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第九十三届奥斯卡最佳音响颁给了比利时电影《金属之声》。
对于普通影迷来说,最佳音响和最佳服装设计等技术奖项都是少人关注的小奖,恐怕就连大多数真正资深的迷影人士都不怎么会去争论这些奖项的公正与否。
但自有声电影诞生的那一天起,音响就是电影工业最不具名的幕后英雄。
在某些场景中,音响或许比视觉更为重要,因人类对声音的敏感度不亚于画面,合理设计电影配乐和音效就能发挥出比画面更强的冲击作用,直击观众心扉。
优秀的配乐可以在不借助文本的情况下,完美表现角色心理、场景氛围以及故事情绪等各种要素;优秀的音效则能够以最高效率将观众拉入光影世界的情景,不再去过分怀疑那个世界的存在真实性。
在电影电脑远未普及之时,为戏剧配乐的乐师们绞尽脑汁通过各种各样、天马行空的道具来模拟现实世界的音响。我国的八大样板戏就曾充分利用西洋打击乐来模拟各种音效。笔者少时曾学过横笛,笛子亦有一种模拟马的嘶叫的技法。
比如在无厘头喜剧鼻祖英国电影《巨蟒与圣杯》中,演员用敲椰子壳来模仿马蹄声。
他们通常被评论界认为是无厘头荒诞喜剧的奠基者,在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对好莱坞产生巨大影响。早期他们在BBC做电视小品,中期将重心转移为拍摄电影,《巨蟒与圣杯》在美国走红后,他们还拍摄了《万世魔星》以及《人生七部曲》。他们用无厘头的荒诞讽刺方式重新演绎了亚瑟王、耶稣基督的故事。真正贯彻了“冒犯”的艺术,把喜剧进行到底。
由于《巨蟒与圣杯》这部电影影响力过大,由此甚至诞生了个电影术语“The Coconut Effect”(椰子效应),指某些电影音效明明不符合逻辑,但电影却必须这么演,因为观众们期待电影这么演。
一个极有力的“椰子效应”证据就是传统武打电影里角色挥拳的音效。
在大多数邵氏电影里,角色挥拳踢腿都会伴随如风声般的“呼”、“欻”的声音,这种音效是由一组音响师通过撕裂布匹或掰折竹条得来。
这种声音显然是不现实的。但这夸张的音效却能令观众感同身受地体会到角色功夫之高强,这一习惯直到九十年代仍未改变。如果黄飞鸿的佛山无影脚不发出“噗”“噗”“噗”的声响,观众反而会怀疑这无影脚功力不到家,想必这黄师傅是个冒牌货吧?
电影是空想的浪漫,那么就不免出现现实中不曾存在的幻想声效,这种时刻就要求音响师充分发挥想象力了。最为人熟知的空想音效莫过于哥斯拉的吼叫。这充满魅力、独树一帜的吼叫声不属于自然界任何一种生物,那是由音效师戴着在松油中浸泡过的皮手套,使劲摩擦低音提琴琴弦而产生的独一无二的声效。
在当时,日本电影界对音效和配乐并不重视,通常音响师和配乐师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来完成电影任务。因此,这来之不易的哥斯拉吼叫音效就被重复利用了一遍又一遍,许许多多其他怪兽也使用了同样的声音。就连哥斯拉的对手巴拉冈都使用了同一种音效,不过将频率拉高了而已。
对音效设计师来说,重复利用素材是再合理不过的举动。尤其当电影进入电脑作业阶段,随手一调就是成千上万的音效片段,这也让音响工作变得更加轻松、高效起来。说到被重复利用的音效素材,有一定观影量的影迷一定会想到电影史最为著名的音效——威廉尖叫。
你可能已经在很多电影中听过这声尖叫:《星球大战》《夺宝奇兵》《指环王》《落水狗》《致命武器》《阿拉丁》等名作里都有这声尖叫,就连《玩具总动员》里都有。
威廉尖叫短且急促、夸张好笑,放在任何电影里都显得那么突兀又熨帖,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优秀尖叫。尽管诞生已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份素材并没有遭到业界重视。直到1977年,《星球大战:新希望》中被卢克天行者开枪打死的风暴步兵发出这声尖叫,从观众到整个电影界才重新认识到了这美妙的天籁之声。
威廉尖叫的伯乐就是《星球大战》的音响设计师本伯特。本波特在为电影配音时,于工作室内发现了一卷标记着“被鳄鱼吞食的男性尖叫”的陈旧带子,他便随手将之配给了那名倒霉的风暴步兵,并将这声音命名为“威廉尖叫”。
威廉这个名字来源于1953年的西部片《飞沙河袭击》,片中一位叫威廉的一等兵被印第安人一箭射中腿部,导致了这声尖叫。
其实《飞沙河袭击》里除了威廉,还有两名角色死前也爆发出了这同样的尖叫,但他们都没有被鳄鱼吞食。那么,本伯特发现的那卷带子上为什么要贴着“被鳄鱼吞食的男性尖叫”标签呢?
