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员、克苏鲁神话与叙事方式：浅谈《真探》第一季

本文系用户投稿，不代表机核网观点
⚠️ 未经作者授权禁止转载
导语

我之所以想聊一下关于《真探》第一季（以下简称为《真探》S1）的感触，原因有二：

一，作为一个故事，《真探》S1所给于的是一种叙事上的内敛和沉稳。很难想象一个如此慢节奏的剧情会有如此强大的吸附力，一步一个脚印地将每一集的时间何所要讲的东西规划的如此合理。

二，两位主演的表现受得起任何形式的赞誉。他们之间的情感冲突和思维碰撞，牵着故事一点点在交叉叙事的螺旋上缓缓向前。没有他们，这个故事就只剩一个壳子。

对于《真探》S1，我很难去安利什么，因为这种题材和类型的故事并不适合于每一个人，甚至可能并不适合于大多数。我接下来所说的，只是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聊一下我在反复观剧之后的收获。
调查员

我始终认为——十分固执地认为，人物是《真探》S1的核心。这也即是为什么在第一集里会专门就Rust的外号“税务人”进行解释。
1 / 3
这段解释距离开场仅仅只有不到十分钟，观众对于这两个主角并不了解。在一般的故事里，通常会顺着剧情将人物的性格放在彼此的交谈中一点点展现，而《真探》S1选择了另一种方式，通过一个“税务人”的外号，让两位角色以旁白的方式分别进行一番解释。从形式上看，这很契合插叙+倒叙的叙事方式，而两个人对于“税务人”的解释方式，则为角色的性格基调建设铺出了第一条路。

在紧随其后的一系列剧情上的人物速写中，能看出Marty为人圆滑，有点自傲，还有一点点不成熟，而Rust则是沉稳，带那么点冷漠，有些让人琢磨不通。而这两个主要角色的特质以及他们的矛盾，都沿着外号这个引子，围绕案件一点点蔓延开来，铺向整个剧情的方方面面。

这部剧说到底是一个破案的故事，而在案情推进的同时，穿插了大量的关于两位角色的私人性质的故事，以及他们之间的互动。我曾经想过，若是把这些旁支的情节拿掉，这个故事会变成什么样子？不消说，作为破案故事，剧情依旧讲的下去，但是故事中人物的魅力将会大打折扣。《真探》S1的叙述过程时不时地存在一种让人误以为这是某种形式的纪录片的感觉，太多的私人信息夹杂在里面，更具现实性，更加生活化。

在侦探题材的故事里，人物牵着剧情走是很常见的情况，因为线索是靠着角色发现的，不会有什么事情推着角色往前走，反而是线索挖掘的越多，剧情发展的越深。在《真探》S1中，两位主角却始终和案子本身存在着一种不协调的错位，这种错位感更多的来自于愣头青的Marty。

若是将两个角色拆开来看，Marty的故事更加容易让人产生共鸣，他小有成绩，但没有太多抱负；擅长社交，却改不了偷腥的欲望；他大男子主义，因而在家庭问题上一塌糊涂。他几乎是一个样板式的中年危机范例，并且一败涂地。这样一个有家庭，有私生活，看上起前途平坦的男人，对于这案子本身并没有过多的深究，以至于在从案发现场回到警局时，他和上级形容现场时用的词汇是这样的：

Some “Halloween” shit

Marty带着南方口音说出的这句话，似乎带着几分戏谑，而他的这种视角，让他始终游离在案情推进的边缘处，和自己的个人生活纠缠不清。

也正是他的这种“肤浅”的视野，映衬着搭档Rust那深邃却孤僻的内心。

Rust作为一个人，没法让人对他产生足够的亲密性，以至于将他当做朋友。我对于Rust的扮演者马修·麦康纳在诠释这个角色时所释放出的光芒崇敬万分，这恰恰是我每年对这部剧朝圣的原因之一。Rust是个隔阂感很强的人，当他坐在副驾驶上向Marty解释他的信仰时，我能感受到他话语中包含的孤独。他对于Marty的讽刺，他对于政治人物的不屑，他对于官僚体制的厌恶，他曾经遭遇的悲剧所留下的创伤，造就了这个孤独的侦探。他想要寻求的真相复杂的难以言说，即便最终也只是窥到了一角而已。他身上那种范式的硬汉形象被切削过无数次，只留下对于往事的缄默，和在剩下的空槽内嵌入悲观主义者，孤僻等等的标签。

Rust一直走在正确的破案思路上，将他带离偏斜的是Marty的世俗琐事，但很难说Rust始终如一。击败他的是什么？是现实，是比案件错综复杂得多的现实。

我以“调查员”作为这段的标题，是因为从一个玩家的角度出发，《真探》S1确实存在着某种COC跑团的范式，两位主角从第一集开始，就如同被扔进一个庞大的场景中，寻找着细小的线索来追求真相。我很难说他们是优秀的调查员，因为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缺点，这种缺失性，让他们真实，让他们完整，让观众更容易走近他们身边，与他们同行。

