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东京成田机场悄然出现了100多台扭蛋机,旁边用4国文字写着:
拉着行李箱,神色匆匆的大人,都蹲在机子旁边喀啦喀啦地拧,“诶我扭到这个”“诶我要再试一次”,一副小孩表情。
扭蛋公司没想到,机场成了全日本扭蛋销量最高的地方。
扭蛋创始人重田龙三也没想到,50年前这种哄小孩的玩具,将来会在全世界卖出上千亿个,也会治愈成千上万个大人。
办公桌上有几只杯缘子,上了一天班,特别丧的时候,看见那个千手观音状的大叔,就忍不住想笑。
我桌上这些小玩意摆了一年,周围的人,也渐渐从“这玩意有什么用”,发展到自己也买了一堆,不时把玩并发出傻笑。
扭蛋是一种瘾,会传染,对于大人,似乎比小孩有更好的疗效。可是它到底怎么拯救呢?且听我们细细道来。
的确没用。但是当你走进商店,看到这么多扭蛋机闪亮亮地排成一排,内心的5岁小孩就觉醒了。
但这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大脑告诉你,买他妈的,然后你就买了,一系列动作仅凭直觉,一气呵成。回过神来,你的手已经扣开塑料壳了。
当初,扭蛋起家,就是靠着小朋友兜里的零用钱和购买欲。
20年代的美国,自动贩售机开始取代人力小摊贩,比如泡泡糖机,放置在杂货店外,攻略目标就是放学后的小孩子。
逛商店时,大人为了安慰哭闹的小孩,也会给上几枚硬币,打发他们买点小玩意,所以这种玩具又叫shut up toys(闭嘴玩具)。
到了60年代,日本玩具公司PENNY引进并在东京投入了第一批类似的机器,只要花10円,就可以买些小零食和小玩具,广告语是:
但很快问题就出现了,一些有棱有角的小玩具经常会把机器卡住,而没有包装的糖果在卫生方面被人所诟病。
最初的扭蛋机为了吸引小孩,都做得奇形怪状,有鸡舍形状的,有机器人状的,扭的时候,眼睛会亮,发出哔哔哔的电波声,但损毁率很高。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重田龙三设计了一种制式规格相对统一的塑料包装壳,这就是最初的“扭蛋”。
日本泡沫危机的漫长岁月里,扭蛋一直不温不火,直到1983年,万代(BANDAI)公司基于《筋肉人》制作的「筋肉人橡皮擦」,引发了扭蛋销售史上的第一次高潮。
《筋肉人》是80年代爆火的漫画,讲的是一群肌肉大叔的格斗故事。这一系列共推出了200多种角色,半瓶牛奶的钱就能扭一个,还能跟大人说:我买的是文具(橡皮擦),可没有在乱花钱哦。
孩子们为了攒齐全套而陷入集体疯狂,4年里卖了1亿8千万个,从此之后,“按系列划分,随机扭出不同角色”也成为了扭蛋固定的销售策略。
流着哈喇子看橱窗是童年的本质,但你知道的,童年也是人一生最穷的阶段——零用钱永远不够花,买块糖也要看妈妈脸色。
那些小时候没买够玩具的人,长大后的购买力是可怕的。扭蛋是弥补童年遗憾的绝佳机会,以前攒好久10块扭一个,长大了可以100块买全套。
日本做扭蛋的公司和品牌不少:万代、海洋堂、奇谭俱乐部、Takara Tomy、Kenelephant、Epoch......几乎每家都不同程度地表示过:
回到扭蛋鼻祖PENNY公司那句广告语:用10块钱收集世界各地的玩具吧!扭蛋,就是一种“没有用处”,仅仅为了好玩而存在的东西。
就这样,扭蛋集成了令“大人”不屑的全部特征:小,没用,廉价,孩子气。可是很多时候,我们恰恰就需要一些“没用的快乐”。
奇谭俱乐部的发言人很诚实: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卖(扭蛋)给儿童。他们的数量正在减少,成年人也更有钱。
罗伯特·拉斯在Vice上的一篇报道则认为,当大人体会到世界的险恶,就喜欢在小东西里面寻求乐趣,而在做小东西方面,没有谁比得过日本。
为了迎合西装革履、朝九晚五的大孩子,扭蛋机的位置悄悄变了,从文具店蔓延到街头巷尾,通勤路上扭一个,就像买瓶水一样随意,带到办公桌上当摆设,也不显眼。
扭蛋的内容也变了,ACG角色慢慢变成了设计师的自我表达,或治愈或沙雕,最适合社畜精神relax。
如果看到一个扭蛋玩具,脱口而出“这他妈是什么鬼?”,别问,一定是“熊猫之穴”的作品。
“熊猫之穴”这个扭蛋品牌,专注神经病一百年,社长饭田雅宝一本正经地说:“做让人满头问号的产品,就是我们的目标。”
猩猩脸羊驼/兔子/海豹,体验“一觉醒来变成大猩猩”的感觉;
中年大叔斋藤的脑子里有一群寄生外星人,目的是为了让人类每天全裸上班,引起地球的混乱;
“Mer大陆”系列,据说是千年前的梦幻古国,一夜之间随陆地沉入大海,留下了这些cosplay新加坡鱼尾狮的呕吐状的文明遗产......
