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曼达洛人》火了。没错,星战系列又一次捏他了《七武士》。
算上70年代的古早漫画和《克隆人战争》动画剧集,三次致敬同样也是对卢卡斯最初创意的传承:黑泽明的另一部名作《战国英豪》于星战诞生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东瀛文化与黄金科幻终于在70年代末催生了那颗耀眼的明星——此前已经有太多如彗星陨石般稍纵即逝的类似作品没能名留青史。
或是《惊奇故事》这类杂志的艳俗封绘,或是一票50年代B级片的拙劣演出,以神秘主义与武士文化为代表的东方元素总是重头戏之一。“廉价”和“地摊味”并不能掩盖他们的独特魅力,而作为科幻史上洋溢着最为旺盛想象力的一个时期,上世纪中叶为我们留下的这笔宝贵遗产正在被逐渐忘却。即便如此,老屁股太空歌剧同西部故事乃至武士电影藕断丝连的渊源还是延续至今,并在本世纪的头二十年里为我们带来以《萤火虫》为始《曼达洛人》为末的精彩传奇。
我们要聊的这部典型太空歌剧B级片则诞生于80年代伊始的星战跟风热潮中,出自B级片领域开山鼻祖之一,好莱坞传奇制片人罗杰·科尔曼(Roger Corman)之手。其讲述的故事可以说比《新希望》拥有更为纯正的“西部血统”,银幕背后的轶事也颇有意思。
星光斜拉成向心的线条,片名伴随着激昂配乐由近及远浮现在背景之上。显然《世纪争霸战》并不打算隐瞒无处不在的“借鉴”,元素大杂烩开场糊脸,一直持续到电影结束。故事本身同样开门见山:偏远农业世界阿基尔即将被邪恶的马尔莫里帝国(Malmori Empire)军阀萨多尔(Sador)入侵,他的巨大无畏舰“锤头号”(Hammerhead)拥有一台名为“恒星转换器”(Stellar Converter)的超级武器,一次开火就能把行星激发为小恒星。
萨多尔要求阿基尔的人民在七日之内臣服于自己,否则就用转换器毁灭这颗星球。年事已高、近乎失明的泽德(Zed)是唯一在世的昔日航海者,他建议寻找佣兵来保护他们的世界,阿基尔百姓可以提供食物和住所作为报酬。
我想大家都能一眼看出个名堂来。无论编剧约翰·赛尔斯(John Sayles)是有意为之还是寻找借口,他后来回忆说自己创作剧本时的确就以完全忠于《七武士》的故事为宗旨。科尔曼复制卢卡斯灵感的手段真是直白无比。“阿基尔”(Akir)对黑泽 明 (Akira)的致敬再明显不过,与世无争的农业星球是偏僻村庄的太空版再现。
萨多尔就差些意思,除了故作威风外完全没有反派气场,神似胎记的妆容平添几分滑稽。他的邪恶勾当却足够邪典足够猎奇:从被征服世界的居民身上获取器官,不断为自己续命以达成永生不死,那些收割来的“劣等”身体部位则赐给了他的手下。“锤头号”就是在赤裸裸地剽窃《新希望》了,舰身像是帝国歼星舰和封锁突破船的杂糅体。
年轻的理查德·托马斯(Richard Thomas)扮演主角沙德(Shad),他自告奋勇担起搬救兵的任务。显然此片也想为自己的银河系创造一位卢克·天行者,我观影时却觉得沙德很像是NCC-1701-D船上那个著名天才少年卫斯理·克洛夏(Wesley Crusher)的翻版。不过七年后才开播的《下一代》显然不可能是科曼的“抄袭对象”,关键在于沙德就是属于《世纪争霸战》的那个“太空片男孩”,从巴克·罗杰斯到克洛夏其实都是同一种套路。
沙德首先前往赫菲斯托斯博士(Doctor Hephaestus)的空间站求援,他是泽德的老朋友。由此我们迎来了许多喜闻乐见的地摊科幻必备要素:站里全都是仿生机器人,博士漂亮的女儿纳妮莉亚(Nanelia)负责日常的维护。赫菲斯托斯则自我改造为了赛博格,只剩下一颗人类脑袋杵在那里。他见到人迹罕至的空间站来了个小伙子大喜过望,强迫沙德和纳妮莉亚交配......两人当然是设法逃脱继续拯救阿基尔去了。
后来,沙德遇到了五位外星克隆人,他们共享名为“涅斯托尔”(Nestor)的集体意识。由于思维的高度一致,他们承认自己的生活有些枯燥无味。为了找点新鲜事娱乐一下,这五个家伙就不求回报跟沙德上路了。
