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疫情的影响,我在学校里被隔离了十多天。到现在还没有被放出来,铁窗生涯依旧在继续。隔离期间除了写论文和看书,我还忙里偷闲重玩了一款游戏《巫师3:狂猎》。
我是一个老巫师粉了。早在大二大三的时候,我就玩了《巫师2》,并且看了《巫师1》的很多视频。《巫师1》的画质实在是啃不下去,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做了个云玩家。猎魔人系列的小说国内引进很晚,但我早年看过一些非官方的翻译,并且找了一些英文的资源看过。17年《猎魔人》的小说引进了中文翻译版本,我果断买下了全套,并且很快读完了。
巫师系列的小说非常精彩,但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我对这个系列的印象框架是被游戏建立起来的。在玩过《巫师3》之后,我真的是被深深的震撼。《巫师3》拿下了IGN 2015年度游戏,确实是把游戏作为第九艺术的地位进一步巩固了。除了精彩的主线剧情,对猎魔人世界的精彩还原以及细致用心的支线故事都让这部作品在游戏史上的地位不可撼动。
巫师系列的编剧深知什么样的故事最能撩动人心。游戏和人生非常相似,它是被一个个选择所决定的。人生总有遗憾,你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完美,而且或许原本就没有完美的选择。巫师系列正是如此,它不存在所谓的完美结局,总归要有一些遗憾。而这些遗憾,就成了巫师系列最牵动人心的地方。
作为一个热爱过度解读的民科,我在回味这部游戏的时候,被宣传CG中的一句话吸引了,这句话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英雄,而是专家。
在游戏的序章,主角杰洛特要和老师维瑟米尔在白果园猎杀狮鹫兽。在他们的对话中提到,占领这里的尼弗迦德军队也想要猎杀狮鹫兽。这些军人们杀进狮鹫兽的巢穴,趁狮鹫兽熟睡的时候破坏了蛋,猎杀了母兽,这反而使得雄兽性情大变。而真正的狮鹫兽之灾,恰恰是在这样的行动之后才开始的。而剧情里也提到,狮鹫兽应该居住在荒山野岭之中,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聚落。
这个时候维瑟米尔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些家伙们总是这样,他们从不听取专家的意见,而是自己胡搞,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杰洛特,或者所有猎魔人,给自己的定位其实就是“专家”。他们对自己的职业建立了一套非常完善的工作体系,而目标也很明确:保护人类不受怪物的伤害。猎魔人的培养也非常专业化,他们需要在学校里进行漫长的学习和实训,甚至还有诸多不同的学派。
而巫师系列的小说和游戏,讲述了猎魔人这个职业逐渐衰退消亡的过程。猎魔人组织在小说的设定里,起源于十世纪,并且在十一世纪达到了巅峰。他们在当时保护人类,开拓人类未知的世界,受到了极大的尊重。
猎魔人的兴起依赖于两股力量,一股是当时的世俗力量,也就是国王们;另一股力量则来自法师们。法师这个设定在小说里非常像“学者”。他们研究这个世界的规律,做实验,观察,记录,保存人类的知识,并且为国王提供咨询服务。在面对未知和危险的世界时,国王和法师们联合在一起,帮助一群骑士们建立了最早的猎魔人组织,来开拓人类活动的疆土。
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来,猎魔人其实是在世俗力量的扶持下,将学术成果转化为生产力的一股力量,也就是所谓的“专家”。
这其实很好理解。专家和学者,前者注重于解决现实问题,后者则注重理论,两者在很多时候界限是模糊的,但他们都是所谓专业化的力量。他们探究的是“真理”,并且尽力让“真理”为人们所用。所以猎魔人和法师在巫师系列里几乎是天然的联盟。因为他们能够互相理解彼此。
有意思的是,巫师世界观里狩魔猎人几乎都是男性,而法师力量则以女性为主。系列主角杰洛特就和一群女法师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因此被玩家和读者戏称为“女术士打桩机”。这也似乎暗示了这两类人之间天然的牵扯与纠缠。
巫师系列中一个重要的背景是人类和非人种族之间的敌视和屠杀,这影射了现实中的种族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我记得在我玩<巫师2的时候,在论坛上还能看到很多人对非人种族有敌视言论。可见游戏的代入感之强,但也可见有些人的共情能力之低下。而《巫师3》的大背景是“女巫狩猎”活动。拉多维德和永恒之火教会秘密煽动人们对女法师的敌视,对女巫施以火刑。这当然取材于历史上欧洲真实发生的女巫狩猎事件,但这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对反智主义的隐射。
