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体现出游戏里无处不在的那种虚无感,于是在主角的动作上融合了“酗酒”与“吞枪自杀”两种要素——他酗酒显然也是出于自我毁灭的渴望。灰域也即“空无”从他的体内显现出来。这种回归于无的姿态和禅修是有些类似的,于是还给他画了一个打坐的姿势。
详细的想法写在下边了。画完上边那张画才发现机核网已经有人投过类似主题的稿了…只能说想到一起去了,看了下作者的推论和我想的也差不多,就发上来当个补充吧。
通关极乐迪斯科的当天我正好把《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看完了。其作者齐泽克和极乐迪斯科制作组一样,都来自于经历过苏联时代的东欧。打游戏的时候,齐泽克写的这段话就一直在我脑内飘着,因为自己不可能找到更好的描述了,所以直接摘录如下——
这会是实在界客体的精确定义:一个自身并不存在的原因,只能以一系列结果的形式显现自身,但又只能以某种被扭曲、置换的方式显现自身。如果说实在界是不可能的,那么,要通过其结果把握的,正是这种不可能性。
拉克劳和穆菲在研究实在界与社会-意识形态领域的关系时,以他们提出的‘对抗’概念,首先确立了实在界的这一逻辑。对抗正是这样的不可能的内核,是某种本身什么也不是的限制;只能从一系列的结果出发,回溯性地把它建构为逃避那些结果的创伤点;它阻止社会场域走向闭合。
如此一来,我们可以重新解读经典的‘阶级斗争’概念:‘阶级斗争’不是把意义赋予一切社会现象的终极能指(‘全部社会进程归根结底都是阶级斗争的表现’),相反,它是某种限制,某种纯粹的否定性,某个创伤性限制,阻止社会意识形态场域的最后整合。‘阶级斗争’只呈现于它导致的结果,呈现于下列事实:努力整合社会场域,努力为社会现象在社会结构中分配位置,但这样的努力总是以失败告终。
在我看来,极乐迪斯科的核心就是这种“实在界的裂隙的不可弥合性”,其中的混乱、创伤与虚无感都来自于此。
简单解释一下“实在界”这个概念。齐泽克所引用的拉康理论是极端晦涩难懂的,我尽量通俗地说。拉康将人的心理分为三个界域——想象界,这个也即一般意义上的“自我”概念,认为主体是一个有着完整、独立的自我概念、意志与能动性的存在,也就是西方哲学中常见的笛卡尔式的实体自我观。
但这个概念只是想象出来的,只是将混乱的原始体验理解、整合后的结果。就像婴儿哭泣时并不明白自己是哪里不舒服,而父母会去照顾它、教它理解自己的状况,婴儿便会形成诸如“我饿了”这类想法中“我”这个主体的观念。拉康称之为镜像阶段,心理学上认为一个个体如果能认出镜中影像是“自己”的话,它就是形成了自我概念的;极乐迪斯科开头那段主角先看到镜中模糊混乱的形象、而后认出自己的存在的情节,可以被视为镜像阶段的表现。
第二个界域是象征界——上边所提到的父母教会孩子形成自我观这一过程就是象征界的介入。象征界是一个能指体系(“能指”是结构主义对于符号象征的称呼),这些能指符号将原始体验分割、整理,形塑了主体对世界的认知方式,在社会的层面上体现为“文明”。
上边那个婴儿学会吃饭的例子中,“饿了要吃饭,能吃的东西包括以下balabala”就是一种文明所形塑的观念(关于文明如何形塑饮食习惯,可以参考列维·斯特劳斯的《生食与熟食》)。每种思想体系都是一套对世界的诠释方法,主体借助它理解那些它不能理解的原始体验。
第三个界域是实在界——每种象征符号、能指体系都必然会遗漏一些它无法解释的东西,一些无法被符号囊括的原始体验,就像是每个人都会有无法理解“我究竟是怎么了?”的时刻,这一时刻就是象征界失效的时刻,象征界这一看似完备的符号体系此时暴露出它的裂隙来,这一裂隙的彼端就是实在界,它是一个空洞,无法被理解也无法被抹消,是一个主体难以面对的创伤性存在。这类似于当初那个婴儿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不舒服时的体验,后来形成的那个可以主动去化解这种体验的自我,在其所借助的象征界失效之时,在面对实在界的裂隙时再次感到无能为力。
