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在《死亡搁浅》正式发售前,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故事的全貌,但我从未想到它竟然拥有如此深刻的剧情。《死亡搁浅》超脱了传统的以娱乐为目的的游戏形式,它将游戏上升到了“艺术”的层面,在一次又一次的送货过程中,我感受到了小岛秀夫对于人类社会与未来的深深思考,像很多传统文学与电影作品一样,《死亡搁浅》所探讨的是一个关于人类命运的主题,比起游戏,我更愿意称其为一件真正的艺术品。
最后,本文仅为笔者个人通关后的细碎感受,但部分内容仍然涉及严重剧透,未通关的读者请谨慎阅读。
对于山姆这样的送货员群体,《死亡搁浅》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整个配送网络...由人工智能管理...无人机进行配送...这种做法反而催生了一种后来被称作“离群症候群”的现象...人类不能被机器取代,因此国家通过立法,使人类重新回归配送行业。
虽然《死亡搁浅》故事发生时美国早已停止了机器人派送,但作为游戏的背景设定信息,这段文字依然向我们传达了一条信息——
游戏世界中的美国人民曾因为高度智能化的社会而产生普遍性的个体孤立问题。
在科幻大师阿西莫夫的经典作品《钢穴》与《裸阳》中,作为人类分支的太空人社会也达到了高度智能化,每个太空人身边都有十几甚至几十个机器人为其服务,从照料起居到代为劳动,太空人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兴趣即可,其他所有事宜均可由机器人代为效劳。
但是,高度智能化社会也使得太空人的社交倾向极度退化,他们每个人都拥有大片领地,却不愿意与周围的邻居共享,由于领地内的机器人完全可以保证每个太空人都自给自足,所以很多太空人甚至极力避免与其它人面对面接触,这与《死亡搁浅》中的“离群症候群”极为相似。
而整个《死亡搁浅》的主旨之一,便是努力去除这种个体孤立现象。
不论是鼓励玩家相互合作,打造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主要玩法,还是“统一美国”的剧情主线,乃至于游戏结尾处山姆从肢体接触恐惧症中痊愈,小岛秀夫都在努力传达一个观点:孤立个体的壁垒必须被打破,只有个体间相互融合才能构成完整的人类社会。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EVA,与莉莉丝合体后的绫波丽将全人类融为了LCL液体,并告知啶真嗣这是唯一一种可以让所有人的内心相互融合且又不会彼此伤害的办法。在讨论人类的发展与未来时,阿西莫夫、庵野痞子与小岛秀夫都将目光聚焦到了“个体的孤立与集体的融合”这样的问题之上, 至于问题的答案,至少小岛秀夫与阿西莫夫都认为个体孤立将阻碍人类社会的发展,只有重新融合才能促使社会进步。
那么我们的社会是否真的会像这些科幻作品预言的那样,因为高度智能化而产生个体孤立问题?我想谁也没有肯定的答案,虽然科幻大师们对这个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但教科书上对人类的定义依然停留在“群居物种”之上。只不过,如今依靠网络的交流方式确实正在催生出越来越多宅男宅女,在外卖和快递的支持下,一个月甚至几个月不出门见人也一样可以活得潇洒自在。
至少就当下的我自己而言,和网友聊天,或是通过网络和其他朋友聊天的比重要远远高于我和身边人交流的比重。
当拔叔扮演的克利福德上尉终于在第四章正式登场时,我整个人都兴奋得站了起来,这个帅炸天的男人以一种让人完全捉摸不透的方式站在了山姆的对立面,于是我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上尉的举手投足,一边举起枪毫不留情地击退了他。
只不过当时的我根本没想到,被山姆击败的老帅哥竟然是他的亲爹。
亲情是《死亡搁浅》的另一条主线,这是从第二章“弩哥送母”开始就定下的基调——即使内心依旧十分抗拒,但山姆终究还是没有拒绝养母生前的请求,为了解救出自己的“姐姐”亚美莉,他踏上了重建美国的道路,用山姆自己的话说就是,他不管什么开罗尔网络,也不管什么美国不美国,他只在乎亚美莉,只在乎自己的“亲人”。
除了山姆之外,还有很多被亲情所羁绊的人,比如芙拉吉尔继承了父亲的遗志,玛玛与自己的BB以及妹妹洛克妮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比如心人始终在冥滩苦苦寻找自己的妻女,而克利福德的前几次登场,也都是为了找回自己的“BB”。
