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世纪欧洲,不论城乡,多半被原始森林及大片草地覆盖,偌大的地图中点缀着零星的小村落,数百人人口的小城镇,外加一个较大的都会。很显然,若无城墙或邻居,居民一旦碰到手持武器的壮汉,则毫无还手之力。旅人在旅途中路过乡间小径,遇到盗贼也往往无人求助。
除此之外,各个领主之间也是冲突不断,正如游戏中的德拉季领主和进攻斯卡里茨的西格斯蒙德一样,他们彼此之间心怀敌意,领主们为了自己的野心,动用财产建立庞大的雇佣兵军团,一方动不动就对另一方发动攻击,许多村民受到波及,家园遭到掠夺或烧毁,不得不远走他乡。而一些贵族则乘机当起了江洋大盗,抢劫路过的旅人,让群众的安全和财产再次蒙受威胁。这也难怪为何雇佣兵深受居民们唾弃。
作家汉斯·格里尔斯的作品《痴木西儿传》中有节片段也反映了这一点,画面令人不寒而栗。
“一群士兵开始屠宰,水煮,烧烤食物,其他人则在屋内上下彻底搜刮,有人利用床单、衣物及各种家用品,打包搜刮的东西,至于不想带走的东西则一律销毁。有些士兵甚至将刺刀刺入稻草堆里,仿佛没杀够猪羊似的。一名女仆在谷仓惨遭蹂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有一个奴仆被五花大绑,躺在地上,嘴里塞了一个漏斗,被迫吞咽恶心的尿液。折磨完奴役后,士兵接着对农夫动手,仿佛准备对付一群女巫似的,开始虐待这些农夫” 。
总之,各种成群结队的强盗和恶徒,从事着五花八门的违法勾当,让人们防不胜防。
除了这些实际存在的危险,人们还害怕另一种潜伏在身边,看不见的灵异事件,诸如幽灵,狼人,妖魔等,同时又因宗教是当时知识的主要来源之一,面对各种天灾与疾病肆虐,祷告成为了最简单的方法,人们也同样以命运的态度来面对同胞的暴力相向。因此,面对无处不在的危险,民众渴求安定和秩序,当权者也决心拿出一番作为,努力打击暴力犯罪,虽然大多是为了乘势扩大自己的政权,但也的确为人们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
面对深受摩西律法中“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同态复仇原则影响的民众,当权者不得不呼吁不要以私刑报复,应转向法庭和官员求助。此时,技术精湛的刽子手便成了执政当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将恶人绳之以法,借此安抚群众对于违法行为以及“灵异现象”的恐惧。
刽子手作为职业,首次被提及是在13世纪末的奥古斯堡和吕贝克,14世纪,关于刽子手的记载日益增多。很多城市直到16世纪,都还是以租借邻近城市的刽子手来执行死刑。受雇的刽子手都被迫独自居住在城墙外或者城内肮脏的地方,并且法律规定:刽子手及其家人禁止出现在多种场合,毫不客气的剥夺了他们的公民权,限制了受教,就业,居住的机会。除此之外,刽子手亦不得涉足教堂,澡堂,酒馆等公共场所。
居民们普遍不愿和刽子手沾上关系。神圣的教堂和修道院更不用说,刽子手是绝对不能进入的,若刽子手想让孩子受洗或为临终的亲人举行最后的仪式,也要看“高尚”的神职人员是否愿意踏入他们的家。
这些被社会孤立唾弃的边缘人公开行刑时,若不慎失手,则会遭到围观群众的暴力攻击,有些甚至被愤怒的群众用石头砸死。而失去公民权的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因为法律不为他们提供保护。
