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次关于从明治到令和的日本流行文化梳理的文章中关于模型盒绘的历史埋下了一个大坑,本来准备在暑假就好好把关于模型盒绘的历史介绍文给鼓捣出来。奈何学业繁忙,再加上突发的疫情,结果一直拖到最近才开始认真动工(也该是时候治治自己的拖延症了)。最终在延长的假期中完成了这篇文章,在这里也感谢那些在上一篇文章下面对这篇文章表示期待的各位玩家们的支持和等待,话不宜多,接下来就直接进入正文吧。
和历史与真正的汽车一样悠久的汽车模型不一样,我们大家所熟知的塑料拼装模型的历史实际上并不长。模型玩家们耳熟能详的日本田宫、长谷川,中国的小号手、威龙,韩国的爱德美无一不是在塑料成型技术发展后才逐渐建立起来的。但无论模型的制造技术再怎么发展,从模型诞生之初到现在始终如一的大概就是模型盒子封面那些栩栩如生的商品装饰画了。
不知道各位胶佬对模型的最初印象是什么,但要我来说,最早接触真正意义上的模型制作可能是在哆啦A梦漫画里《大雄的铁道模型》这一话。
在这一话里面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哆啦A梦的模型量产机,而是摆放在橱窗里面相当惹眼的蒸汽机车模型盒子,不二雄还仔细描绘了一番模型的盒绘,使得整个盒子在画风相对简洁的漫画中显得格外华丽。
最早的模型盒绘是随着模型的诞生而诞生的。早在一战以前,工业革命的发展使得人们对工业文化的崇拜日益增长。在模型玩具产业除了各大工厂用来生产推敲的各种机车模型和民间的浇筑锡兵人,就是成本最低廉的木制拼装模型了。
在当时,现在的铁道和沙盘还是军队公司用来指导作战建设的工具,民间尚未形成玩家文化群体,木制拼装的模型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大人们口中的“小孩子玩的玩意儿”。为了吸引小孩子好让家长购买,在那个照相术尚不能满足商业宣传的需要的年代,绚丽的包装盒就成了让带着小孩的家长在橱窗前驻足的最大理由。
现在除去一些潮流题材(高达、寿屋FAG等)的模型,大部分军事和工业题材的模型盒绘都采用了传统的水粉风格来作为盒绘。这不仅仅是最初模型的起源地欧洲的审美使然,还是当时随着模型市场不断扩大与工业革命时间点重合的习惯传承。
水粉画的厚重很好地表现出了工业造物该有的巨大和重量感,同时也暗藏着该玩具价格可不便宜——开模和设计都是要花一大笔钱的,再加上玩家制作时需要的工具和颜料,即便是工业发达的现代,一盒套件和完美制作的成本也是让我们钱包一震的存在。
盒绘真正形成独特的文化气候还是要在二战以后,二战强大的生产力不仅体现在工业生产上,在各种意识形态的宣传机器中也是开足马力。在这种环境下,大批艺术家被招募进宣传口,在作战中长时间接触士兵与各种武器,为后面相关题材的绘制打下了基础。
在这批人中,田宫的御用盒绘画师小松崎茂便是最著名的一位。
小松崎茂生于1915年2月14日,最初以绘制报纸和科学杂志上的机械插画为工作。二战时其作品被部分军国主义宣传杂志和军事刊物相中,被广泛刊登。1945年美军对日本进行无差别轰炸后,由于目睹无辜市民与孩子的惨状,以及自己工作室被烧毁,小松一度拒绝绘制军事相关插画,转而为科幻杂志描绘各种空想机械,同时也会进行一些科普文章的写作投稿。
在日本战后重建时,各种玩具拼装公司开始建立起来,田宫(1960年建立)一经创立便相中了这位在插画界已经小有名气的插画家为商品绘制宣传图。在能够进行图片处理的电子设备出现之前,这基本是唯一一种商业图片宣传的办法。
小松崎茂为田宫绘制的插画广受追捧,在让田宫模型大卖的同时也让自己名气大噪。
另一位自二战中诞生的盒绘画家则与战争走的更加近些,他就是曾担任旧日本帝国陆军炮手的上田毅八郎。上田毅八郎生于1920年8月30日,在1941年加入旧日本帝国陆军,随后被派遣至海外担任一名陆军运输船高射炮手。
在军队闲暇的时候,上田会将自己身边的各种装备与东南亚的环境画成明信片,这种爱好贯穿了上田在东南亚各地的生活。在1944年,上田所在的金华丸号运输舰在菲律宾执行补给时被美军鱼雷机击沉,上田由于及时从高射炮座中跳出而得以存活。不幸的是由于在海上长时间的漂泊,上田的手部与右腿留下了永久残疾。
