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清明假期,GGT和朋友从北京出发,坐一宿火车,第二天中午到了上海。放下行李,顾不上休息,直奔人民广场。在迷宫般的地下商场里七拐八拐,找到南梦宫的门面店。一进门,兴奋不已。《太鼓达人》七代到十二代,围成一圈,摆在店里。
拾起鼓棒,先把《软软战车》里谱面连了,然后挑战十二代的最难曲《Rotter Tarmination》。这次来上海,大家就是冲着这首歌来的,它的难度据说比十一代的最难曲《北琦玉2000》还高。打了两天,临走前,GGT终于把这首歌过了。最后一个音符滑过屏幕,鼓棒敲下去,嘣,亮了。抹了把汗,长出一口气。朋友比他还激动,上论坛发帖:过了!过了!
那两天,这群北京玩家同上海本地的太鼓玩家,水母、奥利哈刚他们,也切磋了一番。上海玩家接触《太鼓达人》时间早,水平更胜一筹。很多高难曲,他们可以面不改色地全连,甚至刷到“天井”。北京落后两三年,2008年,《太鼓达人11亚洲版》由华立代理在国内铺货后,北京的太鼓玩家群才逐渐壮大。
GGT是北京第一个攻克《Rotter Tarmination》的人。那时候,北京只有三个地方有《太鼓达人11亚洲版》。西单大悦城的嘉斯猫有一台,新街口的星街坊两台,金源燕莎五楼的乐酷两台。还有一些老版机器,东四隆福寺那条街的某个地下街机厅有一台日版的十代,木樨园有一台九代,通州果园附近的商场有一台六代,西单华威八楼有一台五代。
西单华威的那台五代,并非原装,而是由PS2版的五代改造而成。街机的筐体里塞了一台PS2游戏机,外挂一套自己开发的投币程序。PS2版没有每局只能打固定曲数的限制,演奏失败也不会结束。GGT投了两个币,从简单模式一口气打到魔王模式,打了一下午,一首接一首地往外蹦,实在打不动,只好主动放弃。那是他见到的第一台《太鼓达人》魔改机器,据说是“Be.Clancy”的杰作。Be.Clancy也是北京的音游玩家,那时已经三十多岁,有点谢顶,大家都叫他“Be.Clancy叔叔”。
北京的太鼓圈那时很小,大家彼此相熟。GGT、茶壶、小可、馒头、哈特、A叔,算是北京的第一代太鼓玩家。“GGT”的名字,取自《太鼓达人》演奏过程中的“GoGoTime”(ゴーゴータイム,燃烧段)。“小可”的名字出自《太鼓达人》的《百花缭乱》,这首歌他可以全连,但良率不高,“可”特别多,所以自称“百可缭乱”,大家就叫他“小可”。茶壶是一家出版社的编辑,才思敏捷,曾经模仿《孔乙己》的格式,写了一段A叔打鼓的场景,惟妙惟肖。A叔的“A”是“Akira”的缩写,他是广东人,在北京工作。
那年秋天,《太鼓达人12亚洲版》也出现在北京的街机厅,金源是第一家进货的。随后,西直门、王府井、中关村,都有了。机器少,人多,得排队玩。想玩,放一个币在机台上。别人看见了,知道后面有人,玩一局就自觉放下鼓棒。也有少数霸机的,占着机器不放,非得等高手过去把他虐趴下了才肯走。
下班后,GGT拎着鼓棒,游走在各街机厅,像个幽灵。趁没人注意,找台机器刷个高分,起个古怪的名字。晚上,群里就会有人蹦出来问,哎,那个什么什么街机厅,有个谁谁谁,打了个特高的分,你们知道这人是谁吗。
太鼓圈有一个词,叫做“IB”,“Install B”的缩写,即“装逼”。上论坛发帖,我在哪儿哪儿找到了一个新的鼓点,下面准有人回复,你去IB了吗。那会儿大家玩得都不怎么好,有人表现突出,就会引起围观,被调侃是在“IB”。
有些人为了IB而IB,这是音游的乐趣之一。身后围一群观众,或是打个高分给大家看。还有一种IB,被称为“战略性IB”,目的是吸引街机厅老板的注意。玩得好,老板会过来跟你攀谈,送你点游戏币,希望你常来,给街机厅招揽人气。