拉康的理论本来主要是针对个体心理的,但齐泽克将其应用到了社会批判的领域。在《极乐迪斯科》中提到的意识形态——康米主义、传统主义、自由主义、种族主义、女权主义等等,都是象征界的符号体系,它们所针对的就是如何去解释混乱的社会现象,回答“社会冲突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并指导社会整体的行动方向,正如各种观念指导着个体去处理他所面对的冲突一样。
但象征界终究会存在着无法弥合的裂隙,没有一套理论能够囊括和解释所有的原始体验,它们总会遗漏一些不可解的空洞,实在界总会在那些裂隙中闪烁着。个体的整合总在某个或某些点上是失败的,社会的整合也一样如此。《极乐迪斯科》将各种意识形态都批判了个遍,因为哪一个都无法完全解释为何这个世界如此混乱、痛苦。这样的整合失败体现为一个社会中总是存在着动荡与纷争,永恒的对抗体现的正是实在界永恒的裂隙,一切理论都在试图弥合这一裂隙、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平和的社会,但这一将裂隙完全闭合的结果是无法达成的。
《极乐迪斯科》中充斥着这样的无法弥合的创伤——主角也是,他所处的社会也是,他们一样都是混乱的、无法自我理解也无法自我整合的。我认为游戏中“灰域”的概念正是实在界裂隙的化身。首先,灰域在地理上撕裂了整个星球,在时空上使得物理规律失效;其次,商业区的诅咒表明灰域也作用于社会的场域,使得一切努力终究以失败告终,如果认为商业区的诅咒本身是经济规律导致的的话,这种经济体系的不可预测、甚至不可理解的混沌性也是灰域的体现;最后,灰域对个体心理的影响是使其自我观念混乱、失去自身的记忆、甚至得到他人的记忆与感知,这可以从灰域司机的剧情中看出来,以及在结尾处竹节虫也提到了主角与灰域的强烈联系,可以认为主角的失忆以及绝望感也是灰域的一种体现。
游戏剧情中提到灰域是一个过渡地带,它的一侧是我们体验到的现实,另一侧则是绝对的空无。这种空无隐藏在看似坚实的日常体验背后,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很契合佛教式的世界观的概念——色即是空,万物看似是坚实的实体存在,其实其背后都隐藏着空无的本性。在拉康学说中,象征界被表现为一个努力闭合的圆环,而实在界则是圆环上的一个黑点,一个虚无的孔洞。于是这张画里我把灰域-实在界表现为一个黑洞。在这一点上我认为《异域镇魂曲》和《极乐迪斯科》是不同的,异域镇魂曲的核心是“有”,是一个人逐渐建构起自我的过程,而极乐迪斯科的核心是与之相反的“空”,一切建构的努力都毫无意义。
竹节虫我认为是灰域的一个实体化身,是齐泽克所说的“一小片实在界的碎片“,它是无法被理解的、荒诞的原始体验,它告诉主角“你就是灰域”。在这张画里我本想把竹节虫画成圣灵一样的存在,像基督受洗时那样降临到主角的身上,给予他启示,而那个象征着灰域-实在界的空洞是它头顶的光环,但感觉有些破坏构图,就去掉了。
我太喜欢“内陆帝国”这个技能了,可以与万物中所隐藏的灵魂对话——这在现代医学中是精神分裂郑的症状,但如果放到原始巫术中,这是萨满的能力,萨满可以进入迷狂状态、与万物之灵对话。点满“内陆帝国”的主角是一个生错了时代的萨满,在现代,事物的意义已经被抽走,于是他的对话也就成了无意义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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