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义失败的原因
“保守的革命”
其他国家对起义的态度与影响
番外——把我的心脏带回祖国
这几乎无需过多解释,在1830年,即便经过15年的和平发展,波兰与俄罗斯帝国的总体国力对比仍然极为悬殊,当然严格来讲,1831年与俄国作战的只是波兰的一部分或是俄国的西部省份。上篇描述了大体的战争过程,是从军事角度出发的,本文将从外交和政治角度出发,聊聊战时波兰临时政府的内部问题,以及非军事角度的波兰起义失败的原因。
上文提及,起义爆发的原因是会议波兰王国与俄罗斯帝国意识形态的割裂与分歧所致,是推崇自由宪政的波兰进步团体反抗俄国专制主义压迫引起的武装斗争,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革命。但这次起义的直接发起者并非是波兰政府,而是民众。这就导致面对起义,民众和政府的态度是不一致的,甚至是严重对立的。这就是说,十一月起义本质只是波兰社会中一个阶层,或者只是这个阶层中一部分人发动的,这就代表十一月起义没有获得上到波兰领导阶层,下到普罗大众的全力支持。起义没能团结波兰的全部力量,是仅凭年轻人的一腔热血发动的,起义之后也没能规划统一的纲领、高效的领导班子和具体的战略目的,这些在后面细谈。
在起义初期,波兰政治家就已下过定论,起义时机并不成熟,是注定失败的斗争。临时政府也曾试图与沙皇谈判,想要和平解决问题。结果与反动透顶的尼古拉一世谈判无异对牛弹琴,尼古拉一世本身就是起义爆发的催化者,是波兰宪政理想的死敌。既然战争不可避免,临时政府只能顺应不可控的形势,无奈宣布独立并准备战争。但临时政府的核心策略仍然是不与俄国彻底撕破脸,尽量保住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政治权力与15年的和平果实。这个进退两难的妥协方针持续了很久,对军事斗争的过程带来了巨大影响。
十一月起义爆发时,伟大的无产阶级导师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年仅10岁,后来他曾中肯地评价十一月起义:“这是一次保守的革命。”刚才提到,临时政府的主要方针便是通过有限的军事斗争,逼迫沙皇延续和扩大波兰的政治权力。该政策本身具有极大妥协性,并不是纯粹的革命斗争。就算起义军出人意料地打了几次胜仗,临时政府也仅将目标定为恢复波兰独立,而非革沙皇的命。这样的妥协与自相矛盾即体现在军事上,也体现于对内政治。先谈军事。
前文提到,波军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后备兵源严重不足,起义势力巅峰时期有20万人,但核心作战力量不过4、5万人,其他民兵因为训练与装备不足,无法与大量俄国军队正面对抗,只起到骚扰牵制作用。而这20万纸面数据也只是昙花一现,在奥斯特洛文卡战败后,许多民兵从军队逃回老家继续务农,双方军队数量差距陡然拉大。波兰农民不再支持起义的原因并非是一次战役的失败,而是临时政府的妥协政策所致。
争取广大农民的支持参与,是起义初期就被确立的目标之一,但尝试以失败告终。临时政府的妥协政策不仅仅是对沙皇的妥协,也是对革命的妥协。政治家不是不知道发动人民战争的力量,但他们最惧怕的是人民战争反过来将他们吞噬,因为他们虽然有进步成分,但仍然是资产阶级和贵族阶级。另一方面较为务实,临时政府试图获得国际支援,但如果过于革命(解放全体农奴),尤其是超出了其他专制国家容忍的底线,便又不可能获得帮助。
于是,尽管很早便有人提出10年内在国有土地上实行代役租的土改议案,但被议会否决了。甚至在1831年春末形势危如累卵之际,议会还是否决了激进派逐步解放农民的方案。妥协性政策的结果就是抹杀了大批农民的爱国热情,农民眼见没有希望便失去了斗志,无人参军直接导致俄军轻松突破波军防线直逼华沙。可悲的是,有些地区的农民袭击地主庄园,又被政府镇压。农民的态度是“首先砍掉贵族,再去打莫斯科佬,因为贵族就是我们今天不幸的原因。”此话倒是一点不差。
政治方面,临时政府大体分为温和派与激进派。以列列维尔为代表的温和派主张通过常规战争以及其他国家的干涉来促进和平,要争取资产阶级和犹太人的帮助。而激进派主张扩大起义的社会基础,把单纯地独立战争变成轰轰烈烈地无产阶级革命,他们的主张近似于毛主席的“打土豪,分田地”,激进派试图团结所有饱受压迫的底层人民,以波兰为起点发动欧洲革命。