民众对刽子手厌恶及恐惧的原因显而易见,刽子手一直被世间视作冷血杀手,长期与尸体打交道,即便是在当下,不少人依旧害怕和尸体扯上关系后会带来霉运。被排挤的刽子手只好与其他不光彩的人物在职业和社交上形成自己的小圈子。因此,人们认为刽子手这种职业和不受道德约束的雇佣兵是同一类人,被“道德高尚”的社会所排挤,受到和妓女,窃贼,犹太人没有两样的待遇。
直到16世纪左右,刽子手的社会地位才渐渐得到细微的改善。一方面政府为了维持城下的治安,吸引贸易业与制造业入驻,当权者们陆续颁布各种法令,规范各式各样之前属于私人领域的行为,以私刑捍卫正义的行为几乎与犯罪本身同样成为了打击对象,因为这类暴行严重影响了政府所欲建立的威信。为了摆脱过时的司法,官员们不得不接受律师们的建议,同意雇用训练有素,精通司法与处刑的专业人士。刽子手们因此晋升为公务员,有了合法性的工作。
另一方面1532年颁布了《加洛林纳法典》,这是一部皇帝支持的成熟法典,它非常详细的描述了犯罪的类型及规模,确定了抓捕取证的标准,给法庭诉讼提供了模板。对于刽子手们而言,该法典提升了刽子手的社会地位,《加洛林纳法典》强烈建议当局,应给予“尽职的刽子手”固定资金,并按照处决类型给予不同程度的津贴,同时也明文保障专业刽子手不会因工作遭受大众或司法报复,并要求法官在每次判刑之后必须公开重申此条款。
刽子手们有幸成为了政府建立威信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摆脱了雇佣兵,妓女,犹太人一行。作为公务员的他们,谁若敢触法,会立刻被解聘或受罚,他们逐渐为自己树立了遵纪守法的形象,一些优秀的刽子手还会被尊称为大师,甚至有的刽子手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徽。
可是民众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虽然政府和神职人员努力为刽子手正名,但大众普遍认为,光是被他们碰一下,就会被污染。即使到了19世纪,法律规定刽子手的后代可以进入医学院或者从事其他职业,刽子手本人退休后可恢复家族名誉,但他们依旧不被社会接待,尤其是被贸易业不断冲击的工匠行会,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并未将怒火指向银行家或商人,反而设下各种规定打压刽子手们往上爬的机会,迫使他们自成一个小圈子,维持近亲通婚。
为了要行善,我必须狠毒,这是个不好的开始,更坏的还在后头呢。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中世纪偏爱为罪犯定制各种生动缤纷,让人颜面扫地的处罚方式。当玩家到达游戏中的城镇后,会在市中心或集市附近发现木枷架,它由两块平行的木板拼合而成,上面挖有三个洞用来束缚犯人。过往的路人会向犯人吐痰,扔各种垃圾羞辱犯人。而游戏中玩家则可以给予犯人想要的物品,借此提升地区的好感度。大多时候,受刑者不会因枷刑而死,往往是被气氛高涨的民众在混乱中用硬物砸死。
还有更残忍的肉刑。作伪证者会被砍掉发誓时所用的食指和中指,出言亵渎上帝会被割舌,杀人未遂者会被剜去眼睛等。这些均是公开的行刑。
直到16世纪以后,当权者开始改良这些肉刑,在重罚与仁慈之间寻求平衡,以此强化依法治理,巩固在位者的权力与地位。逐渐地,流放这种惩罚开始流行起来,因为流放有着当权者乐见的必要元素,法院大声宣读审判结果,教堂敲响罪人的丧钟,在犯人游街至城门的过程中施以鞭刑,以此逼他们改邪归正,并吓阻围观群众,不要误入歧途。尽管整个过程有可能发生起哄,暴乱等危险,但统治者很难抗拒这种报复与吓阻结合的仪式性流放。