中关村附近有一家“e世界”街机厅,位置不太好,在地下。2009年国庆前,这家街机厅摆出两台《太鼓达人11亚洲版》,GGT跑过去战略性IB,认识了老板,向他建议:你这里只有两台《太鼓达人》,还不是最新的,没什么竞争力,要不这样,我帮你换个别的版本,北京其它街机厅没有的版本,肯定能吸引更多的人来玩。
GGT逛日拍的时候,偶然发现上面有老版《太鼓达人》在卖,从七代到十代,一张光盘配一块解密卡。这些光盘是日本街机厅更新换代后淘汰下来的。查了查,换游戏其实很简单,把光盘和解密卡换掉就行了。光盘储存的是歌曲和谱面,解密卡是加密后的主程序,两样东西配合使用。
GGT联系猫叔,托他拍了一套七代的光盘和解密卡,一千日元。猫叔经常在日拍上买手办,熟悉流程。GGT拿着光盘找到e世界的老板,说,咱们把一台《太鼓达人11》改成《太鼓达人7》,放一个月,看看投币量怎么样。老板将信将疑。
拆开后挡板,露出南梦宫的System 256主机。偌大的街机,最核心的就是这么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弹出光驱托盘,换上七代的光盘。旁边是解密卡,外观像PS2的记忆卡,拔下来,插上新的解密卡。盖上后挡板,插上电源,开机,屏幕上出现了《太鼓达人7》的标题画面。
回家后,GGT上贴吧招呼大家,中关村e世界有一台《太鼓达人7》,咱们都过去玩,尽量多投币,让老板尝到甜头,今后就可以再倒腾别的版本换上去。接下来的一个月,这台机器的投币量蹭蹭蹭地往上窜。老板挺高兴,觉得改机这事儿,可行。
那时候,没多少人知道可以自己买盘装到街机上玩,日拍的货源也少。每天到了单位,打开电脑,GGT的第一件事就是登录日拍,搜索“太鼓达人”关键字。中午休息,翻一遍。晚上到家,再翻一遍。就像是刷怪,等着宝物掉落。
《太鼓达人11》日版光盘掉落时,GGT毫不犹豫拍了下来。《太鼓达人11亚洲版》为了吸引路人,砍掉“综艺”版块,加入“童谣”和“华语流行音乐”。后两者对他们来说,没什么难度。大家都想试试日版的歌曲,尤其是那首《软软战车》,里面有一串很长的鱼蛋,三百八十多连的超长鱼蛋。
把十一代日版的光盘塞进去,插上解密卡。屏幕一片漆黑,没反应。捣鼓了半天,还是不行。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太鼓达人》旁边,放着一台《高达对战》的街机,也是南梦宫的。有人提议,把《太鼓达人11》日版的光盘装到这台《高达对战》上,看能不能跑起来。死马当活马医,换盘换卡,开机,完美启动。再把《高达对战》的光盘塞进《太鼓达人11亚洲版》的机器里,也能正常运行,等于对调了筐体。GGT猜测,可能是锁区的缘故。
2010年,《太鼓达人12》增量版的硬盘掉落,GGT第一时间拍下,在北京作了首发。从十二代开始,《太鼓达人》由光盘改为硬盘。改造难度也不大。System 256主机用的是标准的IDE接口,光驱和硬盘都可以接,拆下光驱,换上硬盘即可。
就这样,集齐了七代到十二代的日版。每隔一两个月,GGT就会带着盘跑一趟e世界,给那台机器换版本。
那两年,e世界成为北京太鼓玩家的圣地。大家都知道,只有在那里,才能玩到《太鼓达人》的历代版本。最新的版本,也只落后于日本两三个月。
今年夏天,阿含回到老家兴平。兴平有两家街机厅,很小,没什么音游,只有一台山寨跳舞机。他玩过,判定不准,谱面也不合理,音游玩家称之为“粪谱”,既没有观赏性也没有可玩性。阿含从小在青岛长大,很少回老家,不熟悉这边的情况,加了本地的《舞萌》群,打听附近哪里有音游机器较多的街机厅。有人向他推荐西安的文商。
