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完结之时，明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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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20日，在《少年jump》上连载了8年半的运动少年漫《排球少年!!》 （日语：ハイキュー!!） 更新了最后一话，正式宣布完结。
相较持续活跃在欧美和日本推特trending上的常驻话题，国内的它只在最近才以“排球少年完结”上了一阵微博热搜，足见国内外差异巨大的读者规模和讨论热度。距离我上次在机核投稿这部作品的介绍兼安利性文章已经过去了两年，我与这部作品的相识相伴也过去了五年，完结这一刻到来时，不舍和感动一起涌上心头，决定再来记叙一下对它的回望。
⚠ 以下内容涉及大量漫画内容剧透 ⚠
气势磅礴的少年史诗
《排球少年!!》的故事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一个想打排球的矮个子少年的追梦之路，似乎很难说有什么特别的亮点。但就是这样简单的故事，随着人物缤纷登场，剧情百转千回，逐步构建起一个规模巨大的内容架构，展开成一部精彩纷呈的少年群像戏。
人物是《排球少年!!》的灵魂，看《排球少年!!》的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全员都是天使”，就是对角色们的高度概括。乐观积极的日向，单细胞的影山，靠谱踏实的大地，脆弱敏感的东峰，温柔耐心的菅原，胆小谨慎的仁花，以及围绕着乌野排球部不断出现的各色排球队和队员们，都有丰富立体的人物性格，带着真实存在的质感。

丰富多彩的正面群像，也形成了《排球少年!!》和其他少年jump作品相较最大的区别：没有「邪恶的他者」的存在，所有人物都在一种友好氛围里进行着良性竞争。灭门惨案、凄惨身世、充满恶意的对手和敌人、随时丧命的危险环境……《排球少年!!》将所有这些苦大仇深的超现实设定排除在外，塑造了一个没有过多压力和顾虑的乌托邦，通过身高跑跳敏捷等能力的限制，将视角拉低至真实可感的高中生活层面，让一切冲突和矛盾都显得真实而不致命。举个例子，在《排球少年!!》的世界观里，“手腕异常柔软”或者“腰可以大角度地下弯”都成了一种令人惊叹的“超能力”，而对于主角日向，他从头到尾的最大挑战仅仅是“跳地不够高，技术不够好”。试想这些内容拿去其他作品里，可值一提么？
那么排球的故事就因为缺少矛盾而趋于平庸了吗？相反：整部作品被一个永恒的矛盾贯穿，角色们始终面临着唯一且致命的巨大挑战，那就是「成为自己」。
少年踏上追梦旅程之时，便是前往内心的星辰大海之刻，成长路上，最大的敌人往往是自己。这些如影随形的烦恼，看起来只是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事，可对年少的孩子们来说，便是一个个「自我认知」的危机，一座座必须跨越的高峰。细数《排球少年!!》的每一个人物，无论强弱，性格如何，经历怎样，都有自己的挣扎和困境。
比如月岛如何说服自己爱上排球，山口如何克服怯懦与朋友并肩作战，影山如何融入队伍成为真的王者，再比如，当日向终于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憧憬对象小巨人时，却得知对方已经离开球场多年不再打球。意识到世界的呈现与自己所想的不一样，从而由对外部的探索转向内心的审视——我要如何？我该怎样？我去何方？提出这样的问题后，人才能在与他者及自身的巨大争执中发掘内心之路——这便是古馆春一对「成长」这一概念的定义：可以不做上天入地斩妖除魔的勇士，但要成为自己内心世界的英雄。 
这样来说，《排球少年!!》的确是一个「勇者斗恶龙」的故事。

屠龙勇士的温柔赞歌
少年热血漫的主题是挑战，角色总要不断地前进，抗争着什么，追求着什么，但终点究竟是什么。在这部作品里，没有答案。
作者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描述任何一场彻底的真正的胜利。拿主角两个人的排球生涯来说，日向一开始的目标是打败影山，成为小巨人，影山的目标是成为比及川彻更优秀，在场上最久的二传手，两个人的较量就此展开，并且一直持续到了故事完结，仍然没有结果。即使是万众瞩目的妖怪大战结束后，作者也借月岛的口轻飘飘地说道：“这才哪跟哪，新赛季才刚刚开始。” 屠龙的勇士永远走在冒险的路上，不曾把凯旋作为终点。这种螺旋一般的上升感，把永远挑战永不满足这一道理说得透彻清楚，是温柔的宽慰，更是委婉的逼迫。
在日向影山等一众排球妖怪们勇往直前的同时，排球还保留了大量的笔墨给失败失意的普通人们。与前面所说对应，作者也从未真正意义上讲述任何一场彻底的真正的失败。在每一次惜败、意难平、痛失胜利后，故事仍被一股温柔的鼓励之情托举而起。从常波小哥的落寞背影，到青叶城西的遗憾离场，从研磨指尖的汗水打滑，再到日向意外的发烧倒地，作者从来没有对失败者予以否定，反而将对其的祝福，化作赞歌的一部分。
即使如此，我们也努力过了啊。
输赢不是唯一的度量衡，狂命奔跑而感到疲倦之时，也可以停下来安慰自己，只要有一丝念想，我们的存在就有意义。