五人后来在阿基尔村庄的一场戏更有意思,初次见到烤香肠的他们不相信这是肉类,于是轮流品尝,同一根肠咬一口就传给下一位,最后异口同声像念配料表似的报出分析结果:亚硝酸盐,玉米淀粉......这些几乎有些漫画式的无厘头情节正是黄金时代那批通俗科幻的典型特征,《世纪争霸战》传承得原汁原味。
沙德随后招募的盖尔特(Gelt)则是个科曼设计专门用于向约翰·斯特吉斯致敬的家伙,罗伯特·沃恩(Robert Vaughn)扮演的法外枪手几乎照搬了他在《豪勇七蛟龙》中的角色;音效也在省钱的同时起到了再次致敬的妙用,盖尔特那把镭射枪射击声直接取自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警探哈里》(Dirty Harry)中使用的.44马格南左轮。尽管刺杀生涯带来了无数财富,为躲避报复盖尔特根本无法抽身世外,他以加入阿基尔人民过上安定生活为条件,同沙德达成协议。
几位勇士里最胡逼的是个来自地球的红脖子,名字就叫“Space Cowboy”。以《蒂凡尼的早餐》闻名的乔治·佩帕德(George Peppard)是不亚于沃恩的大腕,把这个酒鬼演得活灵活现。至于这家伙的人设直白到了什么程度?背心宽檐帽皮裤,张嘴就是浓郁的口音,会在篝火边给众人用口琴奏上一曲《红河谷》,最绝的是他飞船外壁竟然喷涂着一面联盟国旗帜。又是迪克西又是老西部的,简直就是牛仔刻板要素大杂烩。
而他有个小道具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就是那条神奇的腰带。按钮一压就能随时随地小酌一杯加冰块的威士忌,便携饮料机这点子挺酷的。真要是当年出了周边,想必流传至今一定是天价收藏品。
在返回途中,沙德碰上了“女武神战士”(Valkyrie Warrior)圣埃克斯明(Saint-Exmin),她询问清楚情况后坚决要入伙,想在战斗中实现自己的价值。B级片女星西比尔·丹宁(Sybil Danning)出演的这个角色纯粹负责卖肉,除了穿着异常暴露,圣埃克斯明频繁暗示要和沙德一起“Make a wonder”。
那个年代的通俗科幻创作,大抵是不整个大胸女郎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卖的。相比之下凯利·费雪的莱娅公主虽然也有花瓶嫌疑,但最初就有着女权意识的影子,说不定这也是星战不落俗套脱颖而出的原因之一。至于出演多部小成本科幻恐怖等题材影视的丹宁,后来为自己赢得了土星奖的特别成就奖,这同样是属于《世纪争霸战》的荣誉。
该有的人类角色类型都有了,科尔曼当然不会忘掉外星人:等待沙德的时候,纳妮莉亚被一个名叫卡曼(Cayman)的爬行类智慧生物奴隶主抓获。艳俗情节再次出现,这个长得跟亚龙人似的绿皮蜥蜴怪试图“蹂躏”纳妮莉亚并吞噬她的内脏,她赶紧向卡曼解释说自己正在寻找佣兵同萨德尔开战。马尔莫里帝国碰巧是曾经毁灭卡曼种族的家园兰姆达星域(Lambda Zone)的罪魁祸首,他和手下的人类蛮族立马同意跟随纳妮莉亚准备迎击仇敌。
这个蛮族是“七武士”里存在感最低的,可以留意一下文章头图最左侧,就是那位仁兄。是不是真的在捏他脍炙人口的流行文化要素《野蛮人柯南》已经不再重要了,这片子简直就是雨露均沾啥玩意都往里塞。
众人齐聚在阿基尔,受到人们的烈欢迎。短暂休整之后,勇士和武装起来的村民们同萨多尔派遣的登陆部队展开激烈枪战。这段剧情发生的场景十分狭窄,实际上从分镜到动作设计就是在照搬《新希望》里那场著名的死星走廊战斗戏。
萨多尔手下的马尔莫里军队显然也想模仿炫酷至极的帝国冲锋队,但受经费问题所限,道具使用就十分有趣:潜水器材、黑皮衣和重新上色的弹匣携行带共同塑造出科尔曼尽力追求的邪恶士兵形象,坏没坏起来,滑稽感倒是扑面而来。
最终决战的槽点十分密集,完全缺乏铺垫的角色死亡情节基本坐实了几位勇士形式大于意义的人物定位。“涅斯托尔”试图通过精神控制的能力诱使萨多尔自尽,失败后五人精疲力竭,飞碟被轻易击毁;圣埃克斯明发动自杀式袭击希望能够摧毁“恒星转换器”,也没能成功。
剩余众人付出全员牺牲的代价重创萨多尔的空中力量,仅有沙德和纳妮莉亚两人存活,他们在被“锤头号”用牵引波束俘获前搭乘救生舱逃脱。而飞船以自爆的方式炸毁“行星转换器”,连锁反应把萨多尔连同他的无畏舰一同化为齑粉。
