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大白结束了隔离。这批解除隔离的共二十五人,医务组派车送他们回家。同车的还有老祝。老祝三十来岁,在秦园路附近开了家牛肉面馆。大白三十八岁,是武汉一所高校的辅导员。两人挺有缘分,同一天体检,同一天注射疫苗,同一天解除隔离。
车开到小区,大白说,我到了。向大家道别。老祝看了看窗外,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家浠牛面馆。武汉东边有个县城叫浠水,隶属黄冈市,当地有一种特色的牛肉拉面,做法与兰州拉面不同。去年暑假,大白去浠水县招生,每天的早饭都是牛肉拉面。回家后才发现,小区附近就有一家浠牛面馆,味道挺正宗,但店小,名气也不大。大白想,老祝一定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连五六公里外的面馆都考察到了。
大白和老祝是新冠疫苗一期临床试验的志愿者。疫苗由军事科学院军事医学研究院生物工程研究所与康希诺生物股份公司共同开发,是国内首个获批进行人体临床试验的新冠疫苗。一期临床试验的目的是测试和评价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报名人数近五千,经过筛选,两百人参加体检,其中一百零八人成为受试者。低剂量、中剂量和高剂量三组,每组三十六人。大白是3月20日注射的疫苗,剂量为0.5毫升,属于低剂量组。中剂量组和高剂量组的接种剂量分别为1毫升和1.5毫升。
接种后,需要在隔离酒店集中观察十四天。腋下贴电子测温仪,医务人员通过手机APP远程监控体温。每人一本记录簿,记录自己每天的体温变化,以及接种部位和非接种部位的状况。例如,打针的地方有没有红肿或发痒,有没有硬块,有没有头晕、发热、呕吐和腹泻之类的症状。
住的是单人间,每天待在屋里,足不出户。一日三餐,早晨八点、中午十二点、下午五点半,由专人送到房间门口。为了打发时间,大白把家里那台又大又沉的笔记本电脑背了过去,原打算这段时间回《魔兽世界》看看。到了才知道,酒店不提供WiFi,只能拿手机做热点,用数据流量上网。
好在事先做了充分准备。硬盘上拷了一堆影视剧,《瑞克和莫蒂》《李尸朝鲜》《全裸导演》。Kindle也带了,还有一本实体书,J. J. 艾布拉姆斯的《忒修斯之船》,推理与解谜游戏融合,很烧脑,印刷也特别,把纸质书玩出了花儿。买了很久,一直读不进去。大白想着,隔离十四天,总可以静下心来把它琢磨透了吧。结果还是没看完。
《乌合之众》又读了一遍,很有共鸣。关于群体心理的那些描述,挺符合疫情期间人群的各种反应,只不过转移到了互联网上。我们所关注的,正改造着我们的思想。这种改造,来得快速而惊人,不再是潜移默化。我们更彻底地放弃了个性,放弃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变得更容易情绪化极端化,也越来越听不进不同的声音。
白天光线好,坐在窗前看看书。晚上,打开电脑,追剧或玩游戏。为了保证睡眠,游戏最多玩两三个小时。大白是《文明》系列的老玩家,《文明6》一直装在电脑里,两部资料片《迭起兴衰》和《风云变幻》没买,一是没空玩,二是有点贵。这次想着时间可能会比较难熬,而《文明》是出了名的时间杀手,于是把两部资料片全买了。那天晚上,开了一局,还没进入状态,抬头一看,已经十二点,赶紧退出。
《文明》看来是不能玩了,太耗时间。没有WiFi,上不了《魔兽世界》,只能刷《炉石传说》。拿手机作热点,上去打打低保,做做日常任务,玩几局战棋,一晚上也就消磨掉了。
