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载于《常识》微信公众号(changshibkt)
说明:《常识》读者各年龄段都有,所以行文中对于机核诸君习以为常的游戏模式、名词做了不同程度的解释。或许会显得啰嗦,见谅。
半年前,射击竞技游戏《守望先锋》更新了“寻求组队”功能,允许玩家创建一个“小队”,自定义队伍名称、游戏模式、玩家人数。创建完成后,小队将排列在专门界面,所有玩家都可向创建人申请加入。
队伍名称最多可设置21个字符。翻开列表,多数队名言简意赅:来好心态队友、5输出等1辅助、边玩边聊欢乐车……
电子游戏中,小队亦被称作“车”或“车队”,与陌生或相识的玩家组队进行游戏即是“开车”。不知从何时开始,《守望先锋》队伍列表中出现许多特殊车队,“车名”都带着一个共同关键词:GAY。
阿页觉得,每次在队名编辑界面敲下这些字时,自己都有一阵莫名的兴奋。而在等待那些陌生玩家加入自己队伍的几分钟里,他却又感到紧张。阿页把这些情绪归咎到自己至今从未谈过恋爱上。
“我从来没在现实生活里见过Gay,”他说,“在游戏里遇到了好多。但也只能用麦克风说话,然后听声音。”
阿页是在等待大学开学的漫长暑假中开始玩《守望先锋》的。那段时间,阿页每天睡到中午起床,洗漱、随便吞些什么后,跑去网吧玩游戏。没过多长时间,父母给他买回一台游戏笔记本。“他们觉得去网吧的人都很不正经。其实他们从小都不怎么管我,但底线是不让我学坏。”阿页说道。他拿到游戏本后非常满意,因为电脑配置出乎意料的好,能把动画特效开足。
他考上了隔壁城市的一本。学校不允许大一新生带电脑。新生课少,于是现在他几乎每晚都跑去学校附近的网吧打《守望先锋》。阿页周四只下午有课,有时就从周三晚上打到周四凌晨三四点;学校宿舍门锁上了,他便在附近开个六十块的钟点房,等宿舍门开再回去继续睡。
好几次,在去宾馆的路上,阿页耳朵因为久戴耳机而疼痛,网吧烟味似未散去,疲累让他想停下呕吐。可他害怕黑蒙蒙的街道中藏着陌生人的恶意,只能加快自己脚步。这种时候,他希望身边有另一个人陪着。
但阿页从未想过在现实生活中坦露自己的性取向。他认为,身边的朋友与同学在知道此事后一定会鄙弃自己。阿页看过几部近年火热的同志电影,但他说其中涉及出柜的情节与自己无关。“出柜好难,不管是对朋友还是对爸妈,万一我说出来他们不接受,那就没有任何回避的余地。会很尴尬,很僵。”阿页叹气。
那些同志交友软件的广告曾经吸引过阿页,但他始终没去下载。“直觉告诉我,我会在上面遇到坏人。说不定还会感染艾滋病。真的,直觉。”
在电子游戏中通过发布特殊名称的车队结交同志朋友,这已经让阿页很满足。现在,他每天上线第一件事就是发布“GAY车”队友招募。阿页估算自己通过这种途径至少已接触过两百名男同性恋。多数玩家都会在十一点前后下线,夜深玩家人数越来越少,玩家人数不足、队伍解散后,阿页会重新招人。如此重复,直到他自己也困了。
偶尔阿页会把遇到的陌生人添加为游戏内的“好友”。“声音好听的我一定会加。然后是感觉脾气好的、温柔的。枪法特别好的也会加。”阿页说。但他却很少与游戏内好友组队。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尝试再次与他们组队游戏,“可能会尴尬吧。”
曾经有一个陌生人,在阿页将他加为游戏内好友后问能不能加微信。阿页第一反应是问对方:“我再确认一次。你不是直男吧?”但得到肯定答复后,阿页还是没给出微信。
“朋友圈里面有我照片,被看到不太好。但屏蔽他又显得不礼貌。”阿页笑了,“如果他问我要QQ就给了。QQ相册可以改分组隐藏,他看不出来的。”
被问起为什么用宫崎骏动画男主角作ID时,哈尔在语音里笑了:“因为帅啊。”
哈尔认为自己是最早在《守望先锋》里“开GAY车”的那批同性恋玩家。他觉得,当初自己一时的无心之举插柳成荫,让更多男同性恋玩家模仿。
“我以前玩其它游戏时也在论坛里发过几个贴子,找同性恋玩家一起组车队那种。那会儿楼下跟贴什么都有,留下联系方式的有,骂我的的有,还有很多私聊我一起玩的。我玩《守望先锋》之后,看到组队系统出来了,就觉得也可以像之前这么试试。”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建立的第一个“GAY车队”具体叫什么名字,但记得很清楚,才几秒钟队伍就满了。“你们真的是Gay啊?”当时还有一位直男玩家“误入”车队,在听到队友们在语音频道中说淋语“相认”后,那位直男声音都有些发颤。
为什么要找同性恋同类一起玩电子游戏?当年的跟贴中就有人问过哈尔这个问题。那时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只能敲着键盘胡搅蛮缠。跟贴谩骂哈尔的网友越聚越多。而他一直记着其中一条内容:死基佬,玩游戏都想着约炮。
五六年前,这句话刺在了哈尔心上。他很清楚自己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约炮,也相信其他那些做过类似召集行动的朋友心无此意。但找男同性恋“同类”一起玩电子游戏,这究竟“合理”吗?到底应该怎么向他人解释?
