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最后生还者2》对艾莉和埃比的塑造都非常成功,随着故事线的推进和插叙的灵活运用,让我对两位主角的认知形成了从误会到理解、从愤怒到包容的变化。这是一段相当有趣的过程,也是故事之所以精彩的原因。
我写这篇文章是因为看到许多玩家以及我身边的人都对埃比存在一定程度的误解,接下来我会尝试分析埃比这个角色为何如此成功。
“simple story, complex characters”这句话是《最后生还者2》的编剧Neil Druckmann自述的写作风格,他确实也在游戏里体现了这一点,尽管许多玩家对此表达出强烈不满,将这种“复杂”视为游戏人物性格分裂、故事逻辑紊乱的原罪,尤其是乔尔的突然死亡所带来的剧痛仍未被消解时,艾莉的种种矛盾行为和埃比故事线的强行切入,都让人难免困惑与愤怒。然而即便如此,我依然认为这款游戏的剧情非常优秀,甚至超越了一代。
当我理解艾莉和埃比身处的环境以及性格的形成后,就会发现她们的表现完全符合情理,种种行为动机也与主角的成长经历和心理环境吻合,她们在适当的时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一些看似前后矛盾的行为(包括埃比释放蒂娜、艾莉释放埃比)也恰恰反映了两位主角内心的矛盾与挣扎。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编剧没有顾及玩家在经历一代的故事线后,对乔尔和艾莉产生的同理心,这也导致我们在经历埃比的主线时,总是掺杂着些许厌恶与怒气。
但是瑕不掩瑜,不得不说,埃比的塑造是成功的,她如此真切地生活在一个被虚构的末世环境中,并通过回忆与现实遭遇,时刻折射出复杂的心理状态。
游戏中出现的所有角色都是部落中的一份子,来自杰克逊的艾莉等人、被称为塞拉菲特(Seraphite:六翼天使信众)的雅拉姐弟、来自华盛顿解放阵线(Washington Liberation Front)的埃比等人,以及圣芭芭拉的“响尾蛇”(Rattler)等。
末世下艰难的生存环境使他们形成了自己的组织,虽然看似不同,或是以神明为信仰之光,或是以奴役为生存之道,但却都有着森严的等级和残酷的体制。
齐格蒙特·鲍曼在《怀旧的乌托邦》中曾这样描述“部落主义”:
不同的群体总是坚持自己的苛刻条款,绝不妥协,从而使问题和争执长期尖锐而激烈对立。差异双方和解、交融而合一的情况,只是偶尔可能发生。我们真的很少见到差异双方确实会如此,更是极少见到他们会有意识地如此。当尖锐对立时,双方都会明确地强行采取不妥协的分裂或分离方案,即“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方案。
在多个部落聚居的地区,冲突各方往往会试图相互回避,但都不会试图去改变对方的看法,劝说对方改变和转变立场。外来部落的任一成员,都有责任并必须长期保持预先注定的、永恒而无法改变的卑下地位,至少本地部落会如此看待和对待他们。
这就不难理解埃比和欧文的处境,就算他们都是顶级杀手,但在伊萨克和其他“WLF”眼中,这些来自盐湖城的丧家之犬,地位依然卑微且不受信任。
埃比和她的“火萤”战友这个组织里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受欢迎,来到“WLF”三年,她甚至没有交到新朋友,她的身边依然是盐湖城的昔日战友。我们可以从她和曼尼打盒饭的情节看出,尽管她军功显著,却没有获得任何权利和尊重,在其他组织成员看来,她不过是普一个拼命想要融入集体的“外来者”。
身为军事组织的领导人,伊萨克有理由对这些外来者保持警惕,尤其是西雅图的那些“疤脸帮”还在费尽心思的蛊惑“WLF”成员皈依他们的教派。双方大战在即,欧文敏感的行为自然引起伊萨克的警惕。