永无止境的日常后，充满新意和危险的第二日
人物与情节铺展开后，故事要么走向终结，要么进入新的章节。《排球少年!!》在365话乌野失利后，进行了大跨度的时间跳跃，一下子让时间来到了几年之后，并打出了「终章」的标题。
几年之后，物是人非，所有原来出现过的人物的人生轨迹都已经发生了变化，离开学校，进入社会，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继续排球生涯，更多的人成了老师，编辑，医生，公务员……一边为角色们的各色职业激动时，也难免心里泛起一丝惆怅。无论职业高低贵贱，至此，这些人关于排球的故事确实结束了。

校园风格的作品总在有意无意地塑造着「没有尽头的日常」，在这里没有危险，没有变故，没有神秘莫测的事情发生，甚至没有爱情这样的欲望。在这种安全感之下，读者会沉迷于见证角色们日复一日地做同样的事情，比如打球，比如争吵，比如光顾便利店，比如你追我赶地跑步。终章的到来打破了这个稳定的时空，让日常结束，时间来到了“希望永不到来的”第二天，迎接我们的会是什么？无人知晓，因此一切都变得不可预测了起来。
即使如此，作者依旧做了这样的决定，将故事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否决了一切低头回望的可能。如同黑塞在《德米安》中所说：“每个人都经历过这种困难，对普通人来说，这是生活中的一个点，在这个点上自己的生活要求与环境发生最激烈的冲突，前进的道路毕竟经过最艰苦的斗争才能找到。许多人一生中只有这一次才会经历我们的命运——死亡与新生。” 
成长就是这样的、伴随着撕裂和塑形的，无法回头的旅程，没有终点的攀登，永远征服的冒险。带着这样的浪漫气质出生的作品，注定无法被一个具体的结局定义。终章也只是故事的结束，而不是那个时空的死亡，在每一次尚未开始的奔跑面前，无数的可能在孕育和等待：“明天，会成为什么人？”

古馆春一，永远的神
虽然国内的热度一直不温不火，但排球的粉丝圈一直呈现外冷内热的状态，一方面，安利门槛和观看平台限制了更多读者加入，另一方面，读者们紧密地抱团形成非常活跃的圈子。随着每日的更新产出大量的解读分析，这其中最常见的一句话便是，“古馆春一，永远的神”。
这简单的一句话，包含着对古馆春一作为作者的许多层面的赞扬。
《排球少年!!》是个追求真实感的运动漫画，要让作品变得好看，必须不断创造具有表现力和力量感的画面。随着每场比赛的战况渐酣，作者也越来越大胆地使用海量跨页、多机位、超广角、复合分镜等手法，将关键镜头处理地真实可感，酣畅淋漓。随便放几张：

画面之外，还有前面提及了的人物塑造。从技法的角度来说，排球中最常用的手法便是“用一两个特有属性或设定来形容和定义一个角色”，比如木兔光太郎标志性的台词HeyHeyHey，及川彻的双色护膝，佐井早的洁癖，研磨的游戏机狂热，乌养教练的催婚焦虑，小武老师的光速鞠躬……种种细节，微小却有用，像充进气球里的空气，让角色在读者脑中迅速丰满起来。几百话下来，出场人物上百个，却做到了几乎每个略有着墨的角色都有着独特的切面，多而不杂，没有重复，毫无滥竽充数之意，这其中蕴含的巧思，是创作才能，更是创作态度。
与人物相结合，古馆的另一杀器是台词。基于对性格的准确把握，让人物抛出关键台词，或是使用画外旁白，凝练又深刻，使作品散发出一股优美的文学性。
个人最喜欢的角色台词，是垃圾场一战结束后，研磨脑内对排球的形容：“无论比赛最后是输，还是赢。都没有人当场死去，也没有人起死回生。邪恶没有死灰复燃，世界也没有惨遭毁灭。咱们并没有踏遍某个宏伟的世界，只是在这块9米x18米的长方形场地内，拼了命想法设法不让球落在地上而已。”这似乎也是古冠老师对读者们的深情告白，这个故事就是这样简单，在这个既没有天塌地陷巨大危机，也没有爆种开挂高光瞬间的世界里，普通的我们拥抱着名为日常的“奇迹”。

最后再说一点古馆的剧情安排，简单来说，就是精雕细琢、运筹帷幄。以排球这一项体育运动为核心，铺展开细密绵长的因缘流转，许多剧情的前后照应之久，甚至到了细思极恐的地步。比如作品初期青叶城西击败乌野的一球，与中后期春高乌野击败稻荷崎的一球，间隔了几百话，遥相呼应。比如小武在日向影山初结为伙伴之时，偶然地提及了里约热内卢，谁曾想竟对应了终章里日向一个人远走巴西的剧情。这种近乎刻意的对仗工整，偶尔会让我在猛然醒悟之际，产生一丝“又被算计了”的不爽，但这份对节奏、剧情、结构的匠心，始终令我感动。
结语：持续终生的浪漫，是勇敢地成为自己
漫画结束之际，日向腾空而起，电视机播放着这个画面，吸引了一个孩子驻足。那地方是他梦的开始，也是新希望的延续。谁的眼里亮起闪光，又将动身前往怎样的远方。
平行世界的每时每刻，有人在赛博世界里自由穿梭，有人在中世纪古堡里勾心斗角，有人向宇宙尽头无畏驰骋，有人在机甲萝卜里拯救世界，也有人，在普通家乡的普通居所里，迎接着属于自己的际遇，和随之而来的无限可能。
多么风平浪静的日子，也存在着磅礴的浪漫宇宙，向每一个无法重来的过去挥手道别，奔向天空和人海，这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热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