卡牌游戏,耗不了多少流量。他们这群疫苗志愿者中间,有老师,上网课需要查资料。有资深美剧爱好者,正在追剧。流量用得飞快。大白认识一位电信的朋友,知道了这个情况,爽快地答应为志愿者当中的电信用户免费提供流量包,以示感谢。
隔离期间,早晨七点半起床,晚上十二点之前睡觉,生物钟被调回正常的节奏。隔离前,大白的作息很不规律。白天在社区做志愿者,在家陪儿子玩乐高,晚上九点多,等儿子睡了,开始玩游戏,一口气玩到凌晨一两点。平时工作忙,攒了很多游戏没玩,《生化奇兵》系列、《奇异人生》系列、《古墓丽影》重启三部曲,这两个月全打穿了。还有Xbox 360时代最令他震撼的《战争机器》系列,一代到五代,重新玩了一遍。
《战争机器5》的主角是小马可斯的女友凯特,这一作中,小马可斯的性格不再像前作那么正面。最终章,小马可斯与戴尔同时遇险,玩家必须作出选择,救其中一人,放弃另一人。很多人可能会选择救小马可斯,毕竟,老马可斯的父亲妻子兄弟已相继离他而去,再让这位悲情英雄承受丧子之痛,于心不忍。但大白还是选择了救戴尔,真正陪伴凯特出生入死的是戴尔,不是小马可斯。游戏最后,看着老马可斯落寞的背影,又有点后悔。选择救谁放弃谁,永远是摆在人性面前的一道难题。
儿子出生后,大白从未离家这么久。儿子今年六岁半,小学一年级。武汉封城后的两个多月,没下过楼,也不能和小朋友们见面。每天在家用电脑上网课,还要做四套课间操,眼保健操广播体操搏击操戏曲操。大白试过教儿子玩游戏,《植物大战僵尸》《胡闹厨房》,但儿子对游戏没什么兴趣。更喜欢乐高,不被打断的话,可以埋头拼一整天。
那天,儿子拿着奶奶的手机,和他视频聊天,问他吃得好不好。大白说,好得很。确实很好。早餐基本不重样,热干面、白粥、馒头、包子,这些是主食,搭配小咸菜,还有鸡蛋、牛奶和酸奶。热干面很地道,酱料很足。热干面讲究的就是芝麻酱的酱料,料必须好,否则完全不是那个味儿。
午餐晚餐更是丰盛,蔬菜肉蛋自不必说,还吃过基围虾、甲鱼,而且每餐必有汤。武汉人爱吃的吊子煨的排骨藕汤,煨得入味。吊子是武汉特有的一种熬汤的瓦罐,据说年头越久越好。把藕与排骨放入吊子,小火慢炖几个小时,香味浓郁醇厚。
结束隔离前,大白这一组称体重,全都比以前重。大白整整涨了六斤,肉眼可见的胖。
回家的路上,和老祝唠嗑。老祝的牛肉面馆已经三个月没开张。大白说,等疫情结束,你的店重新开了,我一定过去捧场,到时候咱们再聚。倒不是所谓的报复性消费。做社区志愿者那一个多月,大白外出买药,看见路边的店铺大门紧闭。起初,门上贴的是“初七正常营业”或“春节不休息”,后来陆陆续续换成“门面转让”或“店铺招租”。很多小店主熬不下去,大白觉得,自己能帮到他们的,就是多消费几次。
车停在小区门口。一起在社区做志愿者的伙伴们,捧着鲜花,举着A4纸,正在等他。纸上打印了“欢迎大白回家”六个字。小区门口还是老样子,空地上摆着一张电脑桌,收快递和外卖用的。快递小哥把东西放在桌上,志愿者拿酒精消毒后,通知住户来领。右边靠墙摆着三个带柄的桶,是固定帐篷用的。晚上需要有人留在帐篷里值班,前段时间风大,帐篷被吹跑好几次。有人想了个办法,把帐篷绑在这些桶上。如今,帐篷已经彻底坏掉,只剩了这几个桶。
1月13日,学校刚放寒假,大白就发烧了,三十八度,有点咳嗽。平时身体不错,所以没去医院,在家吃药,自己扛了过去。那时新冠肺炎疫情尚未公开,武汉卫健委每日通报无新增病例。大家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1月19日,大白带儿子出门放风,晚上去武汉琴台歌剧院看了儿童舞台剧《我是哪吒》。剧场座无虚席,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也有学校组织观看。进场前,所有人必须量体温。大白觉得不太对劲,对儿子说,待会儿咱们看剧,千万不要摘下口罩。