巫师系列中猎魔人的遭遇比法师们还要凄惨,猎魔人的学院遭到过多次破坏。世俗世界的国王们一直希望猎魔人成为自己手中的利剑,而当这柄剑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而不受控制之后,国王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对其施以打击。国王们为了不脏自己的手,常常是通过煽动民众来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在游戏中,猎魔人的大本营凯尔莫罕遭到过多次围攻和破坏,猎魔人组织也最终衰落了下去。
巫师系列中,法师和猎魔人一直是遏制世俗权力野心的重要力量。他们通过充当国王的顾问,为国家解决棘手的问题,并且作为外交家在各个国家之间周旋。而随着这两股力量的衰落,巫师世界观中的大陆陷入了连绵不断的战火之中。
这简直是一个绝妙的隐喻,展示了世俗权力或者说行政权力对专业化力量的挤压,以及它带来的后果。学术机构和专业化的学校自身需要依靠国家力量的扶持,因为基础研究和大型科研项目的投入是巨大的。社会科学类的研究项目大多数也都是以国家力量作为金主。
学术机构也要为国家提供很多服务,其中很重要的就是咨询服务,这就很像巫师系列作品中的法师顾问。问题是,学者和专家并不是歌手和演员,也不是被训练的夜莺,不是说你想听什么就能说什么。他们提供的服务必须是基于客观世界的真理的,他们同样要负担起对整个人类社会的责任,以及坚守真理和良知的责任。在现实的操作中,这两种职责常常会发生冲突。
真理往往不会很好听,当权者们可能不会喜欢,而普罗大众常常不能理解。于是专业化的力量会在行政力量和大众舆论面前面临双重的压力。在理想化的情况下,应当立法来约束政府的力量,来确保学术的独立地位;同时通过完善的通识教育系统来推广科学普及。但是,这也只是在理想化的设想下。
这不禁让我想到了《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逻辑》中周雪光教授的担忧。他在最后一章对当下的专业化难题进行了反思,我将其引述如下:
在这一大背景下,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专业化过程在中国社会发展中举步维艰。一统体制的逻辑有利于推行普遍统一的标准,如度量衡标准,但与专业化逻辑难以兼容。在现代社会中,专业化过程成为培育专业精神、产生共享观念的一个重要渊源。例如,医学界的医生专业化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医生—病人、医生—护士、医生—医院间的关系,成为社会整合的重要机制。律师、教师、经理等职业亦复如是。专业化发展需要有其各自的专业化过程,从教育、培训、职业自律到专业协会和杂志等一系列制度。然而这些专业化过程有相对独立性,形成各自领域中的专业权威,难以纳入一统体制的逻辑之中,甚至形成对一统体制的挑战,因此产生了制度逻辑的不兼容性。在实际生活中,我们看到一统体制的种种实践在削弱、阻碍专业化过程的展开。一统观念制度实际上阻碍或否认了各个领域中建立共享观念的专业化过程,专业组织和活动常常被看作是对一统体制的威胁,从而受到极大限制。专业人员在各种政治教化的礼仪性活动中也必须放弃或变通他们的专业化观念。当一个专业人员(如教授)必须按照政治动员的需要来参加各种教化活动时,他(她)必须把自己的专业价值判断束之高阁,去扮演这一仪式化过程的司仪角色。如此这般,专业化过程不断被打断、被虚化,成为象征性符号,而不是塑造专业化的基本价值和共享观念。
巫师系列作品中,法师和猎魔人这两种力量的命运正是一曲学者与专家的哀歌。
这个系列中也探讨了这两股力量的暗面。比如女术士集会对世俗政权的操纵,猎魔人化身为刺客对国王进行刺杀,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和猎魔人试炼。这些都进行更多有意思的解读。如科技和学术伦理的问题,以及科学的不当使用给人类社会带来的灾难等等,这都构成了非常有意思的隐喻。
当然,这些解读也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可能波兰蠢驴压根就没想这么多。但疫情期间的铁窗生活里,我很开心能有巫师3这么有趣的游戏作为陪伴。这也坚定了我继续支持波兰蠢驴这家公司的决心,期待跳票了无数次的《赛博朋克2077》。
最后,我决定以《巫师3》中最让我触动的一个片段结束这篇文章。
在经历了背叛,阴谋,分离后,在被人性的暗面反复折磨后,玩家们仍旧可以让杰洛特对孩子们说出这么一句话:“并不是永远邪不胜正。有时品德会赢,有时邪恶会占上风,但是当好人绝对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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