兴平到西安,长途车一个小时。倒两趟地铁,再步行十分钟,就到了文商。店名其实是“哆啦星球”,在钟楼附近的巷子里,旁边是一些小吃店,因为在文商大厦一楼,被大家简称为“文商”。这家街机厅在西安的名头很响,不少新机器的场测都放在这里。
阿含原本想玩《舞萌》,但那台机器被一群大佬围着,要玩得排队。后面的《太鼓达人》没人玩,走过去,拾起鼓棒,选了首六星歌曲《Love 2000》。很久没玩,手有点生,没能全连,不过还是鬼难度爆魂通关。旁边有人见了,很惊讶,发了条微博,被转发六百多次。
这不是阿含的最好成绩。街机上,他可以过《Kamikaze Remix》和《速埼玉2000》。电脑上,《OSU!》的太鼓模式,他可以全良《天使之梦》。这些都是单手成绩。
阿含的整条右臂,自肩膀往下,出生时就没有知觉,动不了。医生说是神经方面的问题,做过几次手术,五六岁时专程去上海治病,没用。二十多年来,右臂的肌肉早已萎缩,胳膊很细,塞在衬衫里,垂下来。乍一看,袖子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没有。
《太鼓达人》是从高中开始玩的。阿含拿着父亲给他的神游DS掌机,去电玩店拷游戏。烧录卡还剩最后一点空间,老板说,随便拷个小游戏吧,装了《太鼓达人》。同学看了说,《太鼓达人》啊,我知道,还有街机呢。跟着同学去了几趟街机厅,就这样入了坑。
那是2010年,青岛的音游玩家最常去的地方,是台东区一家叫做“探索空间”的私人街机厅。那里的音游机器很多,南梦宫的《太鼓达人12亚洲版》,科乐美的《狂热节拍》《乐动魔方》《流行音乐》。路人玩家少,机器保养得也不错,是个练鼓的好地方。
掌机玩《太鼓达人》,单手和双手差距不大。普通人是双手捧着玩,阿含把掌机平放在桌上,斜成四十五度角,方向键朝上。这样更顺手,也不会遮挡屏幕。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一个敲咚,一个敲咔。碰到黄条,其他玩家一般是虚握掌机,手指覆盖两侧的八个按键,快速抖动,以提高按键的频率。他没法抖机,手指交替按键,所以,刷黄条的手速会稍微慢些。
街机不同,单手和双手差别巨大。单手握棒,一下下击鼓的速度,肯定比不上双手持棒轮流敲鼓的速度。街机厅的公棒又比较沉,单手承受双手的频率和强度,对体力也是考验。
想玩,总有办法。以前在街机上练格斗游戏,左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夹住摇杆,前后左右晃,大拇指伸出去,按拳脚等攻击键,照样玩得很好。格斗游戏注重的是意识和反应,不怎么强调双手同时操作。立回、连段、上下择、压起身,各种招式练多了,熟能生巧。只是玩得久了,无名指和小拇指被摇杆磨得生疼。
刚开始练《太鼓达人》,尽量选择适合单手操作的歌曲,避开追求手速尤其是咚咔频繁交错的谱面。边练边琢磨,手怎么握棒,怎么发力,手臂与身体保持怎样的角度,怎么敲才能既保持手速又节省体力。
打鼓的三种手法:炒菜、半换、全换。炒菜是指散音用惯用手打,连音以惯用手起然后两手交替。全换是指始终左右手交替,无论散音还是连音。半换介于炒菜和全换之间,散音和连音以惯用手起,然后两手交替。
这些手法对阿含来说,没什么意义。手速跟不上,就在别的地方下功夫。太鼓有一个技巧叫做“震棍”,类似架子鼓的压奏,利用鼓面和鼓棒的弹性,让鼓棒连续快速地弹跳击奏。三连五连,不必实打实地一记记敲。这个技巧对单手玩家,格外有用。很多高速歌曲,靠手速不可能过,必须使用震棍。
练了半年,阿含的震棍练到单次六七下,秒速十二下。过七八星的歌没什么问题,但再想往前走,很难,怎么练也没效果。上论坛发帖求助,被人挖苦:双手还没练好,就想玩单手,没学会爬你就想跑啊。
