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与杀戮的物语：聊聊《装甲恶鬼村正》

本文系用户投稿，不代表机核网观点

何谓“正义”？我们心中大抵都有着朴素的道德论，诸如：帮助他人为善，伤害他人为恶等等。在很多文艺作品中，我们的英雄往往能凭借着“正义”的力量所向睥睨，但把英雄们放到一些极端的情况下，我们却反倒分不清什么是“正义”而又什么是“邪恶”了。
本文是围绕着《装甲恶鬼村正》这部游戏所做的一些关于道德的讨论。《装甲恶鬼村正》是Nitroplus于2009年发行的文字AVG游戏，作为一部在批评空间上与我们所熟知的《ever17》、《命运石之门》分值不相上下的作品，有关于《村正》在中文互联网圈的讨论却少的可怜，一方面是由于这游戏的文字竖版太过另类，另一方面奈良原一铁老师的庞大文本量和枯燥的剑道讲解也算是非常劝退了。
这并非是英雄的故事，不需要立志成为英雄的人。
《装甲恶鬼村正》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架空世界，日本在二战后受六波罗的邪恶幕府控制，以西方国家为代表的GHQ驻军对日本虎视眈眈。主人公凑斗景明更是反套路的极致，身负“善恶相抵”的诅咒——这是一种被其装甲剑胃“村正“所束缚的诅咒，即斩杀一敌，亦需斩杀一友，本作的好感度表因此也与其他Galgame不同，每一章末的凑斗景明都要斩杀好感度最高的人以抵消其诅咒。
既然善恶相抵，那么为何主角还要不断斩杀？凑斗景明的动机要追溯到她的妹妹凑斗光，另一个受“村正”诅咒影响而发狂，进行无差别大规模杀戮的天灾“银星号”，而主人公为了消灭凑斗光而踏上了旅途。这是不是有点类似于老虚执笔的《Fate/zero》中的卫宫切嗣？以下便是我要讲的第一种形式的正义——作为功利主义的正义。

作为功利主义的正义
最早把功利主义带进哲学范畴的是18世纪英国的边沁与密尔，按照这种理论，道德即是为最大多数人带来最大善的行动。那么“善“的标准是什么？即是为最大多数人带来的快乐与幸福——同时减少最大量的痛苦。边沁的《道德和立法原则导论》中提到，”自然把人类置于两个最高主人的统治之下：“痛苦与快乐。只有它们才能够指出什么是我们应当做的，也才能规定什么是我们将要做的。”
边沁区分了快乐与痛苦的四个根源，并将其称之为“约束”，他们分为物理的、政治的、道德的和宗教的约束。打个比方，一个人不小心打翻了水杯，这便是物理约束的惩罚；如果上帝因为他的无德把他用雷劈了，这便是宗教约束的惩罚。在所有领域内，这一切都是源于痛苦的威胁。
他对人们的行为下了定义，“义务”的意义即是人不遵从道德和法律的约束时要承受的痛苦，而立法者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确定人们的行为模式，来给最大量的人带来幸福，即如何约束人们。边沁认为道德直接依赖于结果，行动的外在结果要比动机更加重要，这属于一种结果正义。
在此之上，他还提出了苦乐计算的范畴等等，通俗一点的说，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情况，当在两个事件面前，应当趋利避害，选择快乐“份额”更高的事件。其实每个人无时无刻都在进行着这样的抉择，尽管人与人的观念不同，但相同的是我们所有人都在计算。
大鸟香奈枝的复仇

作为一个法理学家，边沁可讲的实在太多，但目前让我们把目光转回到我们的主人公凑斗景明上来。凑斗景明在他的道路上依照着“为了拯救大多数人而牺牲少数人”的功利主义前进，但他却为此栽了一个跟头。
香奈枝是隶属于GHQ日本的军官，也是被村正“善恶相抵“的诅咒所斩杀的善良少年新田雄飞的姑姑，她选择的道路是向凑斗景明发起复仇。
为了大多数人的善是否能就能牺牲少数无辜的人？这个电车难题是《装甲恶鬼村正》发起的第二个拷问。凑斗景明也生活在终日的忏悔之中，既然诛杀为恶——那么一切具有正当性、功利性的诛杀也是恶行，我们谁又能拥有评判人类价值的资格呢？

作为公平的正义——“无知之幕”
这时罗尔斯说：“正义是存在的，我们只要避免‘屁股决定脑袋’的情况，就可以制造出能实现普遍正义的环境。”
在原则上，功利主义允许为了得到更大的额度而牺牲少数人的权益，但罗尔斯并不同意这点。按照“最大幸福原则”，人们通常会追寻金钱与名声，并将其视为“善”，那么我们可以将其当作客观的支配性目的吗？凑斗景明将少数人的生命视为可以舍弃之物，这是“非人道的”。
在现世的伦理观念中，罗尔斯认为每一个社会成员都拥有基本的自由或权力，而这些自由或权力是不可侵犯的，不能被任何物质利益压倒。正义不允许一些人为了更大的利益而剥夺另一些人的自由，也不允许为了达成利益最大化而牺牲少数人的利益。