第二天,钟南山确认新冠病毒人传人。又过了两天,武汉政府要求所有人在公共场所必须佩戴口罩,国家卫健委建议武汉市民不要离开武汉。大白一家原打算春节去广东旅游,很早就买好1月22日的机票。临时开了家庭会议,决定退票。大白出门买了些东西,准备过年在家呆着,哪儿也不去。没买多少,以为疫情一两个星期就会结束。
1月23日,武汉封城。大白意识到,事态严重。想起自己十天前发烧咳嗽,有点担心,主动在家自我隔离。每天刷微博看新闻,各种消息潮水般涌来,压得人透不过气。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赶来武汉支援,本地的志愿者也在行动。大白的发小石磊,封城后的第二天加入志愿者车队,义务接送医护人员。大白经常看他在朋友圈发志愿者的消息,很想也做点什么,但关在屋里,出不了门,心里着急。他把自己的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书拿出来,拍照发在网上,说,如果在家呆久了憋得慌,欢迎找我聊,也算是在线做点贡献。
大白跑去学生群里问,咱们能不能写首歌,送给前线的医护人员。他带的是会计专业。学会计的,哪懂填词作曲。大家在网上买教材看视频,现学现卖。歌写好了,请唱歌不错的几名学生分头录制,合在一起才发现,各人的嗓音参差不齐。又找人修音,重新编曲。前前后后花了半个月时间,完成了这首题为《武汉,请不要担心》的歌。学生们跟在后面评论,有人写道:“2020其实是一个很浪漫很温暖让人听起来就欣喜的一年,但是春天和爱还没来呢,却失去了很多。如果万事开头难,那结果一定要圆满啊。”
灾难面前,年轻人总是最热血的。在疫苗志愿者的群里,聊到献血,很多人说,2008年汶川大地震时,他们也为四川献过血。大白想起那年学校组织捐款,学生们都很踊跃,一元五元十元百元。登记捐款名单时,大多数人都没有署自己的真实姓名,写的全是“中国人”。
大白想着,等疫情结束,一定要找个录音棚,请学生把这首歌重新录制一遍。
一个月的自我隔离结束后,2月13日,大白下楼联系社区,登记个人信息,成为社区志愿者。这个社区下辖五个小区,一千多户人家,起初只有五名志愿者。后来陆续有党员下沉,增加到七十多人。大白先是负责封控门栋的巡视,为封控门栋的住户提供生活保障。小区有多个确诊病例,患者入院治疗,家人被送往隔离点,所在门栋为封闭管控门栋。门栋内的另外二十多户人家,属于密切接触人群,居家隔离,需要有人为他们配送米面油菜等生活物资。
小区完全封闭后,任何人不得外出,志愿者成为住户与外界之间的桥梁。小区与超市对接,居民团购所需物品,超市用车辆统一运来。货物送到后,志愿者负责卸货和分发,将每家每户订购的蔬菜,从车上一袋袋拎下来,摆在空地上,通知大家领取。水卡电卡天然气,也由志愿者代为充缴。
大白所在社区的老龄化程度较高,很多老人患有慢性病,须长期服药,大白帮忙跑腿买药。各人所需药品不同,有些药只有指定药店才能买到。大白抱着一堆药盒,跑去不同的药店查询。有的药店离得很远,机动车又不允许上路,只能步行,来回两三个小时。
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哪些是孤寡老人,哪些是子女不在身边的独居老人,哪些是需要重点照顾的困难户,大致了解。有困难的老人,想办法帮他们申请爱心菜。腿脚不方便的,送菜上门。楼上有一家,妻子是医生,奔忙在抗疫一线,夫妻俩每天早出晚归,没人照看孩子。白天,孩子独自在家上网课。团购物资到了,大白直接拎到他们家门口。
