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宁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坐立难安。因为,他偷了一头猪。私拿公司财产,被捉到是要送到西伯利亚挖核辐射垃圾的。
但是没办法,他还是偷了,因为他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其实,在心底看来,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偷。至多不过是“捡”,是“废物利用”。
为了一口吃的,马宁愿意冒着去西伯利亚挖辐射垃圾的危险。他的胃、他的肠、他的五脏六腑,正在疯狂的抗议。如果他再敢往自己的嘴里塞压缩饼干或者粗粒的人造罐头,他的牙齿一定会逃离自己的控制,狠狠地咬断舌头。然后他的胃也会趁机发力,分泌出浓浓的胃酸,将这些东西全部吐出来了。
马宁想,为了这口吃的,他愿意。就像他的上一任女友,为了一口吃的,也卖掉了自己的灵魂、出卖了自己的肉体。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前,马宁二十五岁,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朋友兼未婚妻。二人感情很好,好到马宁中了一个大奖——一块五磅重的牛肉,一块从牛身上剜下来的真肉,而不是靠化学元素合成的东西,他都愿意和她分享。
那一天,马宁买了蜡烛、点了熏香,准备了啤酒。女友也盛装出席,包臀短裙加高跟鞋,还抹了妖艳的红唇。
一切的最高礼节,才配得上这块原汁原味的牛排。不需要过多的作料,往锅里一放,开火。锅开了,滋啦滋啦的油水四溅。空气氤氲,香气顺着飘了出来。
马宁和女友共同分享了它。一共才五磅,分到每个人的手里不过才两磅半。他们用食品称小心翼翼的衡量它的重量,完全平均。一丝一毫也不敢倾斜。
他们开始同那块牛排决斗。手撕、牙咬、刀叉筷捅。牛排有些没煎熟,吃到一半的时候见了血。血水顺着油脂流淌而下,从嘴角到脖颈,继而流淌到了喉咙深处去。
女友大口吃掉了手里的牛排,同时恋恋不舍得望着马宁手里的食物。虽然不舍,但马宁还是把自己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但是女友没有接受,然后哭了。他惊慌失措,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女友捂着脸哭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很可怜。活了二十多年,这是第一次吃人造罐头之外的食物。这样活着,有什么劲儿?”
马宁连忙安慰,但是她哭的更厉害了,“我完了,我不能回头了。我已经吃过好东西,知道真正的肉和脂肪是什么味道了。我再也接受不了苦涩无味的人造罐头,不能接受永远带着腐臭和辐射的东西了!”说完以后,她抬起泪水岑岑的脸:“马宁,我们完了。”
说完这句话的第三天,他们分手了。不久以后,她找了一个新的男友。那个男友和她爸爸一般大的年纪,而且已经有了家庭。但是没关系——他有钱。他可以给她租下昂贵的公寓,可以让她每天都吃上真正的牛肉。
自那以后又过了十年,马宁从二十五岁变成了三十五岁,一直单身独居到了现在。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吃过肉。他的人生被人造罐头和工作填满。
属于他自己的欲望一直被压抑,压抑,压抑。直到现在,无声的爆发了。
马宁是伊格玛生物公司里的一名清洁工。虽然是清洁工,但实际上什么都做得。伊格玛和夜之城里其他的大公司一样,喜欢物尽其用,绝不浪费任何一个劳动力。他虽然是清洁工,但什么事都要做的——包括将医疗垃圾送去焚化炉。
医疗垃圾,就是猪。伊格玛利用生物技术,在猪的出身上注入人类DNA,最后生长出人类的器官。就像许多年前的嫁接技术。一颗柠檬树上长出一只茄子,或一棵苹果树上生出冬瓜。
同理可得,一只猪身上长出人类的手、脚或者内脏器官。唯一不同的是,猪是一次性的。长过一次之后,就得销毁了。
一头头膘肥体壮肥猪,被成山成山的送去焚化炉,化成灰烬。
可是出了伊格玛公司之外的世界,却是荒凉、饥饿、贫苦。无数流浪者在垃圾堆里找食物,无家可归之人借宿在山洞、桥洞之下。
伊格玛曾有过短暂的贩卖医用猪的过程——将做过手术的猪杀掉,贩卖猪肉。但不过卖了几次,就被终止了。似乎是觉得这些猪生的泰国恐怖,吃进肚子里容易得病。
马宁见过几次,这些猪的确生的面目狰狞。他见过一头猪,生的是猪头猪脸,但却有一个圆勾勾的鼻子——挺拔的鼻梁,秀气的鼻头,若是生在一个女人脸上一定很好看;
他还见过一头猪,像小山一样隆起的脊背,顶了两排丰满的乳房。是一个爱美的模特,一直嫌弃自己的胸部不够好看。所以她花了重金定制——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不同人种的不同乳房,各来一个。她择优而选。
奇形怪状的人,奇形怪状的猪。第一次到这里来工作的人,的确会很容易被吓的做噩梦。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况且——在马宁看来,不管是什么模样的猪,终究只是猪而已。送到嘴里,也只是一块色香味俱全的五花肉而已。谁管它好不好看?