沙德带纳妮莉亚回到村民中间,和她分享了“瓦尔达”(Varda)真谛:当得到世间人们的敬爱时,没有人会真正死去。阿基尔将铭记勇士们做出的牺牲,他们的事迹会名留青史。当然你我都知道俗套至极的画外音是什么:从此,拯救了世界的年轻英雄和美艳动人的女孩在这颗和平的星球上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世纪争霸战》就像当年多数“干一炮就跑”的科幻片一样,虽然用堆砌时髦名词和概念的方式为故事赋予了各种有趣的背景,但最后都没能真正拓展世界观,打造出属于自己的幻想宇宙。
不过在2010年时,漫画出版方Bluewater Productions推出了纪念电影上映30周年的作品,《星际争霸战》(Battle Amongst the Stars)。分四期发售的这个迷你故事把时间线设置在《世纪争霸战》的30年前,讲述了航海者泽德搭乘后来那艘传给沙德的飞船冒险的故事。年轻的萨多尔和赫菲斯托斯博士也作为重要角色出场,揭露了许多电影未能讲述的秘密。
当然这漫画是完全戳我的,幻想那些未能成气候的古早科幻如果发展成庞大宇宙会怎么样绝对是一大趣事,脑补设定其乐无穷。《星际争霸战》虽然部分满足了这种欲望,作为短篇故事仅仅揭露更大世界一角的事实又让人抓狂不已。《世纪争霸战》大概是只能永远留在Nerd们记忆中的凉透玩意儿,但咱还是不把这话说得太死好了。万一呢,对吧?
这部光怪陆离的太空歌剧版《豪勇七蛟龙》也算是讲了个自圆其说的故事,至于幕后制作究竟如何,具体投资最能说明问题。新世界影业(New World Pictures)抛给科曼的200万刀仅仅是隔壁《新希望》最终预算的五分之一不到,即便如此《世纪争霸战》也已是科曼手中有史以来最为昂贵的项目。乔治·佩帕德和罗伯特·沃恩两位西部片大腕的片酬又占了预算的一大半,实际制作经费少得可怜。
罗杰·科尔曼在他的新摄影棚里仅仅用五天就完成了摄制,用他自己的玩笑话说就是“油漆还没干透呢”。但结果证明只要找对人选,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世纪争霸战》的首周末票房就达到170万,并最终实现了总票房超过1000万的成绩。1981年,该片在第八届土星奖上与《帝国反击战》和《飞侠哥顿》等名作并列成为年度最佳科幻电影,后星战时代很难再有低成本制作能够复制这样的奇迹。
众多未来的行业大咖都参与了这部电影的创作,最为著名的就是两位詹姆斯。詹姆斯·卡梅隆因为自己的处女作短片《异星起源》(Xenogenesis)获得科尔曼青睐,并在妻子盖尔·安妮·赫德(Gale Anne Hurd)推荐下被选为该片的艺术总监。尽管《世纪争霸战》戏里戏外都显得非常廉价滑稽,这依然是他在“视效大片”职业生涯中的第一步。
卡梅隆也的确对这个机会非常上心,最大化地利用了拨给特效制作的经费。诸如用麦当劳塑料箱搭建飞船走廊或者给鸡蛋包装纸壳打光呈现仪表盘之类的巧思都是冰山一角,卡梅隆在数个星期的模型制作和场景搭建工作中经常连着几天不眠不休,硬是熬出来一部“低成本大制作”。
而当时的詹姆斯·霍纳(James Horner)仅仅有三部电影的音乐制作经验,就以一支规模远小于威廉姆斯麾下伦敦爱乐乐团的管弦乐队贡献出“星战级别”的配乐。
吐槽一下,“媲美星战”当然是科尔曼自己的说法,我的实际感受是低配版2001太空奥德赛——宏伟史诗感严重不足,却又强行在乐声中营造试图提高逼格的诡异肃穆感。不过17年后,霍纳将为那位前卡车司机拍摄的《泰坦尼克号》赢得两项奥斯卡奖,并最终成为美国最为优秀的电影作曲家之一。
卡梅隆为主角沙德设计的那艘飞船甚至歪打正着成就了经典。幕后被戏称为“飞行子宫”的这艘船搭载了名为“内尔”(Nell)的女性人格AI,船首下部刻意凸显出形似乳房的结构,船身丰腴饱满得几乎有些妖娆,而这一切都是在科尔曼的恶趣味点子指导之下造就的。也许正是因为足够怪诞的同时又不乏创意,沙德驾驶的飞船时常在各种科幻插画和阿宅们的老片盘点中露面,成为了此片的代表性元素。