叙事方式

请允许我用以下的篇幅吹一波《真探》S1的叙事方式。

先来说一下交叉叙事。

交叉叙事是一种非常讨巧的手法，因为在现实中，事物并非只有一面，而是根据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的观察所得到的，带有主观性的结果。这种因为认知深度和认知角度的差异性带来的认知偏差造就了我们周围的一切，也造成了对同一件事物的不同看法和观点。

而交叉叙事正是从这种现实性角度入手，用一种近似于POV的方式，通过切换视角叙述来为一件事的经过做出更为丰满立体的描绘。观众/读者所看到的不再是事物的一维形状，而是上升到多维度的宏观层面，在这种层面上，矛盾将得以更好的展开，而线索也会得到更好的掩埋。
1 / 4
《真探》S1很好地利用了交叉叙事的特点。在这部以人物做驱动的故事中，交叉叙事更加契合人物中心的构架，Marty和Rust对于过去案情的回忆以及彼此旧时的种种细碎日常的描述，借着侦破案件的日常来展现两位调查员的内心世界和他们与周遭环境的关系，以及他们彼此间的化学反应。

这些关于个人的信息看似和案情本身没什么关系，更多的是通过一个人的视角对于案子所发生的环境进行描绘、勾勒和延展，以及让他们有机会倾诉一番对于昔日搭档的评价，但随着故事的不断前进，这种琐碎的，布满旁枝细节的叙事开始变得立体，它所描绘的并非是单纯的日常活动和内心独白，而是形成了一张对于过去的解剖图，从中的点滴细节中，可以看出当初的那件案子是如何一步步侦破的，以及两人的关系和生活是如何一点点瓦解的。这种叙事上的细腻和真实感，正是通过交叉叙事的方式，不紧不慢地缓缓道来。

其次，说一下倒叙。

任何一种叙事手法，不管是用在小说上，还是用在剧本上，它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故事本身服务。交叉叙事为《真探》S1建立了立体的架构，而倒叙则是将时间作为跳板，在交叉叙事的基础上，增加故事的观赏性。

《真探》S1的故事一开始就是倒叙，通过采访这种纪感实很强的方式来展开故事，从这点出发，观众和故事叙述本身的视角是一致的，在一开始的时候，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无所知，唯有跟随着两位当事人的讲述一点点了解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真探》S1的故事是依靠人物来驱动的——我再重复一次这个观点——因此，倒叙在故事的驱动过程中提供了一个依靠平叙难以完成的事情，真相和谎言的同步展示。

在《真探》S1的重头戏第五集中，通过倒叙将真实经过和两人的谎言糅合在一起，以一种极富戏剧性的方式完成了抓捕过程的叙事，这个谎言表面上看是为保住饭碗的同时避免受到审查，但在深层次上，两人若即若离的那份关系展现出了一种少有的默契。这种对于人物本身复杂性的刻画，在整个倒叙场景里比比皆是。交叉叙事从自身出发，来为对方的性格建立立体的素描，而倒叙则是反窥自身，通过谎言和现实的对比，来展现本我的复杂和深邃。
1 / 9
《真探》S1提供的是一种叙事的美感和构架的精妙感，抛开故事本身不说，单是这种叙事方式，就为两位主演提供足够宽阔的舞台来进行诠释各自的人物，挖掘各自的角色。
克苏鲁神话

谈论《真探》S1，有一个东西是逃不掉的——克苏鲁神话。

我第一次了解《真探》S1，观看《真探》S1，也是冲着“克苏鲁神话暗线”这个标签去的。但是在反复观影之后，我想讨论一个问题，对于《真探》S1而言，克苏鲁神话是否有些喧宾夺主了？

或者说，克苏鲁神话是否并非是创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

长久以来，克苏鲁神话暗线是《真探》S1中被经常讨论到的话题。这得益于片中留下的大量线索：黑星，卡寇萨，黄衣之王。这些线索布置的过于明显，以至于很难将其忽视。再加之案件本身就和宗教有关，而这宗教则是披着“伏都教”皮的邪神崇拜。全片从头到尾没有提哈斯塔的名字，但是反复提及的“黄衣之王”就已经足够将克苏鲁神话搬上台面。
1 / 4
我暂不讨论Rust那些已然超脱至哲学层面之外的台词，和最后一集中那个可以被多样解读的幻象，而是从现实的角度出发，来看一看从整个案件解构的过程中展现出来的那些现实意味的信息。

