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旅图》：望尽来时路，复归山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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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堆碎片拼成完整的整体，到底有何乐趣？
十八世纪六十年代的法国，一位名叫约翰·斯皮尔斯伯里（John Spilsbury）的制图家（Cartographer），将一张地图粘在一块木板上，并用锯子绕着国界线锯下木片，并在之后的地理课上用到这一工具。
显然，他发明的是最早的拼图玩具，这种游戏在此后两百多年的时间里风靡全球。从上流社会进入市井阶层。直到在我年幼时（90年代），拼图玩具仍然是市场上最常规、最廉价的玩具之一。

约翰将这一游戏的目的定义为“益智性”的。笔者查阅资料时发现，最初，在没有专门的产业时，普通人制作拼图的方法，是将一些写满了特定文章的，相对硬的纸板剪成碎片。显然这很难剪切出标准化的凹凸边缘。拼接拼图，同时要依靠纸板碎片上的文字信息。
这意味着，人们拼出拼图的理由，是为了阅读完整的信息。精巧的碎片人为地创造了好奇心，而可衔接的边缘提供了手段和方法，最后，完整景象的呈现既提供了信息（知识），又满足了玩家的心理需要。
简单、周密、环环相扣。
但是，在这么一个有声有色的游戏年代。作为一种古老的游戏机制，“拼图”还会带来惊喜吗？
有一款游戏，做到了。

《无尽旅图》。这款由《说剑》制作组 Sunhead Games打造，心动游戏发行的独立游戏，就像一本家族老相册，看似记载着熟悉的往日。可是真正翻开时，一切又新奇得不可思议。
你扮演一个女孩，名叫卡朵（CARTO，其实正是Cartographer的简缩略），在清新动人的纸上世界冒险。这里没有怪兽，没有敌人。只有化为碎片的世界，卡朵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世界“拼起来”，并在其中移动。
匠心独具，颠覆传统
作为玩具的传统拼图，展示的是一个静态的世界画面，在画面中，每一片叶子，每一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每一幅拼图也有一个固定边界，通常那个边界整体必须是方形的。在这个方框中拼图，意味着还原原始的秩序，不容丝毫篡改。
相比桌面拼图的僵化，《无尽旅图》动态化的世界和悠扬的音乐、温柔的剧情都令人耳目一新，它创造了一套完整灵活的基本规则，使玩家足以在其中沉浸七八个小时依然保持新鲜感。
这套规则具体如下：
A. 世界散落成了一堆拼图，你可以移动它们，旋转它们，并按照相同的边缘拼接彼此。

B. 拼图中隐藏着道路，你在拼图中移动，穿过路径，抵达特定的地点。
C. 为了找到正确的路径，必须不断找到正确的拼片。

D. 同一拼片的不同组合，会产生不同路径。因此拼片需要反复利用。

除了这套简明的主要规则，游戏里还有许多因场景、人物而变化的副规则——比如，通过旋转一座火山口来“制造”上升气流，帮助卡朵逃命……在大多数时候，所有这些规则都不会得到说明，但是通过观察环境，很容易心领神会。

由于这套精彩的规则，传统的拼图游戏仿佛具有了生命，不断颠覆玩家的认识。
在传统拼图中，游戏目的是单一的——你必须拼出一副完整的图像。相比智慧，更需要耐心。但在《无尽旅图》中，要除了在故事的终局，卡朵甚至不需要拼出任何一副完整的图像，她需要做的仅仅是找到道路。

而且，拼图也是有限的资源，无法铺满整个画面，所以每张拼图同时必须担当起点和终点。
所以，比起拼图，《无尽旅图》又似乎更像一款精妙的“走迷宫”游戏。
它让我想到，我小时候买到的一份所谓的“迷宫拼图”——当你还原出整副拼图的原本样貌时，迷宫又会在其中显现，我将这种拼图称之为“拼迷宫”。