在太鼓达人贴吧上,阿含认识了一位叫做“双鼓”的玩家。双鼓是国内打双鼓的高手。站在两面鼓中间,双手持棍,左右开弓。这种玩法,更有挑战性,也更具观赏性。双鼓分普通双鼓和节约双鼓,后者是指以惯用手击鼓,非惯用手只是做出动作,相当于单手打鼓。
双鼓教了阿含不少东西。先练哪些歌,再练哪些歌。七星八星练什么,九星十星练什么。哪些歌可以练速度,哪些歌可以练读谱,哪些歌可以练良率。哪些歌尽可能全连,哪些歌只要爆魂就行。
眼睛可以弥补手上的劣势,所以,读谱和预判尤为重要。超过七连的音符被玩家称为“鱼蛋”,十星有不少鱼蛋歌,读谱就是把这些鱼蛋拆解成自己熟悉的组合。读谱能力越强,拆鱼蛋的速度越快。一长串鱼蛋从屏幕上快速滑过,扫一眼,就能把它拆成一段段三连或五连的音符。
单手要想过十星歌,还得懂得取舍。双手玩家,会争取每一个音符都抓到良。单手打,必须合理分配,哪些音符抓良,哪些音符舍弃。前面如果用力过猛,后面的高潮部分,没力气打了,反而得不偿失。比如,“咚咔咚咔咚”的五连,双手交替打很容易,单手打的时候,为了节省体力,可能只打三个咚,抓这三个咚的良,把两个咔放掉。
“探索空间”的老板卷钱跑路,店里的所有机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玩家报案,最后不了了之。阿含跟着大家转战万达的街机厅。那时,青岛的太鼓玩家群,大约有五六十人。组了一支十来人的战队,阿含是其中一员。大家集资购买了青岛的第一块《太鼓达人13》硬盘,装在万达的机器上。队长“CC”是威海人,以刷黄条手速快闻名,他是个热心肠,联系街机厅、买硬盘、组织比赛,都是由他牵头。为了让更多的人玩到《太鼓达人13》,他带着这块硬盘,往来于青岛和威海之间,在两地街机厅轮流安装。
阿含家住李村,离市区有点远,每次去街机厅,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周末,下午两三点出勤,练到六点,随便吃点东西,接着练,练到街机厅打烊。单手打高速歌,极易疲劳,几首歌打下来,汗流浃背。有时候打着打着,手突然抽筋,疼得甩了鼓棒,等缓过劲来,继续练。
几个月后,终于攻克十星。第一首打过的十星歌是《情书2000》,第二首是《幻想即兴曲》。死磕一个月,拿下《The Carnivorous Carnival》,之后连续过了《速琦玉2000》和《Kamikaze Remix》。迄今为止,国内能够单手过《Kamikaze Remix》的,可能只有双鼓和他两个人。《Kamikaze Remix》是在家附近的一个地下二层的小街机厅过的,阿含请朋友在旁边用手机录了段视频,留作纪念。对那时的他来说,《太鼓达人》已经不仅仅是一款游戏。
2011年,阿含和朋友去了趟上海。朋友是为了参加漫展,他是为了打鼓。上海玩家集资购买了《太鼓达人14》的硬盘,青岛没有。在上海的烈火和星游,阿含又过了几首十星歌,还见了一些以前只知其名未见其人的鼓友。大家都知道他的情况,不会刻意问,但又好奇,单手怎么打。他就演示给大家看。
上海的太鼓玩家,有一位叫“钻蛙星”的,网上自称“捡垃圾的绝世丑男”。见了面,阿含发现他一点也不难看,矮矮瘦瘦的,挺清秀。钻蛙星拿起鼓棒,轻轻松松全良了《太鼓达人14》的十星歌《旋风之舞》。阿含很羡慕那些天分高的人,回来后,和朋友聊起钻蛙星,说,都以为日本的音游玩家天赋高,其实咱们中国也有这样的强者。朋友说,你说蛙爷爷吗,他是在中国留学的日本人啊。
国内正式代理引进的《太鼓达人》街机,只有两代,2008年的《太鼓达人11亚洲版》、2009年的《太鼓达人12亚洲版》。后面的十三代、十四代,都是玩家自己买了硬盘,拿去装在街机厅的旧筐体上。