首先，来说一下宗教。从一开始，Rust就意识到现场那具头戴鹿角型王冠的女尸被变成那般造型，背上刻着螺旋图案，是一种宗教仪式的产物。之后的侦查方向，无论是在女尸生前的日记，还是她的前夫以及熟人，都在提及教堂和宗教，虽然最终指向的传教团体并没有提供更多的线索，但是宗教这条线始终没有断掉。

诚然，由于克苏鲁暗线潜伏在宗教的明线之下，因此宗教线索断掉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否则故事无法走到最终的结局上，但是在Rust和Marty盘查传教团体时，两人对于宗教的一番“论战”可以看出一些关于本质的端倪。

Marty认为宗教，或者说信仰，和道德是划等号的，他认为丧失信仰会让秩序崩塌，让人失去道德约束成为没有人性的野兽。至于Marty是自己真的这样认为，还是他想用这种泛论来和Rust打嘴仗，并不好猜测（毕竟Marty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像个有信仰的人），但他所的说也是代表了一种深处信仰之中的人的理念。
1 / 2
当然Rust对于这种论调是嗤之以鼻。他很是尖锐地指出信仰和人性无关，但是信仰存在可以让人忽视现实的问题，转而在共同的愿景（写做愿景实为画饼）中沉迷，失去实际行动的动力和意愿。剧中那些听牧师布道的人，在Rust眼中有共同的特点：贫穷，偏肥胖，渴望以奇迹来改变生活。不消说，Rust对于这个群体的分析是正确的。
1 / 10
那么这段关于宗教的论战意义何在？在最终揭秘案情时，我们知道那些受害者，女性以及孩子，都是因为塔特尔家族将他们信仰的伏都教带到此地，通过宗教扩张后建立学校，以此做掩护来利用孩子进行宗教仪式，甚至满足私欲。然后当地的居民并没有意识到塔特尔兴办的那些学校有什么问题，反而认为这些学校解决了上学难的问题。虽有娈童丑闻，但是学校可以关了再开。

所以宗教这条线索在这种角度下，反映出来的不再是克苏鲁神话那种不可名状的气息和宇宙的宏大对于个体的压倒性，而是宗教的两面性，一面是表面的那种教人向善劝人学好，以及神在注视着你，虔诚就会有神迹出现，另一面是这张饼背后人性的私欲和贪婪，以及愚昧被利用后的悲剧。
之后，再来说一下环境。剧中几次的航拍镜头，无一例外的展现故事发生地的环境，苍凉，落后，了无生气。那些出现这剧中的群众，也是一副颓废样，除了塔特尔家族的两位大佬。那么这些落魄的贫民自己生活过得一般，却愿意将手里的钱交到传教会手里，除了宗教自身的提供的那种虚无愿景，还有什么因素呢？
1 / 6
我想，恐怕是文化层面，具体来说，美国南方文化。美国南部这片靠着种植园经济发展，抱着奴隶制不放，在历史中站错队后被打败的区域，是一片保守者的家园。这些人传统固执，对于现代化似乎有种本能的反感，却又浅薄无知自以为是，对政府不屑只臣服于宗教信仰。于是剧中这些民众像是一群没有头领的羊群在南方颓败的土地上盲目地生存着，哪怕沦为刀俎上的鱼肉也浑然不知。

虽然这样说多少有以偏概全之嫌，但不妨将剧中的那些平民看作是南方文化的一部分缩影，而关于《真探》S1中的这个案子，从现实角度去看，正是将南方文化中颓败一面看透的群体，借用这种文化氛围来满足自身恶劣的欲望。说到底，是人性本身出了问题，而宗教不过是加深和扭曲了这种人性的恶。

无法否认的是，克苏鲁神话本身的气息，和这种南方文化的颓败感，有着天然的相宜性。你很难从中察觉出两者的间隙，因为他们融合的如此完美。但是在《真探》S1整体的写实性叙事逻辑下，克苏鲁神话所带来的这种虚幻性，更多的是增加故事本身的观赏性和趣味性。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留下来的依旧是冷冰冰的现实。《真探》S1所呈现的诸多优点中，克苏鲁神话这一味作料很好的展现了现代背景下，该如何运用克苏鲁神话来丰富叙事，让克苏鲁这个题材展示出新的光彩。
结语

在一开始我就说，对于《真探》S1我很难去安利什么，因为它本身的独特性会恰到好处吸引一部分人。对于见过太多平铺直叙和肤浅技巧的影视作品的人而言，《真探》S1不失为一次新的发现。而对于追求演技的观众而言，《真探》S1提供了十分美好的体验。至于所有的克苏鲁神话爱好者而言，《真探》S1是一个永久有效的话题。

我恐怕我想就《真探》S1要说的东西就是这些，至于其他的，都在《真探》S1这部剧里了。
1 / 3
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