原来,1953年的《飞沙河袭击》本身也是重复利用了这声尖叫素材。真正让这声尖叫响彻银幕的电影是1951年华纳兄弟冒险电影《军鼓》。
许多研究文章认为《军鼓》中一名士兵在穿越沼泽地时被潜伏水下的鳄鱼咬住双腿,是他迸发出了影史最初的“威廉尖叫”。但其实就在这个桥段的两分钟前,战乱情节的背景声中已经出现了来源不明的“威廉尖叫”。没错,他们在两分钟内就重复利用了这段素材。
那么,扮演这名士兵的演员会不会就是这声尖叫的主人呢?
恐怕不是,因为绝大多数电影当时还不具备同期录音的条件。根据《星球大战》《夺宝奇兵》系列的音响设计师——同时也是发掘“威廉尖叫”的伯乐——本伯特出于个人兴趣的调查,这声尖叫的主人也许是一个名叫谢博伍利的演员。
本伯特在华纳兄弟工作室里找到了《军鼓》后期制作的剪辑录像带,他在带子里发现了一份配音人员名单。多年以后,《泰晤士报》记者在2005年撰写了一篇关于“威廉尖叫”的文章,他找到并采访了谢博伍利的遗孀琳达道特森。琳达声称伍利生前曾多次在她面前自嘲:
他总是开玩笑地说他有多么擅长在电影里尖叫和死亡。
He always used to joke about how he was so great about screaming and dying in films
谢博伍利在演艺生涯上不算毫无建树,他曾在1968年收获美国乡村音乐协会颁发的年度最佳喜剧演员。
相比演员,谢博伍利作为歌手的成就更加伟大。他在1958年创作了由他自己作曲作词的乡村音乐《Purple People Eater》。这首歌当年销量斩获当年美国第一,英国第十二的佳绩。
光看歌名,大概几乎没有什么中国人清楚这首歌的旋律。可如果我告诉你,这首歌就是当年通过1998年春晚红遍全中国大江南北的《健康歌》原版呢?
范晓萱的《健康歌》改编自日本大泷咏一的《針切じいさんのロケンローる》,可就连许常德估计也没想到《針切じいさんのロケンローる》本身也是改编。
写到这一步,我格外深刻地认识到了“世界是普遍联系的”这句话。
“威廉尖叫”通过《星球大战》《夺宝奇兵》等电影享誉业界后,迅速成为了音响设计师之间的inside joke。许多设计师会有意识地在电影里加入这个音效,只为博取同行一笑。这一风气逐渐在游戏圈蔓延开,如果玩家耳朵够尖,在《荒野大镖客》里也能听到这声尖叫。
那么下次,你若在看电影玩游戏时听到了这声尖叫,请试着想象一下屏幕背后那位音响设计师窃笑的样子。作品会不会更加鲜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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