再比如山姆在游戏结尾处打开了洛的储藏舱,真正地成为了一位“父亲”。
而我作为一个既没有女朋友也没有暧昧对象甚至连备胎都没资格当,父母也完全放弃催婚念头的纯种单身狗,本应该是无忧无虑开心游戏的大好时光,却在离29周岁还有三个月的当口神经质般地开始思考“孩子”这个与现在的我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玄妙问题。
我的母亲自小便对我十分严格,小学时考不了100分回家都得挨收拾,记忆中唯一一次期末考试不到90分回家就挨了一顿毒打。在我的成长历程中母亲似乎总能带给我一种压迫感,在上大学之前我时常要担心自己是否会因为某些细节没做到位而再次惹母亲生气。
父亲带给我的感觉则完全不同,他内敛沉默,极少会因为我犯下的微小错误而批评我,在母亲为我布置大量学业任务的时候,他却总是鼓励我放下书本出去散散心,我与父亲的日常交流很少,除了一起看足球之外,他只是偶尔会对我说些几十年来的人生感悟。
棋如人生,围棋之道便是“舍得”二字,而人的一生,也便是围绕着舍与得展开的,关于得失的这层关系,谁都逃不开。
在绝大多数时候,这便是身为围棋老师的父亲会对我说的内容,在他眼里,我一直都是个患得患失,心智摇摆的脆弱青年。
而当我开始思考关于“孩子”的问题之后,我有些诧异地发现我潜意识中似乎十分认同母亲的教育方式,尽管我十分反对棍棒教育,但我却开始从心底认可母亲对我的严厉要求,她将全部心血都倾注在我的身上,而当我有了孩子,我想我也会像母亲一样为他奉献出我的全部。我甚至开始想象自己像母亲一样竭尽所能地辅导孩子的功课,教他识字,给他买书,陪他上补习班,帮他解答难懂的课程习题。
当然,在我的想象里,我也会关注孩子的生活方面,我会鼓励他培养自己的兴趣,我希望他热爱自然又精通人文,我会尽一切努力将他培养成一个正直的人,在他遇到困惑时,也许我会像我的父亲一样对他说:
“人生无非就是舍得二字,舍与得永远都在同时进行,有得到的同时就必然有失去,关注你所得到的,理性对待你所失去的,你就会变得快乐。”
在游戏的结尾,克利福德与山姆终于父子相认,弥留之际的克利福德这样对山姆说道:
他们说你叫山姆·波特...但你也叫山姆·布里吉斯,是我的儿子,是我通往未来的桥梁。
我不知道我是否会成为父母通往未来的桥梁,但在我自己还没发觉之前,我的灵魂便已经深深烙上了来自父母的烙印。
游戏中的BB一直被看作是连接生者与死者世界的桥梁,是人们对抗BT的重要道具,而从汉考克发来的邮件中也不难看出,有很多使用者都与BB产生了感情,甚至将BB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但观测BT也只是BB的附加功能而已,BB的真正用途是作为开罗尔网络的启动钥匙,是斯特兰德口中的“基石”与“桥梁”。
也许正因为如此,Bridges官方才会始终强调BB的工具属性,例如亡人就不止一次地对山姆强调,BB只是一种用完就扔的工具,只有不对BB产生感情,报废时才不会心疼。
但是做出这一强调的亡人本身,却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科学伦理悲剧”。
真相是,我是弗兰肯斯坦的怪物,我是人造人,用多能干细胞培养出来的。而当我的部分器官没有展现出生命力时,他们就用那些死人的器官替换有瑕疵的部分,我从来就没有过生日。我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傀儡,没有“卡”,一个死人...我没有母亲,没有来世,没有冥滩。
很显然,小岛秀夫试图用BB与亡人的存在,对现有的科学研究发出一次尖锐的灵魂拷问——
我是一个文科生,虽然事到如今也会装摸做样地订阅科技类资讯,并且会在适当的场合下高谈阔论一番以显示自己的“科学(幻)基础”,但我真正所学所掌握的理科知识也仅仅只到高中课本为止。
或许是应了那句老话“无知者无畏”,又或许是我看科幻小说看的有些走火入魔了,我对于科技将带给人类的未来总是充满了迷茫,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象,也许仅仅几百年后,人类就会因为一次严重的科技事故而从地球上彻底灭绝。
也许我对于科学的了解真的不够,高级理论知识的匮乏导致我对这项人类赖以生存的强大工具缺乏应有的敬畏之心,就像扎克伯格在几年前宣布将专注于投资“预防和管控所有疾病”的项目时,我并未像其他朋友那样对他的宏伟目标感到由衷敬佩。
我反而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病痛的人类,到底是人,还是违背伦常的怪物?