在游戏中期,玩家会收到来自刽子手赫曼的请求,帮助他搞砸来自库藤堡的刽子手的行刑,后续剧情 CG 中向玩家展示了绞刑,斩首和折磨致死的行刑过程。这些公开处决和肉刑一样,为的是吓阻民众以及宣扬权威。而刽子手则是作为导演,暴力对待罪犯,确保这场戏成功上演的灵魂人物。游戏中到达行刑日期后,二三十个 NPC 熙熙攘攘地来到了绞刑架,牧师简单祷告后便马上开始了行刑。实际上中世纪时期行刑,在监狱里,去刑场的路上,刑场附近,随处可见小教堂和十字架的踪影,而在这些宗教氛围的包裹下,死刑行刑演变成了一场神圣的庆典。
在犯人行刑前,教堂会为忏悔的犯人提供圣餐,即使想狂饮葡萄酒,教堂也会照办,直到酒足饭饱后,刽子手便会进入牢房,带领犯人面对法官和陪审团。此时开庭是为了判刑,而非决定嫌犯是否有罪。正式宣判结束后,宗教表演便开始了。
通常官方会以大幅纸张或官方会告知何时处决囚犯,在前往刑场的路上,沿边挤满了群众,行刑队伍里会有人在死刑犯前举着耶稣受难像,除了十字架,还有僧侣跟在死刑犯后面唱赞美诗。神父则走在最前面。途中,死刑队伍一般会在修道院或教堂停留一到两次,犯人可以在此做最后的祷告。而作为导演的刽子手,也不会比犯人轻松到哪去,为了让这场宗教救赎戏庄重有序的发展下去,不得不表现出强大的自制力。大批围观群众中难免有醉酒闹事者,刽子手不仅要无视周围嘲弄的叫嚣,避开丢来的杂物,还要尊重行刑前可能取闹的犯人并维持队伍保持肃穆。
游行结束来到刑场后,死刑犯便在牧师的引导下开始祷告,祝福群众请求原谅,按当时的说法,死刑给死刑犯提供了与上帝和好的机会:接受死刑,可以赎罪。在天主教教义中,受苦是赎罪的组成部分。
1475年路德维希·冯·卢森堡,因叛国罪站在了刑场上。在行刑前,路德维希双膝跪地,面向观众进行了长长的演讲,还多次因流泪不得不中断演讲。演讲时,一名神父将十字架摆在他面前,他多次虔诚的轻吻十字架。演讲结束后,他请求民众为他的灵魂祷告,接着他又跪了下来,双眼被蒙上黑布,他继续与神父对话,向上帝祈祷,并又多次亲吻十字架。最后在紧张的气氛中,刽子手的剑一挥而下。据说当时有超过20万的观众在场。
在这一切结束后,刽子手仍需站在舞台中央,一边指挥善后工作,清理血水,犯人的尸体,一边还得全神提防舞台下迟迟没有散去的群众。
行刑结束后,犯人的尸体多半会被掩埋或被挂在绞刑架上示众,那些被示众的尸体用于一般犯罪的预防,为震慑他人而在刑场腐烂,有时甚至很多年。这些无人看管的尸体的衣服便成了底层人民觊觎的对象。
在了解了中世纪底层人民的经济状况后,就可以发现家具和衣物对穷人十分具有吸引力,两者都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紧急困难时还可以拿去当铺换钱,就算是二手衣物,也被认为有价值。因此,盗墓或者将被处决犯人的衣物剥下十分普遍,当然,前提是其他人没有先将犯人的衣物搜罗走。
在很多地方,刽子手都有权得到死刑犯的衣物,这项规定给刽子手带来不小的收入,一般来说,这些衣物包含犯人被逮捕时的衣服和财物。1507年,纽伦堡议会处理了一场分赃不均的纠纷,除了监狱的看守,还有刽子手的助手,城市民兵以及刽子手都在争死刑犯的衣物,最后议会决定,死刑犯的衣物归刽子手所有。不久之后,议会将决议进一步细化,规定衣物仅指死刑犯的衣服,首饰和钱刽子手都无权获得。
当死刑犯生前财产被人搜刮一空后,人们便开始打起了尸体的主意。
作为年轻医生的安德雷亚斯·维萨里,经常会去刑场围观处决,因为刑场上容易看到尸体。他常仔细观察尸体的人骨,有时还会偷偷地收集一些。1543年,维萨里出版了《人体的构造》,他在书中提供了精美的绘图,并附上详细解说,不仅印证了当时医学解剖的知识不仅不对,甚至大错特错。在接下来一个世纪,德国各地共有11所大学陆续开设解剖学讲堂,医学用途的人体解剖成了普及各地的做法。影响所及,外界对尸体的需求有增无减,有的大学教授甚至和自己的学生一起在夜间去偷盗下葬的死刑犯尸体,即使是维萨里这样的名人,也不得不面对尸体短缺的窘境。1537-1542年,他在帕多瓦大学准备《人体的构造》这本著作的5年时间里,他一共只有6具女尸可供研究之用,据说有的尸体数周都停在他的卧室。