45号是一头平平无奇的猪。根据档案可知,这头猪被一个少年预定了一只眼和脾脏。也就是说,它的一双眼里有一只属于人类。剖开它的肚子,有一只胰脏属于别人。
45号的手术时间定在了10月7号。那一天,马宁和同事换了班,一直在手术室外徘徊。
绿灯亮了,手术结束。米卢医生推开门,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正在拖地的他。
分工的不明确,让马宁这个小小的清洁工可以随意接触这些宝贵的医疗物品。走进手术室,手术台上微微隆起一团。掀开白布,马宁“啊”了一声。
“它怎么还活着——”45号的两只大耳朵微微颤动,长长的睫毛卷起。
“哦,我顺手给它做了缝合。”米卢说,他正在洗手,“好久没练习过了,用它练练手。没关系,你拉出去就行。”
在手术后杀死医用猪,是人们所保有的共识。它们迟早都要死——丢进焚化炉里被烧死,或是被医用药杀死,总之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于是,在这死亡之外,原本的刽子手多了一分仁慈。他们会在摘掉器官的时候顺手结果了它们的生命,免得它们太过痛苦。
但是,今天,米卢的一个“顺手”,打破了,马宁的计划。
没关系,回去再杀也是一样的。马宁不断地安抚自己,也是安抚这头奄奄一息的猪。它被摘掉了器官,本来就活不了了。现在也只是废物利用而已——
马宁推着清洁车,在上面铺了白布,摆上各种清洁用品。从一头推到另一头,没有人注意到他。
所有人言笑晏晏。得到了新器官的他们是那么的喜悦,烈火焚烧掉的是无用的垃圾。
马宁推着车,正好走到了伊格玛的门口。车内的45号颤抖一下。
肮脏、狭长,这里永远充斥着污秽。光鲜亮丽的不夜城,也有人们所看不见的阴暗。
几个巨大的垃圾桶横亘在道路中央,三四个孩子正在里面寻宝。
他们是这条街上的流浪儿,是躲在暗处的野猫。饥饿让他们没了尊严,在肮脏的垃圾堆里乞食。
他叫“烂水眼”,是马宁起的外号。马宁当然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只因为他有一双随时烂的滴水的眼睛,所以就暗地里给他起了这个外号。马宁不喜欢他,因为他常带着一群小狼崽子一般的流浪儿,在四处闲逛。他们暗地里偷人东西、打闷棍。马宁遇到过好多次,脑袋被敲得鲜血淋漓。
当然,他们一毛钱也没从马宁身上抢到。马宁的钱一半给了房东,另一半给了人造罐头。基础的吃喝之后,他一毛钱都不剩了。
“烂水眼”从垃圾桶上翻了下来,仅剩的一只眼也变得红肿不堪。他用力地眨了一下眼,如同脏兮兮的抹布使劲的拧了一把水。“你车里是什么?”
“消毒水、抹布,还有马桶塞。你们要是感兴趣就拿去吧。”他故作轻松。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被他们打劫过了,他们早就翻过他的东西。
就在这时,垃圾桶里又钻出一个孩子。脑袋上顶了一根香蕉皮,身上又是如同香蕉皮一般的颜色,黄的像只猴子。
马宁给他起了绰号,“瘦猴”。又瘦,又跟猴子一样机灵。
“他的包比我们的还干净!”瘦猴说,“现在这些公司职员混的也真惨,每天给企业家卖命,但是一毛钱都存不下来!”
