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这次《荷谟伊智境》活动虽然剧情不多,但毕竟是第一次来米诺斯,还是有很多可考之处的。本文通过米诺斯的联锁竞赛与帕拉斯的个人档案切入了古希腊荷马史诗的英雄形象考据,并借助柏拉图主义哲学的发展史对米诺斯地区的信仰变迁进行了解读。希望大家喜欢~
英雄都是从普通人做起。
——《荷谟伊智境》赛事奖章·描述,节选
英雄的愤怒、复仇、骄傲与苦难,是许多其他希腊故事的主题,也是其他印欧英雄文学的主题。
——加斯帕·格里芬《荷马史诗中的生与死》第三章,节选
什么是英雄?勇敢无畏的气概,一往无前的慷慨,还是保家卫国的激昂?联锁竞赛的关卡剧情这样回答:“英雄的意志,将由每一个英勇的灵魂传承下去。”
每一个英勇的灵魂,都是英雄——是这样吗?那么,无视塔露拉的森冷剑锋,淡然说出“你会成为我”的科西切,也是英雄吗?不,他不是,他只是“不死的黑蛇”。他不畏惧被杀,因为他不会真正死去,没有敢于直面死亡的勇气,怎么配被称为英雄?
什么是英雄?荷马史诗的赫库芭在对儿子的哀悼中如此说:“曾经你是我日日夜夜的骄傲,曾经你护佑全城的男男女女,他们敬你有如神明。你在世的时候是他们最大的荣耀;可现在死亡和命运已带走了你。”这是英雄。
英雄不是什么历史的胜利者,他们只是敢于为了心中的良善昂首阔步走向死亡的普通人。
萨尔贡曾对米诺斯地区进行过长达百年的侵占,烧杀抢掠的战争是这百年的主旋律。资源、艺术品乃至宫殿神殿,没有什么是不能抢走的——如果有,就烧了。这样恐怖的暴力本将长久地统治米诺斯,直到彻底摧毁所有米诺斯人的信仰与精神。
这一刻,米诺斯人民面临国破家亡;这一刻,米诺斯需要英雄。于是,米诺斯的十二位英雄,点起了星火,追随着信仰,昂首挺胸地走向属于他们的神殿。如果是荷马史诗,也许会这样描述:“他应声出帐,样貌有如战神,而这便是他命定劫数的开场。”
这就是英雄。荷马史诗如此直截了当地写就了他们直面死亡的慷慨:“假使我们从此战生还,就能寿考绵长、永生不死,那我自己绝不会战斗在前列,现在也不会把你送上赢得荣光的战场。”正因为此一去便心怀死志,英雄才是英雄。
英雄不是因为他们的成功被赞颂。格里芬在《死亡与神样的英雄》一章中写道:“正是他们,受到诸神的喜爱,也正是他们,将以勇力和卓著换来冰冷而黑暗的死亡。”或者更直白一点说:“(宙斯)他钟爱他们,正因为他们注定灭亡。”英雄的史诗,绝不是什么英雄的赞歌,而仅仅是一首“死亡之诗”——
英雄死去了,并不是为了他自己的荣誉,甚至也不是为了他的同伴,而更多是为了这歌曲的荣誉:这歌曲向一群入迷的听众述说着凡人生命的伟大与脆弱。
在这里,《明日方舟》中米诺斯的文化开始出现与希腊传统英雄史诗的分歧。
在希腊早期的奥林匹斯多神信仰下,英雄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却也是他们的命运为诸神所操纵的悲歌。米诺斯不同,米诺斯信仰的正是英雄本身,而非什么虚无缥缈的诸神——英雄,是最英勇的志士,绝不是诸神手中的玩物。正如帕拉斯在语音中所言:“这些悲壮又非凡的故事,是应当被传颂下去的。”原因不是故事本身,而是故事中那些“悲壮又非凡”英雄们。