风干的尸体一般很少,因为不仅解剖学家,其他人也在尸体上发现了宝贵的资源。
迷信的人们认为死刑犯因为忏悔而死,故而身上笼罩着神圣的气,就如受人敬仰的圣者一样。人们会建议不孕的女人在被处绞刑的犯人下面来回走动,认为从死刑犯身上提取的脂肪可以治疗淋巴结核或风湿,关节发炎或临产的妇女可以穿戴人皮制作的长皮带来减轻痛苦,犯人的手可以带来赌运,用来喂牛可以让牛远离巫术。连绞刑架上的铁链,绞绳都没逃过毒手,被人偷去用来施法。
就连学院出身的医生都认为尸体拥有巨大的治愈能力,骨粉,心脏粉,人油,尸生苔藓等都被用来入药。从16世纪起,死刑犯的血也越来越多地用于医疗,就像鲁迅先生的文章《药》中的人血馒头治疗肺痨一样,那时的欧洲人普遍认为喝下新鲜的热血能有效的治疗癫痫,有些病患们急于饮下死囚温热的鲜血,甚至会在绞刑台旁边排队,等着刽子手砍下犯人的脑袋。而垄断这一行业的刽子手们也大赚了一笔,将人体器官与部位卖给药剂师或其他行医的顾客。
上述的故事把我们带进了迷信与医学,智慧与疯狂并存的以至可以用魔幻来形容的世界。
不只如此,平时民众们唾弃刽子手,将其视为魔鬼,与他们保持距离,不愿有任何来往,但同时也相信着刽子手和各个村落的“江湖术士”一样,精通一些治病的秘方。当平民和达官贵族们生病时,十分乐意踏入刽子手的家,丝毫不介意他们触碰自己的身体。这种双重标准实在令人困惑,也可由此看来刽子手并非完全被社会孤立。
刽子手们便凭借行业的神秘感来招揽顾客,在医疗市场占据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但真正维持医名不坠的原因是熟稔人体的构造。当时,许多犯人被关进监狱时已有身体残疾,十分虚弱。有的在监狱里生病,有的在监狱里自残,有的在逼供后受伤。疾病和死亡是犯人关押期间十分棘手的问题。当权者虽然拥有死刑裁判权,可以处置民众的身体,但一切都应在法律体系下进行,只有这样,统治者的权威才不会受到质疑。若有犯人死在监狱中,很可能出现流言,民众会认为是当权者违法处决了罪犯,因此,当局对待生病体弱的犯人会比较照顾,甚至有的犯人可以被赦免或提前释放。
而刽子手为了尽忠于自己的上司,不得不想办法保持犯人的体能,久而久之,刽子手们有了自己的一套方法,开始善于处理各种伤口,包括为犯人医好骨折,如何使用药草或药膏治疗犯人的伤口,也会找护士照顾刚产子的女杀人犯或者其他虚弱的妇女。刽子手需要如此对待伤病犯人们的职责,就如民众们对待刽子手一样矛盾又残酷,帮助犯人治愈伤口和疾病,却又为的是他们可以承受接下来的酷刑,直到恢复体力,在导演的指挥下,出演最后一场戏。
历史实际上是罪恶和不幸的一面镜子。
----伏尔泰
这些本该享受和其他民众同样待遇的可怜人儿,因为贵族的无理要求或自己的出身,而不得不承担刽子手的职责,继而自暴自弃,与雇佣兵沦为一流,又或是极力自制,意图为家族带来名誉。对于当代人来说,谁都无法真正了解体会他们的人生,就如喜爱与 NPC 互动的玩家,在多次对话后,却遗憾的发现他们的言语重复空洞。面对历史中可望不可及的轶事,我们只消作为过客,一同享受故事中的喜与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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