与生俱来的强烈好奇心让我非常愿意尝试新鲜事物,我总是随时关注最新的科研动态,在财力允许的情况下我也总是会购买一些新奇的数码3C产品——即使80%以上的东西其实都没什么用。但另一方面我又对科技的发展充满了不安定感,我有时候会想,假如有一天,人类的价值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基因编辑婴儿获得了社会的公允,那时候的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是《死亡搁浅》最核心的问题之一,但却比科学与伦理更让人难以回答。
在《死亡搁浅》中,生者死后会前往冥滩进行轮回,也就是俗称的转世,而心人之所以费劲心思地在冥滩寻找自己的妻女,便是为了可以和他们一起前往来生,确保三人能够再次组成家庭。
我初中时的成绩在年级里还算拔尖,某天放学时同班的女生突然拉住了我,她身旁是隔壁班的一位女生,因为长得漂亮基本上年级里的男生都认识她,不过我想她并不认识我。
那位漂亮女生的成绩并不好,初三了,她想找人请教几道数学题。
在那之后我们还在大街上有过几面之缘,但也只是相互点头微笑一下,在中考过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某天我的初中同学告诉我:
“你听说了吗,XX失足掉进黄河了,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呢。”
我与她之间并没有多深的交集,只是非常浅薄的几面之缘而已,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脏还是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股无力感瞬间向我的全身蔓延,我甚至在刹那间感到了短暂的晕眩。
我的高中历史老师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有点奇怪的人,他和我们这些学生说话时,总是用“您”而非“你”,例如被他点名回答问题时,他会说:
“请您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好吗...好的,您请坐。”
这样的语气和称谓在开始时确实让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孩子手足无措了好一阵,后来虽然慢慢习惯了,但对此的疑问却从没有减少过。但直到高三的最后阶段,历史老师才对我们说出了其中的原因:
我第一年参加工作就有幸当上了班主任,但是那时候的我年轻气盛,对于我们班的学生打骂交加,我觉得他们都很讨厌我。后来我们班的一位学生因为意外不幸去世了,在班级同学自发举行的追悼会上,我的班长甚至都没有通知我来参加...从那以后,我决定要尊重和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小岛秀夫赋予了死者转生的可能性,每个人的生命都变成了从生到死,再“死而复生”的完整循环,生命因此而变得生生不息,而死亡也变得不再那么令人恐惧,但现实中的死亡却依然总是充满悲伤与痛苦。
也许,小岛只是想通过生与死这样一个严肃的话题,来唤醒人们对于生命的热爱。
在发售前,我一直都认为《死亡搁浅》一定会是一款非常好玩的游戏,但是当我通关后,我意识到这不是一款“好玩”的游戏,甚至可以说不是用来“玩”的游戏。小岛秀夫已经完全跳出了传统游戏“娱乐玩家”的结构框架,他将《死亡搁浅》变成了像电影和小说一样的思想文化载体。在接近80个小时的游戏时间里,小岛向我表达了他对于社会发展的思考与担忧,但也传递了对于人类未来的信心与希望。
其实,由《死亡搁浅》所引起的共鸣远远不止前文所写之内容,但苦于笔拙,我也只能言止于此,无法继续深入。但无论如何,我都认为《死亡搁浅》已经超越了传统的游戏形式,它是一件真正的游戏艺术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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