因为产品太过有病,每出一款,“熊猫之穴”的社员们心里都很忐忑,怀疑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人会买,但最后,竟然都卖得挺好。
缘子小姐常常穿着制服,留着双马尾,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却总是在杯缘上面作出羞耻的动作。
她的制造商“奇谭俱乐部”在“治愈”方面有着永不枯竭的灵感,从2012年发售到现在,“缘子小姐”系列扭蛋已经累计售出了2000万个,人称“最强扭蛋”“扭蛋女神”。
在日本,只要不打扰别人,你再奇怪也没人管。跟漫画家田中克己合作的缘子小姐,击中了大人放飞自我的欲望:
只穿内裤一个人在家跳舞,在花洒下开演唱会,在酒吧里扯开领带高歌一曲,摔了一跤趴在地板上不想起来,躺在床沿大头朝下打电话……
苦闷的生活中,学学桌上的扭蛋,偶尔也随著本性而活,不是很好吗?
假如埃尔温·薛定谔先生研究量子力学那会儿,扭蛋机这种东西就已经存在的话,可能就不用背上“虐猫狂人”的称号了,而变成“扭蛋狂人”。因为打开那个塑料壳子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里面是什么。
扭蛋因为随机性给人一种“明明买的是玩具,却好像在兑彩票”的错觉。在这种感觉的驱使下,会有人执着地选择“再来一次”。
3. 一些丧心病狂的营销手段,比如限定款和隐藏款。
缘子小姐的精髓在于换装play,单一套制服就有蓝色、深蓝色、红色、黄色、金色、橙色、粉色、紫色、绿色,还有和风系列,棒球系列,拉面系列,浴衣系列,水着系列......
沉睡动物园,按地理区域选出代表性的动物,温带,寒带,亚热带……目前已经出到第6弹。
海洋堂的玩具一向讲究“拟真”,工具,建筑,信号灯,食物,宠物,家具,汽车,生物,宗教用品,甚至是航天飞机和火箭发射基地都被成比缩小,放进扭蛋里。
这些扭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跟日本各地的机构合作设计和生产的,只有在当地才能买到。
筑地市场附近可以买到海港上用来运送货物的回力车和制冰机;
新千岁机场里则可以扭到代表日本文化的扭蛋:武士盔甲,寿喜锅,鸟居还有艺伎。
海洋堂与Kenelephant合作的“Omiyage Figure”系列,主打日本各地名产。
这个系列的第一弹是“北海道名产”,选取了札幌钟楼、名言是“少年啊!要胸怀大志!”的克拉克博士铜像、北狐、三文鱼等等,画风都很正常,限定款却是一只“雪见初音”。
因为开发初音未来的公司CRYPTON FUTURE MEDIA位于札幌,大约也可以算是当地特产,制作者们本来只是想试试看,没想到很快就售空了。
隐藏款通常最稀少,也最搞笑、最精致,而且不会印在海报上,想知道长什么样,只有亲手扭出来。
比如这套缘子小姐的隐藏款是“撑伞的‘大和抚子’”。
MIU深海生物第2弹的隐藏款是...不知道什么鬼的奇怪生物。
当它们分别在不同日期、季节、地区、活动期间限定发售,就算天时地利人和,也不一定有好运气抽到想要的款......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从“就买一个玩玩”到“卧槽我要集全套”,是一个特别快的过程。秋叶原最大的“扭蛋会馆”提供了这种上瘾场所,500台扭蛋机一字排开,是天堂,也是罪恶之城。
老板河野阳在这里经营了16年,多疯狂的客人都见过:有外国人顺着攻略专门找来的,有15分钟把一台机器扭光的,还有发售日大清早在店外排队的......