为何再无代理?民间猜测颇多。解释之一是,《太鼓达人12亚洲版》在本土化过程中出了点差错,导致南梦宫取消了后续亚洲版的制作,而未经中文化的游戏,不被允许在国内运营。
《太鼓达人12》的最难曲《Rotter Tarmination》,魔王难度下,尾部有一个九百九十九击的风船连打,判定时间约为五秒。若此前所有音符均打至最高判定“良”,玩家的得分应该在一百二十万分左右。最后这个风船连打,每打一下三百分,九百九十九下约三十万分。不过,这个气球不可能被打爆,因为没人能在五秒内连打九百九十九下,所以,它只是个锦上添花的环节。
而亚洲版的这首《Rotter Tarmination》,即使风船之前的所有音符全良,玩家最多也只能拿到九十多万分,远低于十星歌的标准。有人推测,可能是因为最后这个风船连打的三十万分,被错误地计算到了主曲的分数中。紧随亚洲版发售的《太鼓达人12》增量版,同样存在这个问题。直到《太鼓达人13》,这首歌的分数才被修正。
另一种说法是,《太鼓达人12》亚洲版的两首隐藏歌曲及《天使之梦》隐藏谱面的解禁指令,被台湾方面提前公布。当天,上海烈火、北京新东安、南京金轮等街机厅解禁成功。第二天,日本才解禁这些歌曲。日本方面因此不满。
当然,这些都是玩家的猜测。事实上,2009年年底,《太鼓达人》制作人中岛德秀和薮下达久接受媒体采访时还提到,南梦宫很重视中国大陆的市场,未来甚至有可能在游戏中加入来自中国的角色。所以,更合理的解释是,销量欠佳。《太鼓达人11亚洲版》在国内据说卖了五百台,而《太鼓达人12亚洲版》的存货,很久才清空。对街机厅而言,《太鼓达人》的投币率并不算高,每年掏一笔钱更新换代,没什么必要。
2010年秋天,《太鼓达人14》在日本发售后,《太鼓达人13》被挂在网上拍卖。GGT想再抢个全国首发。拍卖截止前的那天晚上,他借住猫叔家,两人轮流盯着网站,打算最后一分钟加点价,把硬盘拍下来。看看时间,还剩最后两分钟,页面突然刷不出了。第一反应是点百度,百度也打不开,网络彻底瘫痪。两人心急如焚,不停地按“F5”键刷新页面,几分钟后,网络恢复。打开页面,拍卖已经结束。
当时,街机换盘的做法已经被很多人知道。玩家相互竞拍,价格被大幅抬高。商家见有利可图,也插上一脚,高价抢入后转手加价卖出。
第二次再拍,《太鼓达人13》的价格涨了不少。竞价过程格外惨烈,GGT最后以三千多的价格拍了下来。e世界的老板原以为一千就能搞定,不乐意了,骂骂咧咧,把GGT骂火了,行,你牛逼,不来你这儿玩还不行吗。
这块《太鼓达人13》的硬盘后来被安装在了西单77街酷虎街机厅的机器上。第二年,GGT又拍下《太鼓达人14》的硬盘。从那时起,北京太鼓玩家的根据地从e世界转移到了西单77街。
《太鼓达人14》以后,南梦宫启用新主机,游戏必须联网运行。换盘更新的方式不再可行,《太鼓达人》系列从此在国内断代。为了玩到新歌,很多玩家转向了电脑上的《太鼓次郎》。
大学的前三年,大力很刻苦。每天三点一线,白天泡在图书馆和教室,晚上十一点回宿舍,倒头就睡。为了避免影响学习,PSP丢在家里,周末才玩。
2011年,大力上大四。一天,老师让他去中关村买电子器件。经过e世界街机厅,他瞥见有个胖子站在街机前,穿着初音未来的T恤,拿着鼓棒,兰花指一翘,手斜着这么打鼓。手法风骚,动作也潇洒。他走过去,站在胖子身后,看他打完了《战国三弦》《情书2000》。后来才知道,他叫“树基”,也是北京太鼓圈的老人。
大力第一次听说《太鼓达人》,是在2005年,读初中的时候。电视播放一档海外的游戏节目,有个老外坐在那里,拿着棍子,对着一面小鼓嘣嘣嘣地敲,特带劲。他心想,太牛逼了,游戏居然还可以这么玩。惊讶之外,又有点遗憾,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玩不到这款游戏。家里没有游戏机,只有小学时买的一台GameBoy掌机。零花钱也不多,大力那时的愿望,是攒够四百块钱买台GBA SP。