由于身体状况而被迫退役的上田毅八郎很幸运地活到了战后,由于以前军人落下的残疾导致上田几乎找不到任何工作。这时他想起来自己还有一门绘画的手艺,便开始在其家乡静冈市接取绘制广告牌的活计——用上田的话来说:“这是不需要站着就能进行的工作。”
也许资深模友已经想到了,田宫最初正是在静冈建立的,自然而然便找上了当时进行广告绘制的上田毅八郎。出身军队的上田毅八郎在绘制军事装备在行军时的状态上独有一手,加上田宫的商业宣传,很快便成为了一名知名插画家,直到平成年间依然在进行创作。
2016年6月18日,上田毅八郎因病在其家乡静冈县的滨松市去世。
小松与上田作为现代塑料拼装模型盒绘的开山鼻祖,其特有的经历使得他们在创作时有意将反战的思想与对战争的思考融入其作品表现中。而在战时的经历使得二人在描绘军事装备的细节时尤为考据,其风格在后面还影响了宫崎骏、石之森章太郎以及不二雄等战后出生的漫画家们(当然也得益于田宫的商业推广)。而在战后出生的未曾经历战争的孩子们由于童年玩具模型的耳濡目染,有不少人也走上了为模型绘制盒绘的商业插画道路。
于1949年出生在加拿大阿尔伯塔省的罗纳德·沃斯泰德(Ronald Volstad)便是其中一位。
从未接受过任何艺术教育的沃斯泰德一开始在加拿大当一名石油钻井工人。在一次偶然与《鱼鹰》杂志(Osprey,当然现在这个名字更多是作为同名的户外背包公司所为人熟知)的几位军事历史插画家交流过后爱上了这种插画风格,并在1970年于《鱼鹰》发表自己的第一幅军事插画——一幅美国陆军士兵的插画,并因此在艺术界崭露头角。
1987年,威龙在香港建立。当时尚未回归的香港处在以英联邦为主的欧洲文化圈内,因而与加拿大也有一定的交流。在这种情况下,威龙选择了以德意志第三帝国为主的二战装备与兵人模型来迎合市场,在军事历史插画上小有名气的沃斯泰德立刻被从《鱼鹰》挖来担任威龙的首席封面画师,其作品几乎贯穿了整个威龙二战系列模型。
除去欧美玩具,日本在小松与上田之后依然诞生了一批颇负盛名的盒绘画师。其中大多数都是师从小松崎茂,从小松工作室走出的商业插画家。得益于小松的绘画,田宫模型销量狂涨,在不断上涨的需求中,为了减轻小松崎茂的工作压力,田宫决定雇佣更多的插画家进行创作。于群马出生的高荷义之便是其中之一。
最初高荷义之只是在小松崎茂工作室内接替小松进行杂志插画的工作,通过给小学馆的科普文章绘制插图和在《周刊少年king》等漫画杂志绘制封面而被田宫相中,在1963年正式加入田宫成为一名专职的盒绘画师。
后期还受邀为《超时空要塞》、《机动战士高达:逆袭的夏亚》以及《宇宙战舰大和号》等作品的模型衍生品绘制盒绘。
田宫的成功使得日本一些老牌玩具厂商看到了塑料模型市场的潜力。1961年,成立于1941年的长谷川正式从木制模型转型进入塑料模型市场。
当时塑料模型已经形成了必须让画家进行封面绘制的不成名的宣传潜规则,如果你的拼装模型没有请到插画家来给你绘制一幅画面丰富的插画,那你的模型一定很烂。
长谷川选择了出生于新潟的科班出身的小池繁夫(1947年生)。和之前几位凭借自己爱好成为商业插画师不同,小池繁夫是正儿八经毕业于东京的美术学校的插画师。从学校毕业后,小池繁夫一直在从事与军事无关的设计与插画工作,直到1966年日本第一届航空航天展(这也是亚洲首个航展)邀请小池设计海报,并因此被富士重工相中为其绘制企业日历,小池才真正与各种航空航天设备扯上了关系。而长谷川一开始在各种战车与舰艇模型的竞争中屡屡败于田宫,不得已选择了飞机作为自己的主打作品。
小池繁夫与长谷川一拍即合,成为了专门的航空航天题材的插画家。
由于出身于平面设计的学院派,小池繁夫在盒绘上往往表达不好飞机在空中的动态,其作品中的部分背景有时候由其他画家进行细化,而小池本人在进行盒绘创作时也会尽量避免除了正常飞行以外动作的插画(小池基本不描绘处于战斗状态的飞机)。
由于大学学习经历的影响,小池在画面表现上也没有其他几位的宏伟与厚重感,而是以平面设计特有的静态与机械美感为主,相比其他几位的艺术插画,更像是商品手册上的宣传图。
除了长谷川与田宫,合并前的Tomy也以铁道和工业场景拼装模型进入了塑料拼装模型的市场,后来这部分业务被拆出成为现在的Tommy tech。作为宣传,Tomy公司雇用了小林信夫作为自己的盒绘画师。
