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使命召唤 黑色行动》的新预告片里,有一个代号引人注目:“Perseus”。从预告片中可以看出,这个危险而隐秘的人物是冷战时期隐藏在美国核心机构里的一颗钉子、一枚炸弹。苏联渗透西方情报机构的计划如此隐秘,以致于直到今天,也没人知道“珀修斯”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在真实的冷战史中,为了找出那些被深深楔入美国政府核心的间谍和变节者,CIA与FBI一直在绞尽脑汁寻找蛛丝马迹——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能得到解答,许多故事即使走到终局,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无法将它的来龙去脉公之于众。而“珀修斯”的故事,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世人第一次听到“珀修斯”这个名字,是在苏联解体之后。1991年,庞然巨物轰然倒塌,苏联与华约的政治、军事及情报遗产迅速被北约各国分而食之。混乱与无序之中,大量的规则被无视与践踏,许多关系到国家机密的档案被无差别解密,或流失到国外。这里也包括苏联的最高情报与特务机构 KGB。
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解体,导致许多原本担任管理与高级职位的人员被放逐与流失。在俄罗斯动荡的岁月里,为了维生,一些特工开始试着出卖那些原本应该被“记在脑子里、藏在肚子里、烂在棺材里”的档案,也包括个人经历。而对于这些人来说,西方情报机构是会出钱购买故事的最好目标。
在混乱之中,“珀修斯”的故事浮出了水面。弗拉基米尔·契科夫(Vladimir Chikov)上校曾在KGB担任情报管理工作,在1991年之后开始逐渐将自己的经历与接触到的事件整理成书。根据他的描述,Perseus的另一个代号是“Mlad”,在1940年时就职于芝加哥大学,是一位年轻的物理学家。1944年,这位“身穿白色运动衫、头戴草帽、趿拉拖鞋”的年轻人加入了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的“曼哈顿计划”,参与到核武器的研究制造工作中。也是在那时起,他被苏联情报部门看中,招募他加入KGB并为苏联提供有关核武研究的最高机密。
但在1946年,“珀修斯”突然中止了与苏联情报部门的合作,回到芝加哥大学并加入了反对核试验的运动。在此之后,他到底是继续在为苏联服务,还是仅仅保留了代号,都成为了一个谜团。
契科夫上校的自述中关于“珀修斯”的内容就到此为止,但它的存在令整个美国情报界都为之发狂:早在50年前,苏联间谍对美国最高国防机密的渗透就已经到达了如此地步?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有一个“珀修斯”,难道就不会有更多的类似人物存在吗?即使这些都属于天方夜谭,那么谁有能保证,没有其他的“珀修斯”潜伏在美国的科研、军事和政治机构之中呢?
1996年,继承了KGB政治遗产的FSB(ФСБ,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对外宣布,将原本已经解密的一批前苏联时期档案重新归档为机密,这里就包括神秘的“珀修斯”项目。重新被封入冰山深处的秘密,让人更加确信它的存在,但一鳞半爪的资料远不足以描述出它应有的全貌。珀修斯的谜团让西方情报系统为之心惊胆战,甚至诞生了一个专有名词“珀修斯躁狂 Perseus-mania”,用来形容这种心悸。情报系统的战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而致命的漏洞居然早就被对方握在掌心,这种被达摩克利斯之剑指着的感觉真的是太不好受了。
当然,在情报界对“珀修斯”嗤之以鼻的人也是大有人在,这其中最著名的应该是前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委员帕维尔·苏普杜拉托夫中将。他参加过俄国内战、西班牙战争与卫国战争,曾在早期KGB的工作中承担重要职责,参与过刺杀托洛茨基、渗透曼哈顿计划、“天王星行动”的情报计划等等著名大工程。1994年,他的自传《特殊任务》出版,里面并未提及任何有关“珀修斯”的情节,而他本人也曾表示:“珀修斯”这个项目并不存在,它很有可能本身就是战略欺骗的一部分,或者至少是他从未接触过的。