就这样留下了一个念想。五年后,他才在PSP上第一次玩到《太鼓达人》。周末在家练,练到“松”难度,死活过不去。直到那天在街机厅看见树基打鼓,豁然开朗,原来打鼓还有手法的讲究,于是转到街机厅练。
拿鼓棒的感觉和握掌机完全不同,刚开始眼拙手笨,只会硬扛。一只手敲蓝,一只手敲红,这叫“硬扛”,是最笨的玩法。理论上,硬扛不可能打得过高难曲。太鼓圈只有一个人例外,人称“林爷爷”的林克,他把硬扛的手法发挥到极致,而且打鼓的动作颇具戏剧性。林克打鼓时,胳膊扭,脖子扭,屁股扭,全身都在扭。倒不是刻意表演,而是硬扛时不由自主的反应。
大力的性格有点内向,在街机厅一个人玩,不怎么和人搭茬,也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这么扭来扭去。先是硬扛,看得多了,渐渐学会其它手法。掌握三连的技巧后,很快突破了鬼难度。
前三年的苦读换来最后一年的自由,大四保研后,大力每天去街机厅出勤。上午九点多,拎着鼓棒,坐一个半小时公交车,去西单77街或西直门凯德Mall的街机厅练鼓,练到下午五六点,再坐车回学校吃饭。
西单77街的酷虎有两台玩家自购硬盘改装的机器,一台《太鼓达人13》,一台《太鼓达人14》。机器的位置很好,就在扶手电梯旁边,经常有路人围观,所以人气很旺。每次出勤,得排队,等半个小时才能玩上一局。有人仗着自己资格老,打完这局,直接插队,又排到前面。大力是萌新,脾气又好,碰到插队或霸机的,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忍着。
玩了一年,大力觉得,去街机厅练鼓,效率实在太低。开销也不小,一年下来,不算路费和饭钱,光游戏币就花了四五千。街机厅的鼓况也不怎么样,找一面好鼓越来越难。有时候,半个鼓面都没反应,只能估摸着哪里的判定还算准,盯着那一圈打。不如自己做个鼓,放在家里,接电脑,拿《太鼓次郎》练。想什么时候练就什么时候练。等练好了,再去街机厅打。
《太鼓次郎》是日本玩家编写的一款《太鼓达人》模拟器,运行在电脑上,玩法和计分方式与《太鼓达人》相同。它有两个用处,一是练歌。街机上打不过的歌,录下来作为音源,在网上找到谱面,把音源和谱面导入《太鼓次郎》,用键盘或手柄边听边练。练得差不多了,再去街机上打,事半功倍。
另一个更重要的用处是,添加自制谱面,在电脑上玩那些在街机家用机掌机上玩不到的歌。音游玩家的需求其实很简单,喜欢这款游戏,希望玩到它的新歌。眼巴巴看着《太鼓达人》在海外一次次更新,国内引进无望,只能自己动手。
很快聚起了一个专门研究编曲和制谱的小圈子。《太鼓次郎》的谱面文件可以用文本编辑器直接打开,不同数字代表不同音符。熟练到一定的程度,打开文件,映入眼帘的不是一行行数字,而是几个红几个蓝几根黄条几个气球。就像《黑客帝国》里说的,我看到的不是代码,而是金发美女、黑发美女、红发美女。
大家把《DJMAX》《乐动魔方》《初音未来》等其它音游的经典曲目纷纷搬了过来,或是改编时下流行的热门歌曲,或是改造《太鼓达人》自己的官方歌曲,把它们改得更难。《太鼓达人12亚洲版》有一首中国风的原创曲,台湾丝竹乐团“采风乐坊”的《蓄势~Gear Up~》。香港玩家“pnlhk”把这首歌提速,加入大量鱼蛋,改名为《畜生~Give Up~》。
GGT闲来无事也会自制一些谱面。他是太鼓玩家,也是《DJMAX》的老玩家,把《DJMAX》的高难曲改编成《太鼓次郎》的谱面。不过,键盘的手感始终没法和太鼓相提并论,他想,如果能把《太鼓次郎》塞进街机,用鼓控制游戏就好了,就像当初西单华威的那台PS2魔改机器。