在荷马史诗中,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凡人因对死亡的敬畏而产生美德,可不死的诸神却连凡人的德行都有所不如。他们高高在上,他们玩弄英雄。某些被神选的英雄也不幸地走上了模仿神明的道路,他们有着神明的卑劣,却没有神明的不灭,最终只能悲哀地走向衰亡。
在米诺斯,英雄的神话不能有令人诟病的缺陷,否则便会轻易地坍塌。帕拉斯的一语道尽了这样的悲哀:“无法改变的铁律与人心的偏见,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的隔阂。”感染者在泰拉的处境,与英雄们在史诗中的情形,此时此刻是何其相似?命运扼住了你们的咽喉。身为英雄神殿的祭司,帕拉斯对此感同身受——她也是因此才远离繁华的城邦走向边陲,现在更是秘密来到罗德岛进行矿石病的治疗。
这与荷马史诗中英雄的生死界限有着微妙的相似。要么轻伤,要么死亡,这是荷马描绘英雄受伤形象时的两个极端,因为他要明确生与死的界限,因为他的《伊利亚特》是一首“生与死之诗”。荷马的英雄,是生命的英雄,是现世的英雄,是肉身的英雄。正因死亡即归于尘土,英雄才在活着时用血肉书写属于他们的诗章。
从此处,我们隐约可以感觉出古希腊文化对肉体的尊崇与对美的迷恋,正如《艺术哲学》中所说的“希腊人竞把肉体的完美看作神明的特性”、“竭力以美丽的人体为模范”、“锻炼身体的两个制度,舞蹈与体育,……遍及整个希腊,……培养完美的身体成为人生的主要目的”。这种与英雄信仰密不可分的肉体崇拜,促使了古希腊竞技之风的盛行,也显然是联锁竞赛中展现的米诺斯竞技精神的源头。
荷谟伊(hymnoi),古希腊语“颂歌”(hymnos)的复数,也就是我们口中的“史诗”。说到西方的著名史诗,便少不了古希腊的荷马史诗。不过,我们已经聊过了荷马英雄与米诺斯英雄的一些异同:恰如帕拉斯档案中所言的“在米诺斯,称之为‘英雄’是最高的敬意”,米诺斯的英雄本身就已然是一种民心所向的信仰——正因如此,他们的完美甚至超越奥林匹斯的诸神。
他们的荣耀不止荷马史诗英雄的勇武,还有希腊文化中至今备受推崇的智慧(wisdom)——在这智勇双全之上,才是完整的荷谟伊智境(Hymnoi Wisdom),就像帕拉斯在语音中把“智慧和力量”相并列一般。我们可以看到,古希腊的知识神话在此初现端弥。
也正是从这里开始,希腊的主流思想出现了重大转折。随着与埃及有隐秘联系的奥菲斯教(Orphic)传入,原本的奥林匹斯诸神信仰遭遇了滑铁卢。帕拉斯在语音中提到的“渴望以美酒和戏剧被招待”,也许是因为美酒在荷马史诗中本就是荣誉的象征——不过,奥菲斯教,可正是崇拜酒神狄奥尼索斯(Dionysius)。
这样的崇拜,在高高在上的奥林匹斯诸神与被肆意玩弄的卑微凡人这种尖锐的天地对峙景观下,以属于泰坦的罪性(肉体、感官、欲望)与来自狄奥尼索斯的神性(灵魂、心灵)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人类模型,用宗教的方式宣告了英雄不应被奥林匹斯的盲目欢愉蒙蔽双眼的禁欲主义。一言以蔽之,“肉体是灵魂的坟墓”。
这种灵肉二分、抑肉扬灵的思想,自此开端,与希腊早期的肉体崇拜背道而驰的同时,深刻影响了后世希腊乃至整个西方的哲学。米诺斯地区的信仰变迁,也许正是由此开始。
柏拉图主义哲学便是最经典的例子。从苏格拉底写下“认识你自己”的话语,到他的弟子柏拉图提出感官的“变化世界”与精神的“永恒世界”的二元学说,再到整个柏拉图主义哲学中“理想”与“物性”的尖锐对立,你想到了什么?