“这倒也是——”烂水眼擦了一把即将滴下来的眼泪,另一只眼被浓重的眼屎糊住。“你走吧,我不打劫比我还穷的人。”
马宁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车厢里的45号一声不吭,连呼吸都轻了。
他们让出一条宽的过分的路,让马宁成功通过。这一刻,他们都在互相怜悯。
家门前贴了一张便条,是房东的涨租通知。一年内,连续涨了三次,以至于马宁都有了条件反射,看见条子就浑身发颤。
他盘算了一下这个月的工资,除掉房租以后还剩什么。算到最后,他悲哀的发现,什么都不剩了。不过,车厢里的那头肥猪暂时的给了他慰藉。
将车推进了屋里,他立刻反锁门窗。这么做了以后还是不放心,于是又把椅子抵在门口。
煮水、磨刀,购置食物调料。隐隐约约间他仿佛在进行一个仪式,就如十年前那样。为了一块牛肉,家里欢天喜地犹如过年。
太久没做饭了,刀已经生锈。他找来磨刀石细细地打磨,刺啦,刺啦,刀刃在石头上咬过,变得吹毛可断。
马宁吓得一个激灵,四处打量,并未发现45号的踪迹。门窗依然紧锁,看不出有外人闯入的痕迹。不过是个巴掌大的房间,这东西还能跑掉不成?
他立刻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桌底、床底、柜子。一共三十平左右的单身汉之家,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身了。
就当这时,堆在墙角的脏衣服处忽然拱起了一个包,一只猪头伸了出来。只见45号的猪嘴上挂了一件衣裳,似乎正费尽全力的想要把脑袋塞进去。
马宁又好气又好笑,将45号提溜了起来:“怎么,你还想穿衣裳?”
刀举了起来,比划在45号的颈部。只要轻轻一动,他就能结果它的性命。
45号忽然嘤嘤嘤的叫了起来。似乎在哭,又似乎在求饶。马宁惊诧于自己居然能读出这么多的情绪。古有对牛弹琴,自己今天也算是对猪弹琴了。
刀子比在45号的脖颈上,左右比划。他在思考要怎么下刀才不会把血溅的到处都是,才不会污染自己最后一件工作服。
就当这时,45号忽然偏了偏脑袋,用耳朵拱马宁的手。蹭了蹭,又蹭了蹭。像极了一个人求饶讨好的姿势。
同一时间,他看到它的眼睛。水灵灵的大眼,黑白分明。这些年马宁见过不少的猪,自然也见过不少的猪眼。但是,却从来没有一头猪,拥有这样一双眼,盛满了这么多的情绪。
马宁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辛辛苦苦的从公司里偷了一头猪出来,但是自己因为一个对视不敢吃。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处理。
首先,不能杀;其次,不能吃;最后,不能抛弃——夜之城,是一个极度保护私人财产的地方。每个人有什么、用什么都是记录在案的。若是大街上出现了一头猪,那么久立刻有警方展开调查,调查来调查去,就会查到马宁的头上。紧接着就会查明这是他从公司偷盗而来的财物。那么他就惨了,盗取别人的私有财物,够他喝一杯的了。
养——他连自己吃饭都是困难的,更遑论养一头肥头大耳的猪。但好在,他有天然的优势。门前的大垃圾箱总是满的,随意被丢弃的食物遍地可见。他只需要用心的找一找,总是能找到足够的食物。
它真的是越来越像人了。头一天给它准备了半盒青菜叶,它吃的津津有味。但是今天,没找到新鲜的青菜叶,只有一些脏兮兮的剩饭剩菜,它便不满了。把脑袋别过去,哼哼唧唧哼哼唧唧的发泄自己的不满。猪鼻子拱来拱去,却迟迟不往嘴里送。
马宁看的啼笑皆非。45号似乎终于明白自己只能吃这些的东西了,于是不情不愿的用鼻子拱了拱,挑选干净的、尚未被污染的食物。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送。
马宁一个人孤单寂寞惯了,有时候会对着空气说话,或者自言自语。从前都是无人回应的,但是现在——他说一句,45号便回应一声。叽叽咕咕,延长了调子,不是寻常的猪叫。
有时候他随口哼一个小调。没过几天,他便能从45号的嘴里听到相同的旋律,还学的有模有样。
马宁已经习惯了家里有一头猪,习惯对着猪自言自语。天冷了,45号也不愿意再卧在门口了。它执意要和马宁挤一个被窝。马宁哭笑不得,居然也接纳了它。