原封不动地克隆《太鼓达人》街机,其实不难。硬盘和解密卡如今已经可以复制,二手的System 256主机在国内也有大量存货。同样使用System 256主机的《高达对战》和《铁拳5》随处可见,拆下来,装上复制好的硬盘和解密卡,就是一台新的《太鼓达人》街机。但这样做毫无意义,新瓶装旧酒,版本还是老版本,歌还是老歌。《太鼓达人》的那块解密卡,国外据说已有破解,可能是因为游戏太小众,破解方法始终未流出。时至今日,玩家仍然无法通过修改硬盘数据,增减歌曲。
只可复制,不可修改,那只能曲线救国。把《太鼓次郎》做成街机,至少可以随时更新。
软件改造容易。GGT写了一套《太鼓次郎》的外壳程序,重新设计游戏的标题画面、菜单和操作界面,完善成绩统计表,编写投币系统,还加入了类似《DJMAX》组曲模式的新玩法。
难在硬件,怎么把街机太鼓与电脑对接,让电脑辨识敲鼓的信号。GGT买了个二手太鼓,八百多块钱。拆开看了看,里面是传感器。鼓棒击打鼓面或鼓边,对应的传感器接收到波形信号,通过特殊的40针排线输出至主机。当震动的波峰超过一定阈值时,被视为一次有效操作。
跑去知春里的电子城,挨个柜台问,淘到一个40针的排线。查看街机的说明书,研究每一根针脚的定义。然后拆了块键盘,把街机太鼓的排线一根根接在键盘的按键上。击鼓产生的信号,由模拟转换为数字,传给这些按键,再通过键盘的USB接口传输给游戏。
2011年年初,GGT事先和酷虎的老板打好招呼,等街机厅半夜打烊后,带了电脑过去测试。第一次试机,效果还行,鼓点太快的歌,有点反应不过来。抱回去,重新设计电路,算法也改了几回,终于做出一个相对满意的版本,取名《JiroAC》。“Jiro”是次郎,“AC”即街机。
GGT在网上征集自制谱面,整理出两百多首歌,十星歌就有九十多首。参与制谱的玩家,奶牛棍、pnlhk、AJJ、门断平サイコ、Maru7、Viske、Zephyr、琪露可、MTdot、史莱姆黑哥、太鼓的达叔、Latino等人,当然,还有他自己。重新设计的选歌界面,歌名下方会显示此曲的谱面制作者的名字。GGT还为《JiroAC》加入了联网功能,游戏启动后,可以自动连接服务器,更新版本和曲目,甚至还规划了玩家社区和道具商城。《JiroAC》测试半年后,采用网络运营模式的官方《太鼓达人》新筐体,才在日本发售。
2011年年底,《JiroAC》第一台原型机完成。GGT为它打造了一款专门的街机筐体。他大学读的是工业设计专业,电路和编程是副业,产品设计才是本行。双鼓,宽屏,左右两排霸气的音响。为防止遭人破解,还做了加密狗,以保证《JiroAC》只能在这台机器上运行。一天,酷虎的老板找他聊起这事儿,说,如果你真想做的话,我也投点钱,做筐体需要哪些材料,我帮你联系。咱们找个库房,今后有人订机器的话,得有场地。
真要做下去,技术上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最后还是放弃了。GGT觉得,机器做得再漂亮,技术做得再完善,也是山寨。涉及版权,自娱自乐没关系,拿出来放在街机厅,不太合适。反正做《JiroAC》的过程,自己挺享受的,成没成事,不重要了。
读研的第一年,大力开始研究做鼓。街机太鼓是通过传感器接收击鼓信号,转换为游戏控制,大力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他的专业与探测器有关。
知道工作原理,但街机的内部构造是怎样的,鼓用的是哪些材料,电路怎么设计的,信号过来后怎么处理,程序算法怎么写,没有任何实物或资料可供参考。只能通过试错,把脑海里的图一点点拼起来。
