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事实上并没有旁人看来的那么高大上,它只是最好地反映了我们的现实社会。但也正因为如此,它的上手门槛才会显得如此之高,因为它不仅仅只是游戏。
——某军团团长
高安:《EVE》宇宙中的高安全区,有着帝国与统合部的管辖,安全系数较高,玩家的犯罪行为将遭到最严厉的打击(帝国:NPC势力,统合部:宇宙警察)。
低安:《EVE》宇宙中的低安全区,帝国势力与统合部势力在此低安地区管辖能力较弱,安全系数较低,其对玩家的犯罪容忍度较高,玩家的犯罪行为只会遭到轻度打击。
00地区:《EVE》宇宙中安全系数低于或等于0的星系,也用来代指玩家军团的势力领地,大联盟之间的领土争夺战一般都发生在00地区。
虫洞空间:一个独立于高安、低安、00区域的空间,玩家们可通过普通虫洞进入其中(虫洞是随机刷新的,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高安、00或者低安地区,一般的虫洞都会在一天之内崩塌),帝国势力与统合部的势力无法渗透入虫洞空间,所以虫洞空间类似于法外之地,危险,但是收益与产出的资源极其丰富。
我曾经在军团中担任高安总管时,接触过很多《EVE》的新人玩家,他们刚开始来YY找我的时候,话语中总带着对《EVE》的无限冀望:
“我要怎么玩这游戏啊,什么时候我可以和别人打架啊?”
每次我都需要反复的向新人们解释这些被无数次提及的问题:
“《EVE》拥有着永久损失机制,当你的船只在PVP或是PVE中,不小心被击毁了,那么你就永远的失去了这艘舰船,无论你在这艘舰船上耗费了多少心血,多少钱财,都无法挽回,就算氪金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只能重新再买一辆。”
“上千人的会战往往是大联盟之间的史诗级会战,的确存在,但是很少出现,且这种会战对于玩家等级要求比较高,如果在不氪金的情况下没个半年或是三四个月一般无法达到参加会战的要求。”
“《EVE》中最强大的战斗舰船是泰坦级,一般很少售卖,都是军团制造,主要负责PVP会战,造价据估算大概两百多个亿(加装备),如果氪金加升级技能,一个能开泰坦级的账号加船只大概四千多块(加上装备可能数额还得上浮)。”
当我解释完一切以后,大部分新人都会兴致低下,并在几天后不再上线,而剩下的另一部分人则会留下来,接着问我关于游戏中的一切。
我本人是个资深老矿工,在游戏中最大的爱好就是开着自己心爱的矿船在小行星带里挖一天矿石。一人、一矿船、一条小行星带便是我的世界,这是我喜爱这款游戏的原因,不用循规蹈矩的遵守所谓的职业规则,而是可以真正的扮演自己想要的角色。所以我会把这一套话术告诉他们,问清楚他们想要在宇宙中做什么,并为他们制定详尽的职业规划。
喜欢挂机就喊来挖矿、想要PVP就拉去舰队练手、想跟着打会战就直接派去00区磨练,并教导他们升级何种技能曲线,最重要的是要告诉他们:
“技能升级是时间制而非经验制,比如升级一个技能要两小时,在不使用技能注入器等道具的前提下,你必须要等待两小时技能才能升级好,同理,如果一个技能的升级时间是十天,那么你就得等上十天,除非用游戏币或是氪金购买技能注入器.....”
这些话听起来又枯燥又繁琐,但却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毕竟在“新人教官”缺乏的情况下,总管亲自出来教人也是常态。新人奶爸这事有时候挺累的,但指导更多新人来接触自己深爱的游戏,为这片宇宙增添一抹光亮也是一件好事。
后来这些被我指导过的兄弟们,有些去了00战区天天跟着军团打会战,常常凌晨被拉去集合,一仗打到早晨九点还没结束;有些如愿以偿成了泰坦驾驶员,平常开着航母在军团驻地里刷怪,手痒了就把泰坦开出空间站看一眼,然后再停回去(因为泰坦级舰船一般是军团财产,驾驶员无权擅自开出);还有些和我一样成为了职业矿工,开着体型巨大旗舰级工业舰船往来于小行星带间,宛如海洋中游荡的利维坦;而剩下的,则离开了游戏,或是因为工作、或是因为学业、或是因为老婆,每次YY频道里某个ID的永远不上线总会让我难过。但转念一想,或许这些离开游戏世界的兄弟们正在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活在现实世界里,挺好的。
某天,我和军团团长大吵了一架,这次争端我们双方都没有给对方面子,激烈的争吵声让YY频道里的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劝阻。吵架的原因是因为一位军团成员的离开,此人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负责帮我处理高安的一些事务。那天他在带领新人去低安历练的时,不小心出现了指挥上的失误,导致了几艘新人船只被击毁,损失虽不惨重,但战绩并不好看。团长知道之后对他百般嘲讽,加之言语攻击与辱骂,导致他气愤出走离开了军团。
团长一直以来就有这个毛病,与人沟通时性子较急,脏话和嘲讽张口就来,之前便有许多次领导层气愤出走的情况发生,但是碍于情面及政治考量,我一直都未曾多说什么,但这次我终于忍无可忍,大声斥责了团长的态度及管理失误。而这场闹剧最终结果是我被逐出了军团。