“限定就是扭蛋的魅力啊。”深谙成瘾之道,河野机智地设置了规则:热卖款,每人最多扭5次;在蛋壳里随机放入“再来一次”纸条,集齐5张就能免费扭一次;没扭到想要的款式,也可以多付钱单独购买。
“都是些没有实际用途的骗钱玩意!”来日本玩,花了1万日元买扭蛋的某朋友离开的时候这么说。
我敢肯定,扭蛋是通往赌博的门户药物。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机器,就是低配版的柏青哥店。
当扭蛋不再只是小孩玩具,而是一种销售媒介,一各种形式呼应不同族群的需求,它贩卖的就是期待心、收藏的满足感,以及日本最擅长的精细艺术了。
热血高校的不良少年,记者会上低头道歉的负责人,《星球大战》里“绝体绝命”的经典桥段,热门综艺节目的搞笑艺人。
秃顶的中年公务员怎么能和“酷炫”搭上?「T-ARTS」系列里“为了每日奋战而奋战的企业战士,一本正经的超酷欧吉桑”可以告诉你答案。
五个大叔分别是:街舞大叔、双枪战斗大叔、光剑战斗大叔、觉醒的大叔、在这个时代反而超有心动感的壁咚大叔。
Epoch以“就算是手办也需要XXX”为由,推出一系列微缩杂物:
雨伞,货架,背包,路标,垃圾堆……看起来很鸡肋?不,你会为了给手办凹造型,买更多的手办(扭蛋)。
万代则推出东京地铁线路扭蛋,看看这一堆扭曲如泡面的东西吧,每颗扭蛋只有一根,代表一条地铁线路。
海洋堂的“胶囊Q博物馆”系列与艺术家们合作,推出了歌川国芳、葛饰北斋合作的浮世绘,冈本太郎的太阳之塔,伊藤若冲的立体花卉。
“胶囊Q博物馆”是重新发现“以前不知道的事物”的魅力的一大收藏
他们和中川七政商店合作的“日本乡土玩具”,光是设计和收集各地的传统玩具,就用了七年时间,制作上用尽了心思,加工和用料上甚至不输于原本的玩具:
木制的玩具,一定要体现出木纹的美丽,张子*的玩具为了重现胡粉涂装的质感,特意采用朴素的质感。
*以竹子或树枝为支架,放上黏土后染色,并贴上纸片进行装饰的日本传统玩具
兵库县、大阪市曾推出用扭蛋机扭出食品券的“扭蛋饭”,花上几百日元,就有机会扭出价值2000日元的高级餐点。
日本宇航中心JAXA,除了缩小版的火箭发射基地以外,最有意思的是“真正卫星碎片”扭蛋,把回收的卫星分割成无数碎块,还配上一张说明书,上面记录了这个扭蛋里所属的卫星和发射/回收日期。
当你打开包装,握住真正的卫星一角,宇宙梦好像就更近了些。
扭蛋里的玩具保持了这日本工匠的一贯水准,工艺精湛,细节优良,不是玩完就扔的廉价消费品,而更像是艺术品。
明明只有硬币的价格,却有高于百元的价值,扭蛋里卖的早就不是玩具,而是日本的碎片。
这几年,扭蛋机也流入国内,但各个方面似乎都不尽如人意:
人民币只有1元硬币,阻碍了直接投币付费的扭蛋机,多数机台只能放在儿童乐园、漫展和影院门口,需要兑换代币,消费的主要是小孩子。
线上专门店“玩蛋趣”倒是利用电商优势,开辟了线上销售的思路,网上付款,送货到家,抽到不想要的款式,还可以立刻折价出售,但却无法体验扭蛋的终极奥义:Gachapon,亲手掏出来。
如果扭蛋更本土化一些,我倒希望里面卖的是炖肉用的八角大料,夜市小摊卖的头绳、纽扣、袜子,一些没什么用,但忍不住想买的东西。
在20块都不够吃顿麦当劳的今天,小小的钱,换来大大的快乐,这真的是一种纯粹的幸福。
目前,日本扭蛋产业的估值在300亿日元左右,看着他们把万物等比缩小,装进扭蛋,产生如此可怕的销售额,颇有一种上帝造物的魔幻感。
江河湖海,日月星辰,悲欢喜乐,尽在手掌盈握的一只塑料壳里。
作者 | 方形猫火,爱好神话传说的摸骨术士,正经的专业是研究古代人的吃喝拉撒;船长,宅学家,太空美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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