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回到了地球,离开了一年,却没有人记得我。
一年前,我从地球出发,成为了第一个进行光速旅行的旅行者,我理应成为英雄。但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没有人认识我,我很孤独,是一个怪物,街上的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经过一年的宇宙经历,我体力衰竭,行将就木。孤独蹒跚地走在路上,想起一个承诺未竟,我还不能离开。
天空一片湛蓝,人类仿佛从未飞翔,也从未离开过地面,天空还是处子之地。
一年前,与我相约旅行的一名太空人,我还记得她的地址。
门的一部分变成透明的,一个穿着奇怪衣服的女孩问(她满腹狐疑地盯着我,一个看起来岁数比她小的人):“请问您找谁?”
孙女朝着楼上挥挥手,她的奶奶坐在轮椅里由滑轨降下来。
我说起一年前的事: 拖曳着尾巴徐徐升起的火箭,宛若流星划过的太空梭,铺满天空的卫星,人类壮观的宇宙殖民时代,我与她未竟的承诺,以及那矗立在大地上的黑色墓碑----第一座太空墓碑。后来她因为怯懦放弃了旅行,我也因此与她断了联系。
说起年轻时经历过的事,孙女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空荡荡的老屋大堂, 老旧的地毯,暖气滋滋地放气, 一个漏水的水龙头, 一块地板吱呀,一只老鼠跑跑停停又跑起来,摇晃的窗户在等待谁。所有细微的声响,仿佛一曲交响乐,奏着下午闲适的生活。我和她静静地对坐喝茶,一切放佛回到了一前,妙龄的女子与我相视一笑,说着自己想要看一眼宇宙尽头的伟业。
我望向她,白发苍苍,面色平静,再也看不出当年风韵俏皮的影子。我对着她孙女,无言以对。
辞别祖孙二人,狂风暴雨中,我来到城郊的医院,阿羽在这里。
我走上楼,推开一间病房的门。门牌上写着阿羽的名字。
一个身上连接着各种导线的老太太躺在病床上,护士坐在边上照料着她。
护士看见我进来,起身相迎,让我坐在床对面,她像是认识我这个年轻的老年人的。
老太太胸口干瘪,身子枯瘦,但我清晰地记得,一年前,她是个跃动的舞者。我很奇怪。
在阿羽风流的时候,在我追她的时候,我去大都会找他,纸醉金迷的背景下,我与她恣意狂放的双眸相触,熟悉又陌生。盛开在舞台上的玫瑰,于我而言却是棘手不已,于是我逃回了家。
在一年前的一个晚上,我把阿羽叫到了宇宙墓碑的面前。彼时,山坡另一面的发射架行将废弃,火箭发射转移到了近地轨道和各大行星的基地上,重工业基地和大城市也在空中闪烁,地球变回一颗郁郁葱葱的蓝星。在那样的一个夜晚里,空中繁星点点,银河流动,空天飞机在近地轨道上拖着壮观的尾巴缓慢爬行,彷佛在银河中披荆斩棘航行。地面上却是一片黑暗,比黑更黑的是人类的第一座宇宙墓碑。
那一刻我无端想起了《2001太空漫游》,猿人将手中的骨头抛向空中,眨眼之间变成了一艘宇宙穿梭机,弹指一瞬间,千万年从指边溜走。不变的是那不详的黑色墓碑。彷佛那才是人类最后的归宿。
我答应阿羽,从宇宙回来就娶她。她说,愿意等我,愿意看我说给她的景色。
老太太现在昏睡在病床上,已不能清醒。护士在床边,偶尔调节一下医用的仪器。
她闭着眼,在黑暗的混沌的病房中举起了手,呼唤着我的名字,“这不是第一次了。”护士说道。护士说她是阿羽的女儿,我却不是她父亲。
我也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时间与我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我进行光速旅行的岁月里,在我看到宇宙尽头的岁月里,在你等待我的岁月里,我只经过了一年的时间,你却煎熬爬过了120年的光阴。陪伴你的只有那座宇宙墓碑。
离开医院,我来到宇宙墓碑,这里埋葬着你,也将埋葬我。
很久以前,我和阿羽年少时,有天晚上,我和她站在平矮的山坡上看着远方冉冉升起的火箭,拖着巨大的浓烟,奔向宇宙。那天的月光特别惨淡,月光和火箭的火光交相辉映,将黑夜照的像白昼,给广袤的大地浇上了一层不祥的白光。发射架点火,轰鸣声渐起,尾部拖着燃料,徐徐升向天空。就在那一瞬间,火箭炸裂了。
碎片拖着火光坠向地面,像是一颗颗流星,整片树林燃烧了起来,火光冲天,给惨淡的白色增添了一抹凶险的诡异红色。我和阿羽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一个月后的一天,那里矗立起一座太空墓碑。那是人类的第一座太空墓碑。巨大的黑色方碑,全部由月球上的矿石铸成----那是火箭本来的目的地。整座方碑庄严肃穆,彷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是一个方形的黑洞,将周边的声音吞噬殆尽。我站在他面前久久不愿意离去,阿羽紧紧握着我的手,试图带我离开,但是我的腿像是被定住了,牢牢站在原地,怔怔地仰头看着它。我想我是爱上了她。
那是人类的第一座宇宙墓碑。她建在了重力井底,并且是个衣冠冢。
一年以来,每想起这一节,不能释怀。一百二十年转瞬而逝,你我阴阳相隔。
静静站在宇宙墓碑前, 我看向天空,120年后的夜空很干净,没有任何的工业痕迹,只有灿烂的银河以及无暇的月光。人类彻底放弃了宇宙。我是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去到外层空间的人类。
我聆听到来自墓碑的声音,她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从前吞噬着光线与声音,而今将其反刍出来。那是星之声。
我艰难地呼吸,胸腔一阵剧痛,一阵疲惫袭来,吞噬着我的最后一点机能,可悲的是我的外表年轻,皮肤光洁。我疲惫的心脏跳动了一百二十多年,终于想要歇歇,我也累了。
我摔倒在地上,抽搐着,脑子变得模糊。这一天终究来了。我却并不悲伤,因为我的面前是你。我要把我看到的景色说给你听,那是星之声,我去过的每一座星球,每一个星云的声音,我要说给你听,哪怕经过120年的岁月,哪怕身边有吞噬一切的宇宙墓碑。
我知道,在我说完以前,我哪儿也不去,我就静静等在你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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