激进派的主张自然不可能被采纳,因为协会主席自由派贵族查尔托雷斯基公爵本人就是理论上被革命的对象。十一月起义虽然是贵族革命家发动的,但起义的领导权始终掌握在保守派贵族手里。那么临时政府出卖农民阶层为代价的保守政策是否在外交上获得了他们想要的支援呢?答案亦是否定的。
实际上,在战争期间,波兰获得的最大国际援助便是邻国没有直接参与镇压起义。同样专制的普鲁士王国,无论在意识形态、历史矛盾、地缘问题上都没有支持起义的理由。如果这次战争不被俄国外交官宣称为俄国的内部问题,普鲁士甚至也会参与镇压。在战争期间,普鲁士政府扣押了波兰银行在普鲁士银行的现金,又扣押了向波兰流入的国际援助,其中包括波兰在法国购买的大批武器装备。
普军在广阔的边境线上频繁调动,他们的任务是阻止起义军逃入本国,以防止可能的骚动与革命思想的传播。普军采用了狡诈的手段援助俄国,在起义失败之际,普鲁士政府向波兰起义军表达了同情姿态,并允诺所有不愿意向沙皇投降的波兰军队都可以在普鲁士获得保护与自由前往法国的权利。与1792年的状况如出一辙,波兰人又相信了普鲁士人的诺言,普鲁士再一次卑劣的言而无信。
当雷宾斯基将军率军抵达普鲁士边境时,他得到保证,只要放下武器和装备就可以受到“保护和安全拘留”。在放下武器之后,普军态度180°大转弯,他们掠夺了波军的马匹、枪械与火炮,而后以对待俘虏的手段将他们控制。普军的一贯伎俩就是哄骗波军放下武器,而后将军官与士兵分开,用枪托和棍棒押送波军返回波兰,有时甚至动用重骑兵屠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除此之外,普鲁士尽到了除开战外的一切对俄帮助。包括派遣工兵在俄军横渡维斯瓦河时架设桥梁,在后勤被游击队骚扰时,向俄军提供补给等等。
“普鲁士无耻地违背自己的诺言,公然无视人道的常规,企图通过迫害即对精神和肉体的极端折磨,甚至用子弹和刺刀,强迫在自由过境和受保护的条件下放下自己武器的这些士兵越过普鲁士国境返回波兰!……我看到过不幸的士兵,他们仍然带着在马里恩堡和迪尔邵附近战斗中未愈的创伤,普鲁士在那里极其无理、极其无耻地用手无寸铁的亡命者的鲜血玷污了自己的名声。”
——《塞米尔·格·豪先生的一封信》1832年8月
再来谈谈法国,这一理论上波兰的盟友。七月革命推翻了波旁家族的查理十世,新的资产阶级政府将路易·菲利普推举为法国国王。但为了安抚欧洲宪兵的愤怒,菲利普一世在登基伊始便向尼古拉一世以近乎卑微的姿态表示友好,尼古拉一世并不买账,他仍然准备向法国进军,顺便取消波兰自治。就在这个当口,波兰起义爆发,俄军被牢牢阻滞在这里,法国的安全得到了保障。
历史的讽刺在于,波兰革命者感激法国传来的启蒙思想,并将法国视为革命路线的天然战友,也一直身体力行地帮助法国分担战争压力。但法国一直对波兰态度冷淡,早在科希什丘科起义时,此事就已显出端倪。法国公安委员会曾考虑给科希什丘科将军三百万图尔和若干炮兵军官;可是他们即没收到一个苏,也没见到一个军官。法国对波兰的种种许诺尽为空谈,本质上就是利用波兰革命者的热情替他们挡子弹。
开战伊始,菲利普一世便如拿破仑一样发表慷慨激昂但无实际作用的演讲,让波兰人有了一种法国即将对他们倾囊相助的错觉,更加义无反顾地发动起义。没过几个月,法国总理拉菲德便向彼得堡保证,绝不因波兰起义而改变法国的政策,法国将始终不渝地遵守维也纳会议的条款。到后面,法国政府甚至拒绝接见波兰使节和曾经为法国服役的波兰将军。这些举动让俄国驻巴黎大使感到满意。
菲利普一世为安抚尼古拉一世,只允许波兰流亡者前往阿尔及利亚避难,波兰官兵则不愿重蹈海地远征的覆辙。在官方文件中,波兰流亡者被法国称作西班牙人或其他人,连他们的名讳也不敢提起。
马克思定论:“共和的法兰西实际上出卖了波兰,路易菲利普以处理波兰流亡者来证明自己狗一样的忠诚。七月法国就这样像狗似的匍匐在沙皇面前。”
起义失败后,尼古拉一世废除了波兰宪法,全国议会和波兰军队。波兰残留的政治权力被全部剥夺,其地位降为与俄罗斯的其他省份平等。但尼古拉一世仍然将波兰设为形式上单独的行政单位,作为对《维也纳条约》的尊重。新设立的华沙军区总督成了会议波兰王国的最高权力职位。尼古拉一世虚伪地大赦一番,只要愿意继续为他服务的人都既往不咎,但起义的领袖、议会和临时政府人员均排除在大赦之外。前往西伯利亚的流放之路再次挤满了人,查尔托雷斯基被判处缺席死刑,但又改为流放。
关于波兰起义失败的原因有很多,包括临时政府的保守政策,幻想与沙皇和解,寄希望于外部势力干涉、后期起义军领导阶层的内乱等等,但归根结底还是两国总体国力相差悬殊所致。就算起义军将上述错误全部纠正,无非也只是多进行一两年战争,双方会死更多的人,但结局还是一样的。执行委员会在战争之初就认识到了这点,这也是他们力图不扩大战事的重要原因。
