致,对发展的上限的绝望和对发展的过程的绝望,由贫乏而索取被依赖感,到丰盈而施予——现在的奈奈意识到相同者的重复的恐怖,而渴望差异带来的变革,对一切的偶然与必然充满希冀。
“你们是幸福的,因为你们对自己将犯下的罪孽,即将迎来的悲剧一无所知"绝望女神(奈奈饰)反复重复的“悲剧”“罪孽”“痛苦”只是扭曲者的呓语胡言吗?
九十九届圣翔祭那种希腊风的装扮和器皿,给人类似于会饮篇中众智者拜神饮酒的欢宴场景。
长颈鹿一直说的,topstar为超越时间一直闪耀的永远的主角,加之圣翔祭自身歌舞的形式,给人一种酒神祭仪的感觉,尤其是"重生的我",也让我联想到酒神的裂解与重生,(无端联想歌剧魅影,"你将重生,如你从未活过……忘却曾知晓之事,让你灵魂引你至你渴求之地,唯此,你方属于我")
总之整场"starlight"的演出有一种幻梦和迷醉混合的基调,这也是我尝试用尼采尝试诠释的原因之一。器皿是净身和饮酒或者献祭之用,但是本届和上届布景的差异除了画面开始变动(旗子被风吹动),器皿也随之消失,作为祭品的少女的闪耀耗尽了?或者说,作为燃料的少女的闪耀已经用尽?
第七集一分二十九秒,美神像第一次出场,神明居于塔中(不知道这个本身是什么,应该是灯光效果?)
奈奈随即(两分零一秒)用手机拍照,同样在奈奈心理活动结束的同时(四分五十三秒,“就是在这一天,诞生了舞台少女大场奈奈"),逐渐抬升的美神像画面特写出现了六秒。
塔的倾倒泛起了浪花,那高耸之物的坠落使新的神明诞生。可无论这位热恋中的不朽者拥有怎样的伟力,所得不过一时闪耀、片刻欢愉,我们一次次见到的是“她为不得在苗圃里生长的香草哀伤/她为不得在穗里孕育玉米哀伤"。
在柏拉图式的形而上学者的观念下,欲望是“习得的欲望”,本质是对缺乏者的抱憾、与理性相对的不圆满之恶(无理性之善)。而在精神分析看来,欲望是一种追寻不可能实现的欲望,欲望在无穷无尽的能指(音像图像文字)链的滑动中被替代性满足,但终不可能彻底满足,因为欲望所要的已被象征秩序(symbolic order)禁止。乍看之下,大场奈奈的行为符合这种理念:在九十九次圣翔祭后贪求那不存在的失落之物、完美而永恒的同伴与命运之舞台。轮回也无法填补这追求不存在事物的虚无欲望,而欲望又因无法满足而滋生。
法国学者德勒兹在尼采、柏格森研究和拉康的精神分析基础上对“欲望"概念产生了不同认识,他在对尼采强力意志观念的解读中指出强力意志是创造和馈赠的欲望,暗示欲望的生产性,从永恒轮回思想和柏格森对运动的思考中,他也逐渐完善自己对于时间和差异的观念,最终在《反俄狄甫斯》中,他将欲望和机器捆绑,我们试以大场奈奈为例。
德勒兹眼中,欲望并非是前人所述的缺乏客体的匮乏否定,而是一种创造和生产的机器,我们把大场奈奈视为一台欲望机器,其中包含的意思是大场奈奈作为人与九十九届圣翔祭乃至一年时光这个无机的物体构成了充盈而有活力、不断生成产出的整体,这种反对人与存在者割裂的倾向也体现在光对于恋给予的头饰的重视上。奈奈所追求的、欲望的对象是欲望赖以生存、发生和在其中旅行的整个环境,也就是至九十九届圣翔祭及其之前的整个学期的校园生活,可能因为如此我们所见到的轮回才不是单纯的圣翔祭准备到庆功宴这一段时间。而欲望机器无法单独存在,舞台少女互相争夺至胜者成为topstar然后许愿的整个过程作为另一台机器与之相连,以此构成差异对立者的永恒轮回往复,轮回的过程对"圣翔祭"这一社会机器的隐喻造成了损耗,而随着大场奈奈的逐渐空乏,这种欲望的生产的异化使整个运转僵化。
"意志的醉,一种积聚的、高涨的意志的醉。——醉的本质是力的提高和充溢之感。出自这种感觉,人施惠于万物,令万物向已索取。."在第九集结尾处,大场奈奈的观念在无数次的轮回和两次失败后发生变化,最终在纯那的开导之下由绝望女神转变为希望女神。成为尼采《夜歌》和查拉图斯特拉出谷时所形容的那种因满溢而施予者,永恒轮回的信徒和教师,协调和包容一切,认识到了生命即是沉醉,即是强力意志。面对《悲剧的诞生》中从荷马与赫西俄德(实际上那个著名回答的提出者是尼采中学至大学间颇为关注的希腊诗人忒奥格尼斯)被抛给酒神之友西勒诺斯的问题,也可坦然对答,唯求瞬间之彩,何惧此生忧难?
If I did well, let us be silent,
If I did badly, let us laugh
And do it bad again by half,
More badly done, more badly laugh,
Until the grave, when down we climb
Friends! Well! What do you say?
Amen! Until we meet again!
下一篇少歌的文章要(还有的话)讨论什么,我还在思考当中。光恋的故事明显取材于希腊的双子座神话,琉善的笔下,赫尔墨斯和阿波罗在讨论这一问题时,阿波罗为何不赞赏这对兄弟情深的英雄呢?大场奈奈成为舞台少女的瞬间、光成为舞台少女的瞬间,“瞬间”这一概念和纯那引用的第二句尼采的话,那种古怪的时间观念有何关联呢?
戴锦华先生曰:影评是一种创造性误读,动画评论有时也是这样。我们应当尊重创作者对待自己作品的理解,但也不必固执于读者只能拥有这么一种理解,这对于深受语文阅读 “正确”答案的读者朋友们来说,也许是心有戚戚然的吧。当然,我们给出的答卷怎么样,还是交给时间和读者们判断吧。尼采的永恒轮回,请大家不要望文生义噢!(注:本作写作完成时,12集尚未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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