但这一切也都只限于推测而已——在“珀修斯”计划曝光之后,围绕它的猜想、推测甚至臆断就从未停止过。1999年,著名学者、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军备控制论倡导者杰里米·斯通在他的新书《Every man should try : Adventures of a Public Interest Activist》中明确表示:在麻省理工学院任教的著名物理学家菲利普·莫里森就是这位神秘的“珀修斯”。
菲利普·莫里森是SETI(搜寻地外文明计划, Search for Extra-Terrestrial Intelligence )的开创者,理论物理学家与天体物理学家,曾作为核心成员深度参与曼哈顿计划,他的导师就是“原子弹之父”罗伯特·奥本海默。事实证明,杰里米斯通的很多猜测与推论不过是捕风捉影,甚至牵强附会。在菲利普·莫里森指出自身经历与“珀修斯”的差异点(譬如1946年后他一直就职于康奈尔大学而非芝加哥大学等等)并发出强硬的声明回击之后,杰里米·斯通不得不通过公众媒体向他公开道歉。
但对于“珀修斯”是谁的猜测从未停止。这与整个美国从1940年开始的反间谍计划息息相关——甚至有人认为,即使“珀修斯”并不存在,它也是为了给其他间谍打掩护而制造出来的。而这就不可避免地要提及美国历史上长达四十年的隐秘行动“维诺纳计划”。
早在东西方冷战开始之前,两大阵营之间的情报角力就已经在冰面下默默展开了。根据各方面的资料显示,至少从西班牙内战时期开始,双方就在不断渗透、破坏对方情报网络的同时,在关键位置布下自己的闲棋冷子,以期待在关键时刻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1943年,当苏联的卫国战争正处于胶着状态时,美国军方情报部门G-2默默地展开了“维诺纳计划(Venona Project)”这项针对苏联情报工作的长线计划。G-2是美国近代早期的重要战略情报部门,后期核心发展为战略情报局,而后者则是CIA的前身。G-2的领导者卡特·克拉克对苏联阵营抱持着高度的敌意与怀疑,他坚信斯大林很有可能会在苏德战争进入到相对平衡的状态时与纳粹签订停战协议,这样德国就可以把东线的全部兵力用来对付西线的盟军。为了佐证这一推论,整个美国、英国与澳大利亚的情报和监听机构都被动员起来,着手于破译苏联高层的外交情报信息。
需要说明的是,苏联的外交加密通讯与情报传递长期以来依赖于“一次性密码本”,即加密与解密的密钥仅使用一次之后便被废弃。但很多时候,出于各种原因,这些密钥被使用了两次或者以上——这样,破译机构就可以通过不同信息的比对,找出密钥的生成规律与验证方式。
根据NSA的报告,整个维诺纳计划在1940-1945年破译了大概2200多条来自NKVD(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GRU(格鲁乌-苏联总参谋部情报部)的通讯,其中重复使用密码本的情况在1944年最为突出。根据这些破译的信息,G-2描绘出苏联对美国国家战略机构渗透的基础图像。这些信息在很长时间中都属于高度机密,甚至对罗斯福与杜鲁门总统都属于保密状态。
然而在1948年底,苏联人彻底更换了密码系统,这使得美国及其盟友对其信息的传递变得完全不可破译。当欧洲铁幕落下之后,随着麦卡锡主义的兴起,以“维诺纳计划”为基础的排查与清算走向了高峰。根据“维诺纳计划”发掘的资料,至少在1942年起,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便成为苏联间谍的重点渗透对象。在剑桥、牛津、华盛顿等高等学府,在美国国务院、财政部、战略情报局甚至白宫,都有相当数量的“潜伏者”。
作家约翰·厄尔·海因斯(John Earl Haynes)从1980年代以来长期从事美苏政治斗争史与美国国内情报工作史料的挖掘。他的著作《 Spies: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KGB in America》 中指出,“维诺纳计划”中标识出了300多名与苏联情报机构有关系的目标,但这其中只有不到一半的人被最终确定其真实身份。这是因为苏联情报部门对下属人员的代号管理极度严格,部分单线联系的代号也会不停地更换,因此很难对其作出对应的匹配。