作为各种铁道文化和工业科普插画的爱好者,小林信夫为Tomy的铁道系列绘制的插画也帮助Tomy进一步细分了整个塑料拼装模型市场。即便是在Tomy合并成为Takara Tomy以后依然没有放弃对铁道文化的喜好,成为了《铁道模型趣味》杂志的一名插画家。
而在动漫产业发展后,塑料模型不再限于以前的各种工业设备和军事武器。在万代拿到了机动战士高达衍生产品开发权后,这个成立于1950年的玩具厂商开始在动漫衍生上开拓新的市场。
最初万代聘请原田宫盒绘大师高荷义之担当《机动战士高达》到《机动战士高达Z》的盒绘画师。因为在当时几乎没有人绘制过空想的动画中的机械,因而该类插画令人耳目一新。在高荷义之之后,不少科幻系插画家被邀请为万代获得的各种动漫ip衍生模型进行盒绘的创作。这其中就有《宇宙战舰大和号》的舰艇设计师加藤直之与曾担任《超时空要塞》系列盒绘的天神英贵。
不光是专业的盒绘插画师,部分动画和特摄业者也曾受邀进行其作品衍生玩具模型封面的绘制,例如河森正治与横山宏等人。
有意思的是,在加藤直之之前,大家绘制的作品都是完整无缺甚至干干净净的,虽然这样的作品作为商品包装显得光鲜亮丽,但和真正的环境却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加藤直之在《逆袭的夏亚》的商品封面绘制中首次尝试将战损的ν高达作为商品封面并得到了富野的肯定,从而成为封面绘制的新潮流。
在平成时代,插画师们相比昭和时代的前辈们多了一项更强而有力的工具:PC。数码绘画给工业生产带来了极高的效率加成,也带来了与传统手绘截然不同的风格。天神英贵尽管可以算是使用数码绘画的第一批人,但其受高荷义之影响,其风格与传统水粉绘画相差无几。
在新世代插画家中,比较有代表的当属曾担任《黑礁》作画监督的筱雅律。受动画影响,平成年代的盒绘大多以赛璐璐风格进行呈现,后期与商品实物图或者动画原截图组合成为一张完整的盒绘。此时的盒绘精细程度相比平成可以说下降不少,欣赏起来也并没有那么的“有味儿”了,不过这种处理使得产品系列直接区分更明确,货架上挑选起来更加方便了,也不失为一种商业选择。
作为商品包装的需要,盒绘最初的要求就是表现商品内容。但在老一辈艺术家的创作下,盒绘反而变成了一张画面复杂的装饰画,为此还惹起了争议:为什么封面上有的这几个兵人套件里没有啊?这种因为艺术创作与商品内容的脱节在消费者权利意识极高的欧美受到了不少争议,为此各公司后面针对出口商品开始调整画面或者内容物以保证盒绘与内容物一致。通过删除套件中没有的人员以及场景道具以及像田宫一样将背景替换为纯白的做法来避免潜在的诉讼。
在数码绘画以及摄影技术极度发展的平成年代,模型公司甚至会将模型拼装的摄影实物图或者真正的汽车和场景照片作为包装封面,虽然这么做体现了公司对自己模型组合度的信心,但和以前的插画封面相比,收藏和欣赏价值就大大下降了。
到了千禧年,盒绘已经不再是专业盒绘画家的专利了。通过互联网社交媒体的宣传,许多有实力的新晋插画师被邀请加入到盒绘的创作中来,盒绘风格也与以前大相径庭。Tomy tech的little armory系列便邀请ふゆの春秋和daito进行封面的绘制(所以为什么没有封面的妹子送啊?这在以前可是欺诈!!),寿屋的fag系列则是原设定岛田文金进行盒绘创作。
一些由插画改编的手办或者组立式景品则是直接使用原案作为盒绘。一方面既准确击中了目标宅宅的心,又可以巧妙掩饰一下自己还原和开模的不行(封面好舔就行啦!),实属一举两得。
盒绘最初作为简单的商品包装,随着模型的兴起而成为模型玩家间除了模型成品以外的最大收藏,就像是狩猎者将猎物的头颅标本挂在家中的墙上,下面钉上猎物的铭牌一样。而最初没有过多商业成本考量的盒绘也使得早期精美的盒绘成为了模型这种小众爱好中的标志之一,随着各种亚文化创作而扩散,成为一种独特的静物绘画流派。每次拼完一盒模型后,看着盒子的封面就像是战地里面刀了人夺取狗牌一样的成就感,快乐不言而喻。
当然,因为拖延和工作的胶佬们,看到架子上落灰的模型,心里又是另一种感觉了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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