他一击命中了功利主义的要害，假如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我们应当实行奴隶制，那么我们是否赞同呢？我想大部分人都是否定的，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在那样的社会自己担任的是一个奴隶角色还是一个人上人。
我从中抽取的观点其实只是类似于一个保障底层自由的制度，罗尔斯的正义论与功利主义形式的正义并非完全相悖。但罗尔斯是否解决了《装甲恶鬼村正》中的死局问题？如果不牺牲的话，会造成所有人类的死亡，依照这种观念来思考，那我们没有资格批评景明不去行动，但这又变成了一个二律背反的问题，问题依然存在，那么如何解决？
绫弥一条选择的道路——成为英雄
绫弥一条破而后立。
在得知凑斗景明背负的诅咒后，这个年轻女孩儿对景明由憧憬再到愤怒，但终究选择了和解，并走出了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她决定替凑斗景明消灭银星号，避免村正“善恶相抵”的诅咒发动，消灭六波罗政府与GHQ，建立一个平和的正义政权。遗憾的是景明还是一个人击杀了银星号，并在后续和绫弥一条的战斗中死去，而一条的剑胃“正宗”则在最后一战中损坏，她不得不背负起凑斗景明的“村正”，为了她所信仰的正义，讽刺地延续了“善恶相抵”的诅咒。
这是一个谁都无法得到幸福的结局，但绫弥一条脱出了杀戮与救赎的二律背反之外，以一种朴素的正义观顽强地走了下去，接下来让我们回到德国古典哲学中来，这是我要讲的第三种正义——作为良善意志的正义。

作为良善意志的正义——康德
“在这个世界上乃至世界外，没有任何东西能有资格被思考为或成为‘善‘，除了善良意志。”
关于康德的哲学观念，将其孤立地理解并不是值得提倡的行为，但碍于行文所限，我只能独断地引用一些概念以供参考。
康德强调的是意志在道德中所占据的支配地位，“善良意志之所以是善的，绝非由于它所完成的东西。”与功利主义不同的是，这并非结果论，康德补充道：“善良意志之所以是善的，不是由于它所导致或完成的东西，也不是它对达到某个预定目标的效用，而仅仅是因为这个意愿，也就是说，它本身就是善的”。举个例子，一个童叟无欺、价格公道的商人，他所做的事情就不属于道德行为，因为他也有可能是出于利益，而不欺瞒属于完全义务。
绫弥一条最接近于人们眼中的朴素正义观，她遇见被黑道欺负的学生会拔刀相助，为了国家的黑暗现状挺身而出，可惜，这残酷的世界并没有给她带来应有的美好结局，但她秉承的确是不可置否的正义。
而康德的道德哲学中，就是通过普通理性者的道德意志出发，试图进行提炼出普遍的道德原则，真正的道德命令是定言命令（也译“绝对律令”），这是适合任何人与任何情况的道德法则。但很明显，定言命令没有给我们提供出普遍的行动法则，它仅仅是作为一种抽象的公式而存在。
善恶相抵的内核
我谈论了以上几种道德观念在《装甲恶鬼村正》中的体现，那我下面我将谈谈《村正》世界里的“善恶相抵”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及它的内核是什么。
在日本的南北朝时代，南朝与北朝都自命正统，互相征伐，南朝天皇命村正一族锻造剑胃，村正一世在试图锻造剑胃期间被他的妻子与友人先后背叛，领悟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正义的杀戮者。于是就出现了妖甲村正，其战力所向睥睨，但由于诅咒敌我皆斩，他试图将“正义的杀戮”这个观念彻底消灭，让人们认识到战争的罪恶性。可这并没有实现，皇帝想要将妖甲村正摧毁，但在三世村正的劝说下最终将其封印了起来。

顺带一提，凑斗景明与凑斗光所操控的分别是“三世村正”与“二世村正”，在《村正》的世界观里“真打”剑胃要用人类灵魂来炼成，而二世与三世也是母女关系，二者均为黑皮的虾夷女子（对应西方世界的矮人）。
善恶相抵其实是一种极端理想主义的体现，它想通过杀戮来让人们见识到杀戮的罪恶，比如说一场向外发起的侵略战争，他们是否又认知到了对他者的造成的痛苦呢？在一场战争中，往往双方都秉承着自己的信念与正义，妄图摧毁敌人的正义，奈良原一铁想表达的，恰恰就是这双方的非正义了。
但这仅仅存在于戏剧中。在现实的世界里，不是所有人都追寻正义，为了己方少数人的生活，去摧毁并掠夺大部分人的生活，这既正义（为了自己的“善”而战）又非正义（去攻击他者），而在正义与正义的二律背反之中，我们只会将其统称为“恶行“。
反战思想与威慑世界
小岛秀夫的《合金装备》里，骷髅脸试图消灭英语这个概念，用核武遍布世界，制造出一个庞大的核威慑网。让世界陷入仇恨与仇恨的连锁中，随后以强加的锁链来拥抱和平。

《装甲恶鬼村正》也留下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结局，凑斗景明成立了无国界军事组织“武帝“，当有国家向他国开战时，他愿意为此出兵相助，只要付出一些代价——那就是与敌人数量相等的，友方的性命。
至此，《村正》世界观中的威慑网也宣告建立完成，以强制性的中立武力将国际矛盾彻底消灭，直至有人将凑斗景明摧毁——抑或是出现永久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