卡朵在不停变化形态的世界里，每一次移动，都是一次视角和认知的颠覆。当玩家灵光一现，拼图边缘合上，正确的路径出现，走出迷宫，恍然大悟的感觉总是令人十分畅快。

以我最喜欢的冰川关卡为例，在这个区域，存在着永恒流动的六座冰山，还有一座隐藏的，第七座冰山。所有的冰山都只能勉强两两衔接，几乎不会出现卡朵同时通过三座冰山的情况。因此，卡朵每走一步，都需要重新调换拼图。

六座冰山不断进行反复组合和推演。这可能是我近年玩过的最具精巧性的游戏关卡之一，当我滑过冻湖上那眼花缭乱的隐秘路径，开启所有的门，并点亮灯塔时，照亮第七座冰山时，我也真正爱上了这款游戏。

关于成长的绝妙寓言
最初进入《无尽旅图》的故事，看上去“很Cute，很清新”。对于我这种成年人来说，却并不具备特别的吸引力。因此，最初我甚至只想跳过对话。
但是随着故事步步深入，成熟的故事内核逐步展露出来。
显然，它不是儿童的童话，也不是卖弄噱头的“成人黑童话”。而是一个经过精心思考的，关于生活的“寓言”。

在这个寓言里，主人公卡朵从天空堕入大地，是因为挪动了一朵乌云。世界的规则第一次在她眼前变得清晰——她可以挪动世界，但是一切都有代价。这一惊鸿一瞥，象征着她的真正出生。

卡朵坠落到一座岛屿，必须设法离开，去寻找她的奶奶。
她奇怪地发现，在岛屿上，人们每到十五岁就不得不出海远航，而且习俗规定，离岛的人绝对不可以返回故乡。
随着我们逐步推进剧情，会发现这一切的背后并不简单，并不是离岛的人不得返回，而是他们从来，就不可能回来。
那么，到底为什么，一旦离开小岛，人们就无法回头？小岛上的人又为什么编造这种毫无必要的习俗？随着卡朵步步深入世界的本质，当玩家用心思考，会发觉真相颇有一种严肃的人生体悟。

从逼仄的小岛到广阔的草原，从草原到迷雾笼罩的森林，抵达变幻不定的沙漠、翻越随时爆发的火山、来到世界尽头的冰川。
卡朵的冒险中经历的每个地方，乐观的表象下都是一段段让人有些揪心的小故事。在这个破碎无常的世界里，有人不得不忍受骨肉分离，有人徘徊迷惘，有人朝不保夕。而作为玩家的卡朵，则在深入了解世界的过程中，利用智慧帮助人们打开未来的道路。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最终，卡朵将从最初那个移动乌云的无知儿童，变成联结世界的成熟制图家，她的作为，她认识的人，走过的路，经历的故事，也都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真正塑造了世界的样貌。
原谅我稍显感性的描述：当我站在高处俯瞰大地，不由得惊讶于来时道路的漫长。在惊讶中，我获得了一种视野，新的视野足以将所有的道路拼接起来，当故事最终在真正意义上的“拼图”中抵达高潮，并画上圆满的休止符时，世界的完整图景终于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看着全世界的拼图，我惊讶地意识到，原来从来没有什么起点，也从来没有什么终点。在认识世界后，卡朵和玩家都必须带着新的认识，重新回归道路之中。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它也为一个真理做出了注脚——最好的故事，不论有什么外表，永远是那种能帮助我们理解现实本质的故事。

另
故事的缔造者，是来自中国台湾的Sunhead Games。从2013年的《策马入山林》到2016年《说剑》，再到《无尽旅图》。这家团队显然有一种灵性。艺术设计具有意境美、机制设计也总有火花。
这次的《无尽旅图》并未延续之前的中国风，但也依然配得上此前游戏评论者大卫·克拉克的溢美之词——“它诗意盎然，寥寥数语而况味悠远。”
非常期待这家年轻团队的下一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