45号不似一般的猪那么脏。它喜欢洗澡,最喜欢玩水。家里有一只木盆,它用猪嘴叼着一根牙刷,刷刷刷的清理自己的皮毛。
马宁喜欢看它一丝不苟清理自己的模样。那个时候,他会觉得世界如此的奇妙。45号不是一头猪,而是一个人,误入了猪的身体而已。
疯的很突兀,猝不及防。某天,一个清晨,他忽然手持斧子砍断了所有医用猪的栅栏,让这群奇形怪状的生物在公司里驰骋。
“它们不是猪!它们不是猪!”他大声地叫嚷,“它们实际上都是人!人类的DNA和它们融合在了一起,它们早就拥有了人类的思想和意识!你们不能随意的处置它们——”话还没说完,米卢就挨了一拳,被活生生的打晕了。
根据医院的检测,说米卢医生实际上是每天超负荷的工作,再加上经常接触这些奇奇怪怪的生物,所以有了心理阴影,得了臆想症。他需要专业的医疗帮助。
猪就猪,不过是医疗垃圾而已。没有人会因为随手丢掉一只针管而自责,更不会有所谓的“心理负担”。
米卢医生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他的精神承受力太弱,承受不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而已。
因为,45号越来越像人。与它的相处,填补了马宁空白了几十年的生活。他甚至已经计划好了,要一直和它生活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是不需要结婚的。人类的繁衍可以由克隆和嫁接解决,人类的食物可以由人造罐头解决。
公司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体。人从生下来的这一刻起,就不再是“人”,而是围绕公司旋转的一颗螺丝钉。
螺丝钉是不需要情感交流的。充气娃娃和振动棒可以解决一切。
马宁不需要以上两种东西,他想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物体,一个可以听他说话,与他生活的物体。哪怕它是一头猪。
那一天,马宁播放悠扬婉转的音乐。45号乐不可支,顺着音乐翩翩起舞。它微微抬起两只前蹄,所有的重量都放在脚后跟上。它跳了起来,摇头晃脑,口中发出愉悦的哼哼声。
忽然,脚底一滑,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曾经被开膛剖腹的肚皮撞在了尖锐的柜子上。
马宁本以为,就算没有器官它也依然能活,活的很久很久。但是他算错了。
45号开始变得胃口很差。它不再吃东西,哪怕是新鲜的菜叶,哪怕是精致的食物。它一天天的消瘦了下去,萎靡不振。
求医、问药,都没用。这不是皮外伤,而是损失了身体的一部分。在这个时代,缺胳膊断腿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人们可以选择义体或者器官再生。宠物也是一样——他曾亲眼看见一个贵妇花费重金培育出了她的小哈巴狗的尾巴,然后接了上去。
马宁如果想要救45号,也就这两个选择:义体,或者器官再生。
义体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它太贵了,贵到马宁难以接受。器官再生的价格会平和一些,但却又会出现新的问题——将45号的基因移植到另一头猪的身上,培育出了另一个45号。然后摘掉它的器官,等于又亲手将它推入地狱。
45号日渐消瘦,马宁尽量减少上班时间,一有空就回家陪它。
他能感受到它的呼吸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直至某一刻,忽然归零。
葬礼是简单的。在这个时代,死一个人和戳破一个气泡没有任何区别,更别说死的是一头猪。
马宁在门前挖了一个洞,把它,还有它生前用过的东西、喜欢的食物统统埋了进去。它的人生是短暂的——前两个月,在发育室。它从胚胎变成小猪,长成大猪;中间两个月,它在实验室。被注射了人类的DNA,开始长出人类的器官;最后两个月,它在他面前。从食物,变成朋友,他们相处的很愉快。
“喂,打工仔——”没礼貌的称呼,他浑然不觉,“我记得你在伊格玛上班,对吧?”
