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地铁,我总算是抒了一口气。地铁里密密麻麻的广告直接往我脸上弹,加装了官方新推出的拦截软件也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不过,我很快就要摆脱它们了。空气里混着一股闷热的土壤味道,隐隐约约掺和着一些塑胶味。外面下起了暴雨,夏日的暴雨。
“好天气。”我深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瞬间轻松不少。
商业圈的悬浮广告一如既往的多,但也好过地铁里。我走上旁边的砖石小路,那边有点屋檐可以借我避避雨。路边有家烤肠小摊,四周也悬浮着各种欢迎标识,旁边还有一个半裸女人在跳舞。但路人似乎没有被那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所吸引。我估摸着只有部分人才会看到这个女人,上周我为了还一个人情,被朋友强制推销了一个神秘广告加成服务,就是给你放一点越界的广告,好让那些商贩赚钱罢了。
“无聊得很。”我上前买了根烤肠。烤肠是用人工合成肉做的,味道比老早以前的差远了。
“不能进点实肉肠吗?”我边吃边吐槽道。那摊儿老板像是没听见似的,低着头机械地翻动着烤架,专注于用他那十年没换过的钢丝球刷着烤台上的锈迹。
见他也不搭理我,我三两口啃完了剩下的肠,作投篮状将签子投入了对面的垃圾桶。
几乎所有的摊贩周围都悬浮着各种各样的小广告,这几年来变得越来越严重。我已经给开境系统反应过多次,并没有什么效果,意料之中,如今哪又有什么真正可以反馈问题的地方呢。
只有闭眼,闭上眼睛,才能逃离这个各处已经被注册过的世界。关掉它?不存在的,它早已被埋入皮下,靠生物电运行着。若不是需要,我才不会假装顺从地装上这玩意儿。现在眼里接收了太多不该接收的东西,还不如当时一刀给我来个痛快。
不知道何时衣服里被塞入了纸条。虽然是夏季,但突如其来的暴雨也让我感到一丝凉意。我把手伸进兜里取暖时碰到它,纸上面有像被扎过的凸起。
我靠在墙边,来回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右手在口袋里仔细摩挲着那些被笔扎出来的凸起。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暴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等我赶到那里时,全身上下被浇了个透。
因为天气的原因,这个平时熙熙攘攘的寺庙变得清净了许多。寺庙大门虚掩着,在风中沉重地摇摆。
侧身进入,发现并没有什么游客,广告也消失了,眼里干净了许多。只有庭院中央的太湖石周围飘着一堆介绍它的文字。
“检测到您正在进入信号微弱区域,请立刻返回,以免信号不足影响您的正常生活。”我的眼前闪了闪红光,弹出了一行字来。
我继续向大殿走去,眼前的信号格却变得越来越微弱。奇怪,平常香客来来往往,这样微弱的信号连接可是要被投诉的。
在通往大殿的小路上走着,信号格在我眼前一格一格地消失,只剩最后一格时,一双手忽然蒙住了我的双眼,双肩像是被通了电一样抽搐了一下,随即我便晕了过去。
归一:Normalization
雨还没有停。周围充满着檀香的气息,旁边有煮水的声音。
双眼的眉骨和眼眶连接处塌陷下去一块,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去碰那里,就被另一只手打了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放松下来。“林晚兄,二十年了,你竟然在这里。”
“非也,我已不属于那个名字了。”他道,“有些东西,戴久了,就难摘下来了。”
“回来了多少人?”我问道,眼前逐渐出现光亮,这次却不一样,没有“开境小e欢迎您”这行字弹出来。
我渐渐能看清了,眼睛像是蜕了层皮,所有事物都从未变得像现在这样如此的干净,透亮。
“久违的感觉。”我转向他,他已经剃度,身上穿着一身僧服,干净利落。
“归一法师。”他扇了扇泥炉下的火,倒了杯茶给我。“我现在是归一法师。”他又丢给我一个小布包,我打开看,里面是带着斑斑血渍的AR内植器。
“拿掉了这个。”他指了指这个东西。“从现在开始,你我皆是蜉蝣。”
开境,开拓人类虚拟疆域!
二十年前的AR革命,技术巨头借助技术垄断,勾结上层权力,破坏了旧世纪互联网服务器,逐渐构建起新的互联系统——开境系统。刚开始的时候,百家争鸣,各种公司的内植器层出不穷。看似是人们自愿内植眼镜,其实不然。通信系统和设备的垄断使人们不得不选择内植以接入AR网络。革命将旧世纪的反抗人员逼迫到山林中去——那里难以建造信号基站,仅有少部分人留在了城中,藏在了庙宇之内。
当时为了反对设备内植,我也跟随加入了反抗者的行列。反抗失败后,也是在这样一个下着暴雨的天气,上面的人把本欲在凌晨出逃的我堵在了家门口,在我的眉骨之间安上了曾经我如此热爱的东西。
当技术巨头成为了统治者,其野心不知道比普通的政客强多少倍。那种利用技术的手段开始变得肆无忌惮。以前,他们是政客的手段,棋子。现在,他们身为统治者,美其名曰要为人类带来更美好的未来。
从开境系统植入到眼眶之中时,即使它只是一个小小的植入体,随着时间流逝,你会感觉到不是它在融入你,而是相反。过去二十年的每一天,我都在努力与这种感觉作抗争,我是感觉被增强的是它的眼睛,而不是属于我自己的眼睛。
怎会没有听说过。每天醒来一睁眼,推送到我眼前就是一大堆新闻,几乎每周都有那么几条新闻和“蜉蝣清理者”有关。起初我以为是系统的bug修复人员,直到我进入了其中一条:
《蜉蝣清理者捷报:只有出重拳,才可保护市民权益》:近日,清理者在城郊的一片废弃居民楼中发现了三名蜉蝣。为防止其对系统进行破坏,对市民的生活造成不便,清理者当场击毙其中二人,其余一人被击中右腹后慌忙逃走,清理者正在紧急搜寻其下落。
这时,我才明白蜉蝣的含义,是当年那些逃走的反抗者代号罢了,陈林晚是,现在的我也是。我没有想到上头依然在搜寻着他们的下落,甚至没有给他们植入系统投降的机会,竟然直接大下杀手,毫不留情。
为何反抗?最初的宣传里,他们说,即使是内植进身体,人们也可以选择在不需要时将系统关闭。
但事实是,生物电会一直维持内植器运转,直到被强行拆下,或是人体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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