社区志愿者的工作需要细心,也需要耐心。有人不理解不信任不配合,得反复沟通。武汉政府要求社区彻底摸排所有住户的情况,为期三天的大排查。早晨六点多,志愿者就开始在群里统计各种数据。挨家挨户敲门,询问家里有多少人、体温是否正常、是否有重疾患者。有些老人不愿开门,也不肯上报体温,只能一次次劝说。晚上,还得解答大家的各种疑问,微信消息声、手机铃声,此起彼伏。
三八妇女节,社区发放爱心包。每家一包肉一袋米一桶油,还有口罩、消毒水等防护物资。肉是整块的储备冻肉,需要切割分装后再搬运。二十多名志愿者,有小伙有姑娘有中年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排成一条长龙,从这头往那头传递,再用小推车把爱心包送往各个门栋。那天上午还有太阳,中午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下了几个小时。一身热汗,淋着冷雨,很多人浑身湿透。回家冲个热水澡,换身衣服,下楼接着送。从早晨七点多忙到下午五六点,才把所有物资分发完毕。
父母反对大白做志愿者。志愿者与外界接触得多,而且需要与密接人群打交道,也有志愿者被感染的报道。防护物资起初匮乏,口罩手套都得自己准备。后来,社区陆陆续续领到一些物资,但数量有限,质量也一般。大白穿过一套民用防护服,薄如纸,穿一天就破了。
当时,很多人对新冠病毒极度恐惧。为一些老人送菜送药,离得老远,他们就会让你站住,让你把袋子放下,等你转身走远,他们过去,把地上的袋子反复消毒几遍,才敢取走。
父亲不理解,为什么儿子要冒着给整个家庭带来病毒的风险,去社区做志愿者。大白说,要不是隔离一个月,我早就该出门当志愿者了。父亲发了几天脾气,关起房门,不理他,不和他说话。
小区有一个网格群,所有住户都在群里,报体温、团购物资。每天,群里都有人感谢社区志愿者,还有人特意@大白的父母,夸他们培养了一个好孩子。慢慢地,父母的态度变了,觉得儿子做志愿者是一件正确的事。
这次报名参加新冠疫苗的测试,大白还是没敢第一时间告诉父母。3月16日,他听说新冠疫苗获批启动临床试验,想参与,不知道怎么报名。凌晨一点,打完游戏,刷微博,发现有人转发招募新冠疫苗志愿者的链接,点进去看了,觉得靠谱,应该是真的,没和家人打招呼,自己报了名。
第二天吃饭时,他旁敲侧击,在父母耳边吹风。告诉他们,武汉正在研发新冠疫苗,领头的是陈薇院士,《战狼2》的人物原型,当年她曾经带领团队成功研发出埃博拉疫苗。过去的两个月,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义无反顾地支援武汉,现在他们的任务完成了,该我们武汉人站出来和病毒做斗争了。
下午四点,大白接到电话,通知他等会儿有车过来接他去体检。眼看瞒不下去,这才硬着头皮告诉了父母。没想到父母很支持,让他放心去。
同批体检的五六个人,其中就有老祝。大家站着等登记时,陈薇走过来,同他们打招呼,向他们致敬,说你们辛苦了。听说一期临床试验对志愿者的筛选很严,大白担心落选,特意强调,我是大学辅导员,短期内不需要返校上班,半年内也不会离开武汉。成为受试者的条件之一是,接种后的半年内,必须留在武汉,配合医学团队的研究随访,看是否有不良反应,检查体内是否产生抗体。
3月19日,大白接到入选通知。第二天早晨七点,带着行李去了疫苗注射点。接种前,需要测体温测血糖。抽了两管血,等待结果时,和老祝聊了起来,发现两人的住处离得不算远,大约五六公里。老祝说,他文化程度不高,中学毕业当了兵,退伍后回到武汉,开了家牛肉面馆。疫情爆发的这两个月,店关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