科尔曼感人的节约精神同样无处不在,卡梅隆制作的多数模型都被再利用于1983年的《太空掠夺者》(Space Raiders)。科曼甚至把成片镜头放在严重抄袭《异形》的Cult名篇《突变异种》(Forbidden World)和《魔域异形》(Dead Space)中使用,部分场景和音效则卖给了世嘉,在最早的CD游戏《天星地带》(Astron Belt)里实现“再就业”。当然该作在FMV游戏历史上的那段轶闻佳话,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倒是科尔曼作为B级片之王名不虚传,为了省钱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实际担任导演的动画师吉米村上(Jimmy Murakami)就显得有些平庸。后来人们都会把《世纪争霸战》视作科曼造就的宇宙而遗忘了他的存在,实际上他的确更像是个拿钱干活的,而不是创作层面灵魂人物。村上设计并执镜的战斗场景可以说是《世纪争霸战》的最大败笔,比起死星壕沟那场惊心动魄的太空缠斗,此片无趣到复制粘贴了十次几乎一模一样的“塑料模型射光线”桥段。考虑到村上初次执导长片,加上预算严重不足的窘境,也算情有可原。
对于罗杰·科尔曼乃至曾经旺盛发展的中小成本科幻片来说,未来却十分暗淡。1975年的《大白鲨》一炮成名后,科尔曼曾被媒体攻击称他不过是给一部大制作挂上了自己的名字。但在他看来,抨击他忽视斯皮尔伯格的贡献完全是扯淡。关键在于强调概念原创者名号的氛围,正是科尔曼这批主张独立制片的电影人们为之奋斗的事物。
时至今日,科尔曼的工作室已经很难给什么新作品立项了,这不只是因为他年事已高,相同的情况并不罕见。好莱坞的垄断局面虽然催生出质量过硬的视效大片,同时也扼杀了许多更具有独立性的尝试,通俗科幻在银幕上的昔日繁荣一去不复返。
科尔曼甚至和斯皮尔伯格以及卢卡斯聊过《世纪争霸战》,两位大师的反应非常有趣:
我们都看过这部片子。现在我们做的只不过是有机会把这种电影拍得规模更大,然后给各大制片厂卖命。
“抄袭星战”的戏说至此已转化为一种惺惺相惜和无可奈何,真正洋溢着想象力的原创小成本科幻片早已不再属于这个时代。科尔曼认为将来只能寄望于把这类制作投放到诸如Syfy的有线电视网络播放,考虑到如今线上影视服务的发展,也许希望仍然存在。
Life, forever dying to be born afresh, forever young and eager, will presently stand upon this Earth as upon a footstool, and stretch out its realm amidst the Stars. ——— H.G.威尔斯
即便是回首1980年,《世纪争霸战》某种意义上也宣告着一整个辉煌时代落幕的开始。尽管整个十年间银幕上都完全不缺少精彩纷呈的太空歌剧,制作模式与内容题材的转型到了90年代就基本是显而易见且无可扭转的事实了。
诞生于老欧洲的太空歌剧乃至更大范畴的科幻冒险故事脱胎于帝国主义扩张背景下的文化,又在美利坚土地上融汇了牛仔的野性与自由。“到西部去”和“探索未知”以及“飞向太空”骨子里其实都是一脉相承的精神,但愿一切的尽头不会只是赛博空间的安乐乡。当我们开始忘却星海苍穹,科幻泰斗H.G.威尔斯在《世界史纲》中留下的那段文字就变得格外值得玩味。
廉价但有趣,我愿意用这两个很简单的词形容《世纪争霸战》乃至上世纪曾经辉煌过的那批通俗科幻。正是因为足够接地气,银幕上的原子怪物火箭飞船本身便象征着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惧与渴求。
至今科尔曼仍然将《世纪争霸战》列为自己最喜爱的作品之一,并一直认为是值得为之骄傲一辈子的杰作。一位饱含创作欲望的知名制片人在诸多年轻天才人物的助力下努力再现《星球大战》的成功,这段往事也颇有些旧日传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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