这是自1792年卫宪战争以来,波兰人第四次为争取自由与独立对俄国进行的武装斗争。但现在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波兰民族与占领国的斗争,或是复国战争。波兰人在争取独立的同时,没有忘记政治理念的进步,没有放下争取自由民主的共和理念。俄罗斯帝国的制度与沙皇不仅是波兰革命家的政治对手,还是他们要推翻的封建阶级。十一月革命的国际意义在于帮助法国和比利时在东方拖住了神圣同盟中最强大的俄罗斯帝国的力量,如果任由俄军经过波兰镇压法国和比利时新生的资产政府,无疑是对欧洲革命斗争的重大打击。
1830年11月5日,凛冬的华沙城。这天清晨,城市还在沉睡,维斯瓦河弥漫着薄薄的雾霭。河边,一辆马车向着西方驶去,车内坐着一位二十岁的年轻人,他容貌英俊却面色苍白,气度非凡又身形清瘦。至郊外,马车停在一群人中间,原来是他华沙音乐学院的老师埃尔斯纳和同学自发为其送行。
同学们咏唱着埃尔斯纳为年轻人谱写的送别曲《即使你远在他乡》,老教授与他最得意的学生久久握手,而后又递给年轻人一只银杯。埃尔斯纳郑重道:“这里装的是祖国波兰的泥土,它是我们送给你的特殊礼物,请收下吧!无论你到了哪里……”教授激动地说“都不要忘记自己的祖国啊!”年轻人的眼角噙满了泪珠。他庄重地接过银杯,小心放到行李里,与老师和同学做最后告别,然后登上马车,为了音乐理想驶向远方。
在出国之前,年轻人已经是蜚声国际的年轻钢琴家,他在拉兹维尔宫为波兰的达官显贵弹奏,康斯坦丁大公、亚历山大一世为他送去掌声。老师埃尔斯纳评价他“才华横溢,音乐天才。”
年轻人抵达维也纳当月,波兰爆发十一月革命。华沙宣布解放,他也与其他国外波兰人一样激动。但10个月后起义失败的消息一度令他陷入绝望。钢琴家怀着满腔的悲愤,将祖国沦陷的痛苦以及对同胞浴血奋战的激昂凝结于琴键上。于1831年10月通宵达旦创作了《革命练习曲》,又称《C小调练习曲》。因为不愿当亡国奴,音乐家从此再也没有回到他的故乡,这首乐曲成了他的传世经典之一。
音乐家日夜思念着祖国,把亡国的痛苦与对祖国前途的忧虑倾注在音乐创作上。仿佛艺术的代价注定是创作者的痛苦,日夜奔波导致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愈加不堪重负,乡愁让他的脸上再难浮现笑容。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作者已经成为当时欧洲最负盛名的音乐家之一,他的作品以波兰民歌为基础,被誉为“浪漫主义钢琴诗人”。
一首首伟大的乐曲相继诞生。《降E大调辉煌大圆舞曲》、《降E大调夜曲》、《波洛涅兹舞曲:军队》、《升C小调舞曲》、《玛祖卡舞曲》等等。但音乐家的身体却越来越憔悴,有时咳嗽地如此剧烈,以至吐血。
1849年10月17日晚上,音乐家的弥留之际,他紧握着姐姐路德维卡的手,消瘦的脸庞上留下了炽热的眼泪。垂死之人气若游丝,他喃喃地说:“我死后,请将我的心脏带回波兰,我要长眠在祖国的地下。” 凌晨两点,上帝在巴黎的一间公寓内,带走了年仅39岁音乐家的生命。
他的灵魂属于波兰,才华属于世界。音乐家的名字在波兰永载史册,他的音乐早已超脱了民族和国家的范畴,变为全人类的财富,是波兰为人类文明的浩瀚银河中贡献的又一颗明星。
今天,他的墓碑上铭刻着:“弗里德里克·肖邦的心脏在此长眠。”
《波兰史》 耶日·瓦卢克斯基;
《波兰史》亚当·扎莫伊斯基
《波兰通史》刘祖熙;
《波兰简史》;
《东欧史》;
《俄罗斯战争史》
埃德蒙·卡利埃(Edmund Callier) : 《1831年波兰军队进行的战斗和小规模冲突 》;
God's Playground_ A History of Poland,
Poland: The Conquest of History
"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History of the Polish Language in the Long 19th Century"
马克思:《1867年1月22日在伦敦纪念波兰起义大会上的演说》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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