老祝抱怨了一通,又说,咱们武汉人其实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直来直去,真心想让武汉变好,才会这么唠叨。所以,但凡能做点什么,大家肯定都会站出来。
正式打上疫苗是12点39分,大白是当天第一个接种的。第二天,媒体报道了新冠疫苗试验志愿者的消息。大白父母的朋友圈和微信群都有人转发,他俩挺骄傲,回复说,我儿子也在志愿者里头。
1月27日,科比·布莱恩特去世,大白翻出2016年4月13日学生发给他的一条微信。学生在微信里说:“我错过了很多值得我去追逐的明星,我失去了很多机会,我只能在网上回访中感受那些我喜欢的明星。我错过了很多值得纪念的机会,我快进入社会了,我还没有真正地去追逐一次我喜欢的明星,我错过了科比的81分,错过了每个男生应该有的追逐热血的岁月,所以明天最后一次科比比赛,我希望能全程观看,见证最后一次青春。”
大白问:“科比球鞋发到多少代了?有几枚总冠军戒指?别百度,马上回答。”
学生秒回:“五枚,总冠军三连冠,两个是和加索尔一起的,三连冠是和奥尼尔一起的,81分打猛龙,两次MVP。”
2004年秋天,大学毕业后,大白和石磊从武汉坐火车去上海,参加第二届ChinaJoy展会。网星展台上,他被选中参与互动小游戏,拿嘴衔住水杯,不能用手,将水倒入另一人的杯子里。姚壮宪和胡歌也在舞台上,活动结束后,他找姚壮宪要了签名,没找胡歌要。现在想想,有点后悔。胡歌那时是上海戏剧学院三年级的学生,在《仙剑奇侠传》电视剧里扮演李逍遥,初出茅庐,没什么名气。
也就是在那次展会上,第九城市宣布《魔兽世界》中文官方网站上线,现场提供游戏试玩。
大白是暴雪迷,大学四年的业余时间几乎全花在了《星际争霸》上。他的室友是星际高手,在武汉的电竞赛事中拿过前三的名次。局域网八人对战,遇到水平一般的对手,可以轻轻松松一挑七。大白他们三天两头跟着室友去网吧练习,室友专心攀科技,其他人配合打掩护,在学校附近,也算小有名气。很多人慕名前来挑战,无论2v2还是4v4,他们鲜有败绩。
《星际争霸》打累了,穿插着玩会儿《英雄无敌3》或《仙剑奇侠传》。他们发明了《仙剑奇侠传》速通的玩法,几个人同时开局,看谁能在最短时间内打穿。
《魔兽世界》中文官网开通后不久,2004年11月,美服上线。大白找朋友借了个美服账号,建了亡灵盗贼的角色,开始他的魔兽之旅。从美服、欧服、韩服到国服,服务器开到哪儿,就跟到哪儿。读研那两年,玩得最疯,担任过公会的主坦克。那个公会叫“星光黎明”,资历老,实力也强,一区伊瑟拉的首杀几乎都是由它完成,进度名列前茅。一次副本竞速赛,进过国服前三,也是当时为数不多打通纳克萨玛斯的国服公会之一。
2006年,大白进了高校工作,花在游戏上的时间渐渐减少。身边的学生倒是有不少玩得热火朝天,那几年正是《魔兽世界》国服的鼎盛时期。
有学生沉迷《魔兽世界》,天天旷课,泡在网吧,通宵玩游戏。大白把他叫到办公室,在电脑上打开《魔兽世界》,登录自己的账号给他看,问,你的装备有没有我好?你的坐骑有没有我多?你有没有那么多橙装?学生摇头说没有。大白说,你看,我既没有耽误工作也没有耽误游戏,你是不是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是怎么管理时间的。又说,打团本那几天,如果你觉得确实重要,必须上线,时间也错不开,我可以批准你请假,但其它时间,你得给我好好上课,保证正常的学习和生活,不能七天二十四小时全泡在游戏里。
大白带过一个班,班上二三十名男生,全玩《魔兽世界》,单独组了个公会,玩得还不错。大白有时候会找他们交流经验。2010年,这个班在学校图书馆门口拍毕业照。结束后,班长对大家说,待会儿咱们一起去网吧,在铁炉堡门口再拍一张吧。