没错,这正对应着本次活动“连锁竞赛”四个前置关卡“拂晓之处”的名称:“认识”、“理想”、“感官”和“物性”。
从拂晓到白昼,经历了什么?不只是时间的流逝,还有一次“黄昏秘境”——这也许是在暗喻诸神的黄昏,不过不是北欧的诸神,而是奥林匹斯的诸神。罪恶的神明迎来终结……英雄从命运的禁锢中解脱,终于得以再度沐浴在生命的阳光之下——这也许是鹰角借着荷马史诗的话语,给予英雄们最后的浪漫。
“处世”、“幻象”、“沉思”与“坚守”,“白昼之地”以更加具有指引性的话语诠释着柏拉图主义的哲学——世间感官所及皆为幻想,唯沉思与坚守屹立不倒。
直到公元元年前后,基督教的思想在新柏拉图主义的影响下,产生了闻名至今的“异端”诺斯替教派,或者叫诺斯替主义。这是希腊知识神话的一波高潮,灵魂与知识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曾经的诸神也显得愈发罪恶。
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中,知识被提升到极高的地位,以至于有了“灵知”(Gnosis)之名:“英雄”们的星火(spark)被囚禁在肉体的坟墓中,需要借助灵知才能拯救自己。这也许便是帕拉斯对博士的祝愿中不经意的暗喻:“言语将化作灵羽兽传到您的耳边,使您的智慧不被蒙蔽。”
山,基督教中的神圣之所。荷谟伊山,神话中英雄们的魂魄和意志栖息于此,却仅仅是米诺斯的第二高山。如此看来,第一之名,若非归属于奥林匹斯的诸神,便只可能归于那基督教里唯一的神、诺斯替教中掌世间律法之恶神了。
不过,米诺斯的奥林匹斯诸神,早在我们攻破“黄昏秘境”的许久之前,想必便已迎来了黄昏,而我们要在灵知的光明白昼下带给敌人的“黄昏”,也只能交予这用律法的命运禁锢凡人的至高者了。
谁能理解我,谁又能理解你?我们身边有多少生命逝去,又有多少悲剧是我们无力扭转的?
……
为什么贪欲和权力欲会带来这么多无意义的伤亡?这不只是一出顽劣的悲剧?
它是出于这个目的被创造出来的吗?我们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被放置在这片大地上?
是命运在操纵我们吗?是我们的造物主正悠然地观赏着我们于此出演的荒诞戏剧吗?
——凯尔希《第八章:怒号光明》M8-8行动后,节选
从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到圣山的耶和华,变迁的是信仰,不变的是凡人的命运——自始至终,英雄们都只能被困在命运的深渊中,在上位者的漠视下挣扎,终究不过是演一出献给神明的戏剧。
承受长期的悲痛以至于麻木,可怜的被压迫的人们,如果心中没有希望,是无法燃烧起怒火的。我不想强迫谁面对残酷,但人们若向往成为勇士,需要一份信仰,一点星火,一处滥觞。
——帕拉斯《干员档案》信赖提升后交谈3,节选
米诺斯不过是泰拉无垠牢笼的一角,这片大地早已病入膏肓。正如帕拉斯所言,若是需要谋求“这片大地的改变”,必须“在历史的洪流中汇集众人的力量”。这或许便是她为罗德岛而战的原因,不只是争斗与求知,还有拯救。
在悠久岁月的变迁中,这大概就是米诺斯人“不会改变的信仰”吧。
一些灵魂还在奔跑,在旅途之中不断沉淀。
在不久的将来,它会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光芒。
在不久后,于行驶的罗德岛中,星火渐渐聚拢,成为更加辉煌的光火,在大地上朝着目标前行。
——《灯火序曲》烁烁星火,节选
《西方古典学研究:荷马史诗中的生与死》加斯帕·格里芬
《伊利亚特》荷马
《奥德赛》荷马
《艺术哲学》H.A. Taine
《物性论》卢克莱修
《古典柏拉图主义哲学导论》梁中和
《解密失落的符号》约翰·麦克·格里尔
《诺斯替宗教:异乡神的信息与基督教的开端》汉斯·约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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