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巫师3》的无数个结局变化中的一个:放逐多年之后,希里回到尼弗迦德,恩希尔王准备让她继承王位。在游戏的结局中说,这姑娘“有那些必要的品质,从女王那里她继承了政治直觉,从杰洛特那里他得到了一种简单的,人性的正派。”(作者试翻译,和中文译本不同)
略带讽刺的是,在游戏的大部分时间中,作为猎魔人的杰洛特被认为没有人性,缺乏感情。因为基因变异而缺乏人类的情感反应是游戏中的设定,但是根本上来说,这是因为杰洛特实际上是一个空降奇幻世界的21世纪职业人士,而整个猎魔人的故事是一个职业品德的传记。
玩家作为一个高度专业化,职业化的社会中的一份子,来到一个资本主义尚不发展完全的奇幻背景中世纪社会,却带回了21世纪司空见惯的职业人士身份。
这个世界中,商业已经存在,但是资本主义的分工似乎尚不明确,职业主义精神并没有产生。练武的骑士所追求的是荣誉和地位,浪漫与冒险。猎魔因为人类的需要而成为高度专一化的职业人士,但是也因为需要变异才能成为猎魔人,因此不被人类接受。他们是这个世界中为数不多的不在人群归属中追求满足感,而将生涯和时间花在不偏不倚的职业服务中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存在对于人类作为一种必要的麻烦,恰恰也是他们做为专业人士的存在的理由。
从很多角度上说,杰洛特的职业是一个硬汉侦探。从更多的角度上来说,2015年的中世纪风格奇幻开放世界游戏《巫师3:狂猎》是电子游戏历史上最好的硬汉侦探游戏:在游玩的大部分时间中,杰洛特熟练的扮演着一个工业社会之后才有的社会分工。他熟练的接受契约,讨价还价,然后施行他专业化学习的,高度熟练化的工作。他观察,反馈,仔细的准备,然后在诸多可能中选择一种最可行的方案,然后付诸实施。
就像今天时常令人惊异如同魔法的科技一样,杰洛特的能力其实更多的来自于他的知识,经验,准备和判断,还有最后尽可能有利的实施,而不那么多的来自于他被人认为因变异而异于常人的体格。这体格允许他做一些常人不大容易做到的事情,但远不是他在面对怪物和各种奇怪委托的时候最有力的武器;这体格甚至并不能让他正面对抗四五个拿着草叉的村民的时候从容身退。
游戏中的大部分时间,玩家在周而复始的从一个又一个任务委托中开始结束:然后进行追踪,判断,战斗,交谈,交换,制作,但是一切往往来自于一张契约式的委托:正因为猎魔人依靠契约求生,他才能游走于各处。不依附于封建社会中的从属关系,大大扩展了他的活动范围和人身自由。
游戏的开场动画准确的描述了猎魔人做为那个年代的侦探职业技巧:他凭借战场上的痕迹,残骸,判断叶内法的行踪。但是杰洛特之所以是个硬汉侦探主角,当然并不单纯的因为他在游戏中大部分时间里执行追踪捕猎:那只能充其量说他是个猎人。
在更多的情况下,杰洛特更像一个雷蒙德钱德勒小说中的主人公,被扔到了一个奇幻中世纪社会中。以侦探小说主人公而言,杰洛特更多是马洛式的,而非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或者克里斯蒂的波洛式的,这值得一些说明。
作为流行小说的形式存在的侦探小说,诞生于19世纪。后来的侦探小说,演变成今天意义上的推理小说,有一个重要的意义:娱乐第一次开始以一种执行一系列连贯严密的推理的形式被展开。读者以追随侦探视角的形式观摩他如何破解一个逻辑谜题,从中获得乐趣。
从柯南道尔爵士的福尔摩斯中,侦探开始被注入性格;但是更多时候,那年代的侦探小说(或者说推理小说)是关于上级阶层的:社会本身的因素作为舞台的背景被提及,但是绝少直接探讨;警察机构无能,但是绝少腐败;侦探追求的是破解谜题的乐趣,更甚于财务方面的动机。更重要的是,无论事件结果如何,社会本身绝少受到波及:福尔摩斯的双眼仿佛能望穿伦敦的重重迷雾,但是并不真的改变它。
但是这种传统在美国的硬汉侦探小说中被挑战了:这些作家们认为传统的推理小说故事仿佛与世隔绝,于是他们改变了传统。在雷蒙德钱德勒们的故事里,主人公们成为了局外人:他们很少是上级阶层社会中一员,或者说,他们更多的成为了多个社会的边缘人物,这让他们能游走于各个阶级之间。
在这个新派的小说体系中,一连串用智力破解谜题的演出被放到了相对退后的位置:他们仍然重要,但是功能上说,他们更重要的作用是让侦探从一处到另一处,重要的变成了那些侦探经历的。用钱德勒的话说,一部真正好的小说,是那种即便结局缺失,也能让人看下去的小说。
在这种小说中,世界本身不再是暴风雪山庄之后的简单布景,而变成了故事的一部分。1920年的洛杉矶不同于维多利亚世时期的英国,每个人要么奋起跃升要么极速坠落,两者必居其一。在猎魔人动荡的世界中,之前国王身边的红人,马上就能沦落成为强盗头子。世界不再是远远的布景。苦难的,被排挤的,受苦的,沦落的,堕落的人迅速填充了舞台的每个角落。
当你砍翻拦路抢劫的劫匪,之后发现他们写的家信,谈论自己家人和未来的计划的时候,这个世界和钱德勒笔下1920年的洛杉矶的边界就开始迅速溶解消失。
杰洛特和马洛侦探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们游走于很多社会,但是并不真的属于任何一个;他们都有荣誉感,但是这荣誉感并不来自于教会,社会或者其他人,而来自于他们自身;他们需要为了生活出卖自己的劳动和知识,但是他们并不接受施舍和侮辱。他们经历过很多事,于是他们以这个世界本身的样子看这个世界,不奢求希望也没有绝望。他们必须以世界原本的样子来观察世界,因为不忠实的发现问题,就无法现实的解决问题。就像雷蒙德钱德勒在《谋杀的简单艺术》中所说的,如果多一些这样的人,这世界会安全许多,却又不致生活无趣。
“如果我不强硬,我就没法活。如果我不文雅,我也不配活。”
“为了讨生活。我卖我必须卖的。我所能卖的,就是上帝赐给我的一点胆量跟智慧”
在他们职业生活的核心,他们仰仗的是专业化的技巧和经验;但是在更本质的东西里,他们依靠自己生活,用自己的眼睛面对这个世界。因为不诚实的面对问题就无法现实的解决问题。这让杰洛特无法从根本上选择从属于任何一方政治力量,更甚于他不被人接受的变异基因。
杰洛特不被当作人类看待,但是最后她的养女希里从英雄的冒险中回归,从她的养父那里继承到的,却是简单的,人性的正派。在一个混乱的世界中游走于各个边界,却不真的属于任何一个;依靠知识,经验,准备和判断胜于蛮力和超能;在一个纷繁混乱的世界里做一个专家,忠实于自己,像一切本来的样子那样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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