根据公开和非公开的资料显示,在“维诺纳计划”里最终被定义为间谍的高官显贵大有人在:譬如曾创立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官至美国财政部高级顾问的哈里·怀特;罗斯福总统的秘书劳克林·科里;战略情报局核心官员莫里斯·哈勃林等等。在一些人的观点中,差不多每一个重要的美国军事、外交机构都不同程度的被苏联间谍机构所渗透。
随着麦卡锡主义的兴起与蔓延,整个美国“抓特务”的情绪在1953年达到了高潮。出于对苏联、对共产主义思潮的恐惧,大量人士被卷入对应的指控中。这里甚至包括上面提到的“原子弹之父”罗伯特·奥本海默,以及更多“有可能成为间谍”的人。
在1949至1953年间,奥本海默卷入了一宗又一宗的争议和权利博弈之中。……撰写1946年原子能法案的参议员布赖恩·麦克马洪极力劝说艾森豪威尔撤销奥本海默的安全许可。1953年12月21日,斯特劳斯告诉奥本海默他的安全许可已被暂时取消,有待处理一系列针对他的指控,并与他讨论辞职的问题。奥本海默选择不辞职,而是接受听证。指控列于原子能委员会总管肯尼斯·尼科尔斯所写的一封信里。1954年4月至5月进行的听证会最先没有公开,其焦点在于奥本海默过去和共产党的关系,以及他在曼哈顿计划期间和对美国不忠的科学家或共产党科学家的联系。
反共产主义风潮的顶点,是罗森堡夫妇的死刑判决。朱利叶斯·罗森堡与艾瑟尔罗森堡夫妇均为美国青年共产主义联盟的成员,二人被指控打印出美国核计划中的重要机密,交给苏联情报机构。在“维诺纳计划”获取的资料中,至少显示朱利叶斯·罗森堡与NKVD有过具体接触;而在“珀修斯计划”同期公开的前苏联文件中也显示,朱利叶斯从1943-1946年期间与NKVD的联络人会面超过50次。
但是,对于罗森堡夫妇的罪名,从来没有具体的证据资料进行支持——甚至对于“核计划”泄密的具体情节,也存在着相当大的争议。后世的研究者认为,朱利叶斯·罗森堡接受与传递的情报内容很可能与涉及核心机密的核计划并无关联,而当时导致最后做出死刑判决的根据,只有艾瑟尔的弟弟戴维·格林格拉斯的证词——他因被指控向苏联泄露核情报被判处死刑,于是供认出姐姐和姐夫作为免死交换,只被判处了10年徒刑。
“维诺纳计划”中有关罗森堡案件的部分显示:罗森堡帮助向苏联传递的情报包括近接信管技术、洛克希德公司P-80喷气发动机的详细设计和制造图纸,以及从艾默生无线电公司(Emerson Radio)窃取的上千份经过分类的技术资料等等。但相关证据也暗示:妻子艾瑟尔·罗森堡并未参与其中,更不了解所谓的“机密文件”与“间谍活动”。并且,罗森堡夫妇即使在面对电椅的最后时刻,仍然坚持否认一切指控的罪名。
戴维·格林格拉斯在1960年出狱后隐姓埋名,直到2001年才重新发声,承认当时为了保护家庭不受政府强力部门的威胁,作出了部分伪证,诬陷了自己的姐姐换取活命。但这都已经是将近半个世纪之后的事了。一切都已经过去,麦卡锡主义带来的“红色恐怖”也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而“维诺纳计划”的破译与解工作一直没有中断,直到1980年被宣布正式终止,但它的影响力却贯穿了整个冷战,直到今天。
欲说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历史题材,与大国之间的政治斗争,确实是艺术创作的绝好土壤,也会吸引更多对于历史有兴趣的人参与其中。这一次的《使命召唤 黑色行动》采用的角度不仅颇有特色,而且也具备相当的历史真实性,可以说是T组相当聪明的选择。
不过,与大部分人想象的不同,间谍(Spy)与特工(Agent)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专注于情报收集与机密传递,或精通于刺探、暗杀与战斗,基本上是完全不同的工作领域。尽管对于玩家来说,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不仅博学多才、而且身手矫健的前苏联特工,但在历史上来说,无论“珀修斯”是谁,他都并不会是那个开枪速度最快、杀人数量最多的那个。时至今日,给各类无穷无尽的阴谋论作品提供充足的养分,或许才是“珀修斯”现下最大的作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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