无论之前我为军团做出过何等杰出的贡献,如今都回到了原点。
是的,《EVE》和现实世界中一样,有人心的博弈、权力的争斗、高层的剥削与资本的无情打压。
身为矿队总管可以刻意压低收购新人矿石的价格然后再高价卖出;身为军团长可以暗自调高军团税率而剥削团员产出;而身为大商人,也可以将囤积的大量货物突然间投入市场,从而压低商品价格并间接获利,让小型商户损失惨重;更别提星系间游荡着的那些以击杀其他玩家为乐的海盗、贸易中心门口那些荷枪实弹蓄势待发的抢劫犯。
我的遭遇自然符合《EVE》的世界规则,我不觉得不公,只是有些伤心,似乎上千小时的军团战友情谊在情绪导向面前总是脆弱的。自此之后,我的内心便对军团体制产生了很强的抵制心理,我开始在游戏中变得孤僻,拒绝了许多好友的军团邀请,常常独自一人开着偌大的工业指挥舰停在无数漂浮的小行星矿石中,操纵着无人机进行缓慢的采掘,和以前一样,这样一待就是一天,只不过少了平常那些问长问短的新人。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我刚刚接触这款游戏的那段时间:远处巨大的恒星散发着光芒,安静而孤独,周围只能听到细微的挖掘声,突然,矿石粉碎的提示音传来,于是我重新锁定下一块矿石,按下开采,接着等待下一块矿石的采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直到有一日,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我的脑中冒出,彻底改变了我平凡的矿工生活——我想要进入虫洞中挖矿。
虫洞是《EVE》世界中的黑暗森林,充斥着种种不确定因素,任何玩家想攻击你都不会受到限制。而且在虫洞中,往往不存在确切的领地范围,也没有统合部执勤,你的死亡没人关心也无人在意,但如此高风险的环境带来的自然是极为丰厚的收益,在我自身拥有着一条工业旗舰的前提下,我终究是咬了咬牙,决定冒这个险。
从计划开始实行算起,我前前后后准备了一礼拜,从路线、应急装备再到护卫舰船等等。等到一切完备之后,我才动身出发打算进入虫洞。这是孤注一掷的一场冒险,因为一旦失败就意味着我要赔上我自游戏以来的全部家当,我搬入虫洞中的所有物资和舰船加起来都快能够养的起一个小军团了。
之后?之后在我快要到达虫洞星系的某一个瞬间,一条重型拦截巡洋舰无意间撞上了我,它看到我的一瞬间,像发了疯一样的向我冲来,随后跃迁扰频器与减速器功率全开,把我束缚在了星门门口动弹不得。紧接着,数十架战舰跳在了我的面前,导弹与混合炮的开火声在我耳边炸开,我的护盾警报器在狂响,然后是装甲和结构警报声。最后,绚丽的火花以我舰船为中心炸开,一个礼拜的考察与进入游戏以来的资产在我眼前化为虚无。
那一刻我摊在椅子上,一时间说不出话,一种比愤怒更为复杂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仿佛有东西哽住了我的喉咙,我呆呆地盯着屏幕,突然反问自己——“我不是在玩游戏吗?”
突然想起我的第一任老团长,那时的我还是个新人,啥都不会,在游戏中的收益也很低,每天赚个两千万就觉得自己很满足,有一次和老团长聊到游戏的设计,我抱怨说:这游戏活该凉啊,现在什么网游的机制敢这么粗暴,不都是哄着玩家留下来玩么?
然后团长笑着和我说:“如果你真正的想去玩明白《EVE》,最好不要把它当作一款游戏,你可以把它看做是一个网络上的小社会,在这个社会中有着政治和经济体,而你和我只不过是这小社会里的其中一个平民罢了,我们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是什么勇者,想要成为谁都由你自己决定,菜就要付出代价,船炸了就是炸了,人没了就是没了,这不挺真实的么?”
如今想来,老团长确实说的对,我在游戏中失去全部财产那一瞬间产生的情绪,可不是普通的Game Over能够触发的。
失去了资产之后的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宇宙中失去了立足之本——钱,于是我离开了《EVE》,之后长达一年再未打开,似乎游戏中并没有什么我值得留恋的,毕竟我搞砸了一切。
一年之后,曾经被我指导过的新人给我发来消息,说希望我能够创立一个高安矿团,帮助新进入游戏的玩家们更平缓地度过新手期,我同意了。于是一个叫做“纳尔维重工矿业”的军团成立了,这是个纯矿工军团,我选择了“挖矿”这一轻度且门槛较低的游戏玩法作为军团的主要生产方向。军团成立到现在只有二十几个人,虽然不多,但都十分活跃。我又回到了之前天天被人追着问长问短的生活,只不过身份从总管变为了团长。
重回游戏的我每天都很开心,因为在这个新诞生的军团里,我不用管什么职责与政治,引导新人享受游戏的快乐才是我的最终目标,于是有些东西变了,可能是游戏目的也可能是我的心态。我逐渐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有时候在游戏中单纯享受快乐,要比在游戏中寻找自己的另一段人生要更为重要,即便它不仅仅是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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