哈尔已离开家乡,在北京独自工作生活了三年。这几年经历,给了他回答这些问题的另一种思路:哈尔说,现在他觉得在游戏中跟“同类”组队冒险,和在他乡遇见老乡有类似的欣喜。“人与人的彼此了解是个很玄乎的过程,”哈尔说道,“来自同一个地方,或者都喜欢同性,这些都能成为开始互相了解的契机。如果没有这种契机,那就永远和别人是陌生人。你也就永远是一个人。”
在恋爱中哈尔不会碰游戏。这几年他断断续续有过几位男友,都不长久。与上任分手后,哈尔又开始抽时间玩《守望先锋》。可他发现,或许是几月未玩,或许是年纪上去,自己操纵角色瞄准、闪躲都远不及过去灵敏。于是,最近他在组建“Gay车”时,都在队名栏写:Gay车,不开,挂着聊天;然后把队伍最大人数设定为2人。
他承认这种“2人队”看上去有些暧昧。但哈尔强调,自己从来没想过要以这种方式找男朋友。“这根本不现实。”他说。
“很多基友大概是觉得好奇,就加进来随便跟我扯两句。可说个五分钟就没话讲了。我是真的不点‘开始游戏’,他们也都很客气,不好意思退组。这个时候我会跟他们说我要去上厕所。然后我就离开电脑,看看微信工作群,处理点单位里的事情,等个十五分钟再回电脑前。一般这时候他们就会自己退队了。”
既不注重玩,也对网络恋爱不抱希望,“挂着聊天”也不够“诚恳”。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哈尔说他就是这么做了,不愿再去想新的问题。
“反正,”哈尔很坚定地讲,“我找Gay一起聊天绝对不是为了约炮。”
没有玩家会在打《守望先锋》时为任何原因而哭。游戏节奏也很快,最短五分钟就能结束并开始下一场,输赢并不怎么影响心情。但是,小金已经习惯在劣势局中对“Gay车”中的队友说这句话:“不哭,乖,我们能赢。”
小金枪法很好,总能在关键时刻带领全队反败为胜。每次听到队伍中那些糯糯的声音喊“老攻好棒”,他会在语音中哈哈大笑。
“老攻”是小金在《守望先锋》中国服务器内的ID名。他是韩国人,过去跟随经商的父母在中国从小学念到高中,大学回国。但因为生意原因,小金的父母大部分时间依旧都待在中国。
小金能在韩语和汉语之间自如切换。但他发觉自己在打游戏时说韩语会觉得莫名不自在,于是选择顶着不低的网络延迟在《守望先锋》中国服务器游戏。
有一段时间,小金每天组建“Gay车”。只要不是枪法太坏的,他都会加上游戏内好友。很快他的好友数超过了系统上限。现在他不再使用组队系统。每天上线后看哪些好友在线,主动就将大家组到了一起。一来二去,几乎每个被他拉进队伍的玩家都会先亲切地在语音中喊声“老攻好”。小金会笑,回应招呼。
虽然已回国三年,小金还在手机中保留着那几个在中国常使用的APP:美图秀秀、百度贴吧、大众点评……游戏里一起玩得熟了后,小金会问对方是哪里人,然后打开大众点评搜著名饭店。“高中暑假我去那里吃过”,或者“可惜我没吃到”。
他也会让变熟悉的队友加自己微信。小金很爱在朋友圈发自拍。游戏语音中,有人夸他照片帅气时他会笑得更大声。
一起游戏的人总夸小金脾气好。他就是队伍的指挥官,安排各样战术,但发号施令时又从不扯着嗓子大吼,而总是很温柔。听他指挥打游戏,十有八九是胜局。只是有一次,那场游戏结束后,对手在聊天频道开始辱骂起小金。猛烈的字词一个个弹在屏幕上,语音频道中听不到小金发出任何的声音。
最开始,小金打游戏时的口头禅是“不哭,我们能赢”,没有“乖”字。这个字,是他看过《谁先爱上他》后才开始用的。小金回忆,在中国念书时,中国网络上看到的很多争论他都无法理解。他说他对所有讲汉语的地区都抱有好感,希望父母有空能和他一起去次台湾。
“到时候大家一起去啊,”小金对队友说,“说不定还能在那里结婚呢!”
不同年龄与境况的他们,仍在电子游戏中寻找自己期待的“同类”。但游戏之外,更多事情纷至沓来。
二月底,阿页开学。学校依旧不允许学生带笔记本电脑。这学期课多了起来,辅导员推行“晚点名”制度,阿页觉得这种点名最多只会持续一个月。他报名加入了几个社团,希望能打发时间。可目前阿页不太开心,因为并没在当中认识到玩游戏的朋友。
哈尔玩游戏的时间也变少了。明年他将满三十岁。北京的工作并不顺利。他曾纠结是否要回到家乡,但想到必将面对的逼婚,觉得自己还是会留下。他希望能在今年找到一个固定的男友,能一起租间更大的房——最好对方也是个游戏爱好者,客厅里安上两张电脑桌。
小金很悠闲,还有一周才开学。他本计划趁假期尾巴回中国看看,但父母没空、中学时认识的朋友又都已开始上课,小金不愿一个人去。倒是有同学约他五月去台湾旅游,时间紧、签证手续很麻烦,他仍在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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