《魔兽世界》断断续续一直在玩。抽空进去看看,单刷坐骑,打打老副本,到处溜达溜达。哪怕一年半载不登录,等新版本上线,还是会回去。大白曾经以为,这是一款能玩一辈子的游戏。直到去年年底,听说屁屁去世的消息,他想,是不是到了该彻底告别的时候。
屁屁是新疆人,四十多岁,性格豪爽,热心肠。为团队付出,从无怨言。公会需要坦克,他就当坦克,需要输出,他就当输出,需要治疗,他就把天赋洗了,当治疗。为了冲进度,打完团队副本,晚上十一二点,其他人下线了,他会接着打一堆小副本,练小号,采药炼金锻造。他是团队的老大哥,队友之间有什么矛盾,他两头劝,从中调解。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哪怕是当年新疆断网,他也会想办法上线,同大家保持联系。
这些年,大白玩得少,离开一段时间再回来,跟不上进度。别人不愿带他玩,担心拖团队的后腿。但屁屁从不嫌弃,热情如初,一见他上线,立刻把他组进来,带他从最低级的副本开始,一点点玩,直到他把身上的装备全部更新一遍。
屁屁走得突然。那天上线,看到群公告,大白才知道。心里堵得难受,又没地方说。一些和屁屁关系不错的人,自那以后也从游戏里消失了。大家在群里聊天,很少提起这事儿,像是刻意回避。以前,每次打完五人小副本,大家都会开语音聊会儿天。除了《魔兽世界》,屁屁也玩单机游戏,他会告诉大家,自己最近在玩什么,向他们推荐,教他们怎么玩。声音浑厚,笑声爽朗。也会聊聊彼此的生活。屁屁很少提自己的事,多数时间,都是他在问别人,家里怎么样,工作忙不忙。
如果屁屁还在,这段时间肯定会问,武汉那边情况怎么样,最近过得还好吗,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志愿者这些事,换成是屁屁,只要有机会,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做。
自我隔离期间,大白把以前没空玩的一堆游戏拿出来玩了个遍,印象最深的是《奇异人生2》。家庭突遭变故,十六岁的哥哥带着弟弟亡命天涯。一路上碰到很多麻烦事,需要玩家作选择。这些选择会影响弟弟的成长,进而改变结局。你可以隐藏弟弟的超能力,也可以加以利用。为了不挨饿受冻,你可以让弟弟向陌生人乞讨,也可以纵容弟弟偷窃。有人教唆弟弟犯罪,你可以选择原谅对方,也可以发狠把对方干掉。
弟弟丹尼尔在游戏中的出场年龄是九岁,比大白的儿子大两岁。所以,玩这款游戏时,大白有着强烈的代入感,兄弟情换成了父子情,他的所有选择,都是从父亲的角度出发。既要照顾好孩子,保护他的安全,又要教会他明辨是非。玩得纠结,时常左右为难。
《奇异人生2》共有四个结局,大白的结局是:哥哥投降,弟弟没有使用超能力,眼睁睁看着哥哥入狱。十五年后,哥哥出狱,弟弟前来接他。两人聊了聊当年的往事,最后分道扬镳。
从感情上说,这并不是最圆满的结局。很多人喜欢另一个结局:哥哥利用弟弟的超能力,冲破警察的封锁,两人成功逃亡到墨西哥,从此生活在一起。达成这个结局,需要弟弟做一些伤害别人的事。大白没法接受。
很多东西,你没得选。比如出身,比如长相,比如命运突如其来的转折。有些东西,你可以选。做或不做。
4月7日,武汉封城第七十六天,晚上十一点多,大白站在武汉长江大桥上,扶着栏杆,朝远处眺望。身边站了不少人。零点将至,大家一起倒计时,高喊“武汉加油”。大白举起拇指,对着远处的建筑群缓缓按下。原本漆黑的夜,突然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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