买了一堆电子元器件,挨个试验。自己动手焊电路板,焊铁用得不怎么熟练,一边焊,脑子里一边想着其它问题。焊锡甩到脸上,烫得满嘴满脸的泡。一个问题解决了,更大的问题出现了。钻进死胡同,撞得头破血流,退回来从头开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塞在脑袋里摇来晃去,难受得想吐。做鼓的第一年,大力的所有周末和节假日,全都花在了做鼓上。
白天苦思冥想,晚上做梦。梦见自己走在琳琅满目的市场里,左看右看,不知道在找什么。走来走去,看见一面街机的原装太鼓。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在找鼓啊。欣喜若狂,把鼓一把抱在怀里。低头一看,发现不是鼓,是别的东西,空欢喜一场。
第一个可以敲响的原型鼓,是院子里找的一个树墩。树墩上钉了四块木板,装上四个感应器,对应太鼓左右两侧的鼓面和鼓边。拿筷子敲,敲上去有反应,但手感完全谈不上。
以这个树墩为起点,一年后,做出了第一个相对正式的版本。材料也很简陋,从家里的旧纸箱上裁下一块,剪个半圆,切成四部分。两个扇形代表鼓面,上面两道弧形代表鼓边。接上传感器,外面贴一层小熊图案的婴儿爬行地垫,敲起来有点弹性。但只能用筷子敲,不能发力,否则一棍子下去,硬纸板就被打破了。转接器是自己焊的一块裸露的电路板,没有外壳。这套东西摆在桌上,不像鼓,像是一个摔碎了的盘子。
丑归丑,用起来还挺顺手。大力一口气做了三个,装在包里,坐公交车去了西单77街的酷虎街机厅。取出来,接上电脑,现场演示给大家看。原以为会引起小小的轰动,没想到,没人感兴趣。同街机的那两面威风凛凛的太鼓相比,这个只能用筷子敲的纸板鼓,实在太不起眼。大力心灰意冷,把三个鼓又抱了回去。几天后,有外地玩家联系他,想买。
做鼓,起初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凑合点也无所谓。当发现别人也有需求后,才有了改进的动力,逼着你不得不做出更好的版本。两个月后,出了第二个版本。形状没变,还是四个相互分离的部分,拼成一个半圆。材料升级,硬纸板换成了木板,自己锯自己打磨。外面的那层塑料垫揭掉,换上白色的胶皮。第三版,又增加了固定用的底座。
变化最大的是第四版,鼓终于做成圆形,电路设计和程序算法也作了很多改进。
所有改进,归根结底是为了手感,最大程度地还原街机太鼓的手感。但手感这东西,很谜。鼓和其它音游的按键控制器不太一样。按键,按下去就是按下去了,除非接触不良。敲鼓,击打的轻重缓急、鼓面鼓棒的弹性、传感器的灵敏度、鼓身的稳定性、画面和声音的延迟,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影响手感。做出来的鼓,既要保证灵敏度,让玩家准确地完成震棍等动作,又要扛串音,还得有足够的强度,拿擀面杖砸也砸不坏,谈何容易。
难度越高、速度越快的歌,对鼓的要求越严。四代鼓做出来后,大力先是自己测试,《软软战车》里谱面串不串音,《北琦玉》的速度响应够不够。更高难度的歌,自己没能力打,就把鼓背到朋友家,请他们帮忙。
试用下来,评价不错。大家觉得,这鼓除了长得难看点,手感已经接近街机的原装鼓。东直门的欢乐海洋街机厅,玩家改造那台Wii U机器的时候,把大力的四代鼓拿过去测试,之后就一直搁在了那里。
2015年生日那天,大力收到电解从武汉寄来的一副专为大力鼓定制的鼓棒。电解写了封信夹在里面,鼓励大力再接再厉,做出更好的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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