欧文向同伙开枪后,身为首领的伊萨克不问缘由,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背叛”,在人人自危的局势下,任何不服从组织命令或者越线行为,都可以视作背叛——“疤脸帮”的雅拉姐弟也是如此。
作为和欧文最亲密的朋友,埃比自然也难逃质疑。在违背伊萨克的命令,单独行动的这几天里,她和“WLF”发生过两次激烈的冲突。
第一次是埃比在为受伤的雅拉寻找药物时被组织俘获,那时她已经遭到通缉,组织成员的敌视态度已经表明埃比失去了伊萨克仅有的信任;第二次则是在两大帮派火并时刻,埃比为了保护雅拉姐弟,打晕了一名组织成员,却意外遇见了伊萨克。在面对伊萨克时,埃比本能地放下武器,她渴望对方能够听她解释这一切的原由,而她却不知道,伊萨克已经在心中宣判了她的死刑。
雅拉在临死前击中伊萨克的子弹打破了对峙的僵局,也打碎了埃比与“WLF”脆弱的从属关系。当组织成员毫无顾忌地向埃比射击时,她才算死心,自己和雅拉姐弟一样,成为“WLF”眼中的叛徒,如果想要活命,她必须在这场出生入死的血战中全身而退。
埃比重蹈了雅拉姐弟的命运,而身边的勒弗自然也让她有了同命相连的特殊情感。或许埃比和多数玩家一样,把“WLF”当做新的家庭,然而组织无情的攻击却向我们证实了部落主义下的残酷法则。
在《最后生还者》系列的剧情中,我们常常发现剧中人物的选择往往都是形势所逼,有些人甚至没有选择的余地,便被扑面袭来的厄运击倒。埃比正是被她复仇的情绪和求生的意志逼迫,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而原本可以成为她终身伴侣的欧文,则一直被埃比的命运裹挟着前行。
欧文频繁出现在埃比的故事线里,编剧也有意表达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孩子。如果说四年前拯救斑马的情节比较隐晦,那么之后两人来到西雅图,准备加入“WLF”组织的那段记忆则非常明显的让欧文做了暗示。
在三年前的回忆中,欧文对未来的向往和埃比产生了激烈的冲突,他渴望的是爱与家庭,而埃比却希望借助“WLF”的力量报仇雪恨。欧文多次暗示自己对未来的向往,但埃比却选择性地避而不谈,这也成为两人后来分手的原因。游戏的许多情节里我们都能看出欧文的矛盾心理,从三年前他为了和埃比在一起,来到西雅图加入“WLF”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结局。
埃比渴望融入“WLF”组织,这不仅是因为她需要安全的庇护所,而是因为她失去了亲情和爱情后,可能只有组织这样的家庭才能让她孤独的心灵有所慰藉。
欧文一直表现出对这个组织毫无依恋的态度,他们在寻找乔尔之前的回忆里,欧文就曾兴致冲冲地告诉埃比,圣芭芭拉有了“火萤”重组的消息。杀死丹尼后,欧文便做出了逃离组织,继续追寻“火萤”的决定。
但在埃比故事线刚开始的一段对话中,我们却得到了与之矛盾的信息。埃比在车上对梅尔坦言自己很累,因为她(为了获得组织认同)承接了更多的任务,梅尔回答她欧文也是如此。
对组织毫无归属感的欧文为何要在执行任务方面表现得如此热情?答案显而易见,他这么做是为了埃比。因为他和埃比同样是贴着“外来者”标签的人,他同样在努力让组织改变对“盐湖城小队”的看法。
埃比虽然没有和欧文在一起,但她一直不甘心放下那段感情,在和欧文独处时,她多次显露出自己的醋意。尤其是游戏开始时在杰克逊的故事里,埃比得知梅尔怀孕的消息后,心中的妒意和复仇的怒火几乎将她整个人摧垮,因此陷入了孤身寻找杀父仇人的冲动之中。失去父亲后,欧文成了埃比唯一的亲人,可当欧文冰冷的尸体躺在她面前时,我们可以想象这种痛苦有多么剧烈。