“那个,那个……”他局促起来,居然有些脸红,“我想问问,你们公司复制一双眼,要多少钱?”
“我兄弟的眼睛快坏掉啦——”他指了指眼睛,“你见过的,就是那个眼睛老是红红的家伙。”
“他眼睛一直不大好,前段时间坏了一只,现在只剩另一只能看东西了。但是今天早上起来,他另一只眼睛也模模糊糊的了。一问才知道,也坏了。问医生,说必须要换眼睛。但是我们没那么多钱给他换义眼——听说生物复制要便宜一些,所以来问你。”
“一只眼大概要七八万,具体我也不清楚。”马宁说,“还是要问医生。”
“七八万——”他倒吸一口凉气,咋舌,“才一只眼?怎么这么贵,抢钱吗!”
马宁在心里回答,但表面上是不能说出来的。丢下产子,马宁走远了。模糊的一回头,却见他小小的影子对折了下来,正蹲在地上思考。
45号走后不久,马宁继续回到公司上班了。但是再也不做往焚化炉里丢尸体的工作。公司也算是大发慈悲,没有强迫,反而给他换了一个室内的清理工作。
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头发像火一样红。这个男孩张扬跋扈,眉眼里满是不屑。和街头的少年一样,他身上打了许多窟窿,还有大片的义体。他的左手短了一截,正包裹着纱布。仅剩的右手也不停歇,不停地摔杯子。
医生正好脾气的给他做评估。“……你这也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公司了,再生的服务条款你都明白吧?”
“明白你就可以轻松嘴皮子了?”少年不耐烦的翻了一个白眼,他的左眼和右眼不大一样,左眼干净而澄清,像一个小孩。右眼却是戾气满满,“讲!”
医生叹了一口气,开始讲:“在我们公司定制的再生器官,是有半年的保修期的。在这半年里,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到我们公司来,免费更换。你的左眼和胰脏是三个月前移植的,还在保修期里。但是你的左手——这次又是出了什么问题?”
“和一个家伙‘试胆’。”他说,“在酒吧里遇到了一个傻子,非说自己的胆量天下第一,而且不怕疼。老子就和他上去试了试。第一回合我们都剁掉了手指,我和他面不改色,没分出胜负。渐渐地这丫的胆子就大了起来,说剁手指没有挑战性,要剁手。所以——”他抬起光秃秃的手掌,“操他妈的,还真疼。”
医生无奈抚额:“你这孩子——上次也是试胆,结果把自己的眼睛挖了,还把胰脏刺破了。你能不能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
“有什么爱惜的?”他的头发随风晃动,像草一样,“反正都能再生。喂,这次我想提一个要求。手指多给我安两个,我要七根手指。这样割起来更快一些——”
马宁低头,唯唯诺诺。在退出门的最后一瞬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男孩。
人类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陷入一个又一个的坑里。即使这个坑已经踩过了,但是他们依旧乐此不疲。
靠在墙角,他按住自己的心脏。就当这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走了过去。
“瘦猴!”他大喊一声,瘦猴扭过头来。不似平时的肮脏邋遢,今天的他穿的格外干净。白色的病号服,一张小脸也是清清爽爽。
“赚钱啊。”他笑嘻嘻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天真,“我在你们这里找了个活。只要完成了,你们就免费帮我兄弟换眼睛。”
试药?在这里能试什么药?等等——想起来了!米卢曾经提过,伊格玛已经疯了。他们嫌弃猪身上生长出的器官还有百分之五的不兼容性,所以打算摈弃它们,一心想找到更适合的宿体。有什么宿体比得过人类自己?
从一个人的身体长出另一个器官,再摘下来,移植到病人的身上。那被摘掉器官的人呢?谁会管他们,不过是医疗垃圾罢了。
马宁张嘴大喊,要让他干净出去。但一旁的保安早就察觉到了他的打算,一早就冲过来,朝他脸上和肚子上打了一拳。
马宁疼的个弯下腰,眼泪簌簌的往下落。瘦猴,瘦猴已经被带走了,言笑晏晏的走进了实验室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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