或许埃比本有可能和欧文组建家庭,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就像艾莉听从了蒂娜的劝告,没有动身前往圣芭芭拉一样。但遗憾的是,故事的两位主角都在复仇的驱动下选择了苦涩灰暗的道路,这也让诸多玩家在游戏结束后,依然无法平息心中的阵痛。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乔尔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从“火萤”手中救出艾莉,但我希望埃比和艾莉能够放下仇怨,和那些关心她们的人一起获得幸福。
《最后生还者2》的两位主角的设定其实十分相像,甚至让我一度认为艾莉和埃比更像是同一个人。她们有着相似的关系网——艾莉有个保护她的“老父亲”乔尔,埃比有深爱她的父亲杰瑞;两人都有爱情上的伴侣,以及忠实可靠的朋友;当然最相似的莫过于她们都在寻求复仇与解脱。
西雅图三天的故事分别展现了两位主角的性格,艾莉比我想象的更加冷酷和铁石心肠,埃比却有着温柔羞涩的一面。我无法比较两人孰好孰坏,因为仇恨总是能蒙蔽人们的双眼,但至少我们可以确信埃比不像艾莉那样执拗,也不会赶尽杀绝。在杀死乔尔和剧院交火的过程中我们就看到了这一点,埃比在关键时刻都选择了让步。
“一报还一报”是埃比奉行的原则,乔尔杀死了她的父亲,她就要杀死乔尔;艾莉杀死了怀孕的梅尔,所以她将刀架在蒂娜脖子上的时候说了句:“很好!”。关键时刻是勒弗的制止使她恢复了理智,她在犹豫片刻后,做出了让步的决定。
虽然经过西雅图的冲突后,两位主角各有损伤,但她们依然要对此做个了结。或许埃比真的已经释怀,不过艾莉却依然没有放下,两人迥然的性格又使她们最终在圣芭芭拉相遇。
我们在阅读艾莉的日记时可以感同身受,艾莉还是因为没有为乔尔复仇而深陷内疚之中:
我的脖子上有一个套索,
走得越远,
它就勒得越紧,让我难以呼吸。
我能找到剪断绳索的方法吗?
埃比追随欧文的遗愿,来到了圣芭芭拉,而艾莉则紧随其后,在“响尾蛇”的营地中找到了仇人。我们可以想象艾莉在见到埃比第一眼时的心情,在抵达圣芭芭拉之前,她原本以为埃比已经成为“火萤”生龙活虎的一员,开始了新的生活,就像她和蒂娜一样。
事实并非如此,枯瘦的埃比奄奄一息地吊在海边,长久以来的痛苦折磨令他几乎失去斗志。艾莉解开埃比的绳索,只为亲手将她杀死,而当她真正有权利这么做时,却做出了另一种抉择。
在《基督山伯爵》的最后“宽恕”一章中,伯爵最终原谅了陷害他的唐格拉尔。当伯爵对仇人说出那句:“我宽恕你,因为我也需要别人的宽恕。”话时,相信他已经清晰地看到复仇的真谛。我曾经也无法理解伯爵为何选择宽恕仇敌,直到后来才发现伯爵是在宽恕自己。仇敌的生死他已经不放在眼里了,他寻求的是被仇恨阴云下的那道人性的光。埃比曾在游戏中引述父亲的话,点明了整个故事的价值观:“当你迷失在黑暗中……就去寻找光明。”《最后生还者2》和《基督山伯爵》的主旨异曲同工,他们表面上都在讲述复仇,实际上却在寻求宽恕。
游戏的最后闪回了艾莉关于乔尔最后的回忆,在酒吧的走廊上,乔尔对艾莉说,如果再有第二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拯救艾莉。而在艾莉则向他控诉,她的牺牲可以让自己的生命更有意义,但乔尔却剥夺了她的权利。令人惋惜的是,直到乔尔死去的那一刻,艾莉也没有完全原谅他。
宽恕不是为了做圣母,而是释放心中凝积的苦难,让光明驱散仇怨的阴霾,让自己做回自己。艾莉脑中闪现的这段记忆,说明了她此时已经原谅了乔尔,而此刻看着眼前垂死挣扎的埃比,杀与不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当艾莉释放埃比,孤独地坐在海边望着渐渐消失的仇人后,她的心一定是平静的。在西雅图最后一天的冲突中,埃比已经学会了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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