碇真嗣站在空无一人的街边,绿色的电话听筒中传来机械的无人应答音。他拯救世界的坎坷命运将在1分钟内毫无征兆地开始。
夜深人静,一个初三少年决定在睡前看看有如传说般的《EVA》究竟为何。伴随着仿佛能穿越几百年时空的蝉鸣,他和这个作品的羁绊从那一刻就结下了。
有段时间,我最喜欢的《EVA》原声是那首巴赫的BMV147康塔塔 “耶稣,世人仰望的喜悦”。不同于动画中其它更加激烈、更加充满幻想、更适合讲述故事的音乐,这首曲子单调,却像无限符号一般和谐、优美。我喜欢一遍一遍地循环这首曲子。乘着提琴的声音,我的思绪便能漂流到没有现实的远方。学习时是如此,在地铁上望着无意义的景色在眼前经过时是如此,走在没有故事的大街上时也是如此。
我不懂何为逃避,也不认为自己在逃避。在听到真嗣说“不要逃避”时,我觉得那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麻烦地露出表情、不想跟麻烦的人说话,不想去麻烦的聚会。没有什么比独处更快乐。我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音乐、自己的书、自己的电脑、自己的笔。我的思绪可以不受任何人限制地在它们之间穿梭。它创造出无穷无尽的想法,就算我把它们像纸团一样堆得满世界都是,也没有人可以管到我。
班上的同学都喜欢笑,喜欢下课打闹,喜欢挤满逼仄的教室里好不容易留出的空间说毫无营养的对话。但我不喜欢这样。我不明白他们到底在笑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值得如此开心。我认定他们只是一帮没有趣味的傻瓜,他们的对话不值得我去参与,我也无法参与。有一天我决定一天内一句话也不说。我做到了,唯一的例外是语文老师在课前问好时问我:“是有人欺负你了吗,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在看《EVA》的途中,我几乎是立刻理解了A.T. Field的含义。人的心之壁。我一直以来在维持的事物第一次有了名字,获得了形体,好像在我和人群间的小小间隙中真的存在那么一张闪着奇异光芒的屏障。从此,想象力的引擎开始全速轰鸣。在一复一日的学校生活中,我好像真的也在驾驶着强大的机器人,在各种危机中拯救世界。我不停地在我和真嗣的世界中创造或许存在的交点。虽然我并没有看过多少动画,可每次我都是全力想象着自己在它们的世界中活着的情形。《EVA》自不例外。
我喜欢绫波丽,但我喜欢上了一个完全与绫波不相像的女孩子。
时常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我会偷偷地从座位上看她。目光相对,她对我报以微笑。觉察到时,我也置身在了课间的无聊对话之中,好像这其间确有某种快乐般。再次觉察到时,我已经在暗暗期待她什么时候会再一次走到我的课桌旁。
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看她和一直玩耍的小团体一起嬉闹。那是我未曾踏足过的地方、是层层A.T. Field包裹着的的地方、是我就算身处期间,也会怀疑我是否可以呆在这里的地方。
后来有时我们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每次我都趴在桌子上闷着头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或者自己是否真的不够格。一切似乎都没变,我还是那个脸色奇怪、不愿说话的同学。周遭的人仍在肆无忌惮的大笑,还是那些幼稚的人类。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它藏在我望向嬉闹人群的目光里,藏在耳机中播放的音乐里。
“寂寞是什么?” “以前我不懂。不过现在好像是有点明白了。”
我未曾把自己代入到真嗣的角色中。可我发现我也坐在那把简陋的椅子上。
我的世界没有机器人、没有使徒、没有第二次冲击。有的只是跟真嗣一样痛苦的自己。
我不懂别人是怎么看我的,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评价我的。我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的。
我好想和身边的每一个人说:我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只要你们来理解我就可以了。
我绝望地在内心默默地大叫:我卑怯、胆小、狡猾、 懦弱。我讨厌自己。我不能呆在这里。
于是机器人和世界危机从我的幻想中全部隐去了。留下的只有坐在椅子上茫然的真嗣,丽,和明日香。“还好,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我想。
这样的情绪有时会在女孩经过我的课桌的日子里缓解,在其他的日子里回来。我就过着如此在肯定和否定之间、希望和绝望之间徘徊的生活。我期盼带有希望的日子每天都能到来,那简直再好不过了。如果人可以心灵相通,不必说话也没有隔阂,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在那个想法出现在我脑海中的瞬间,所谓逃避究竟为何物,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EVA》的精髓,藏在那个“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的怪兽“的名字之中。
整个剧集在真嗣接受众人的恭喜后戛然而止。众人的诘问,真嗣自己的独白留在我的脑海里迟迟不愿离开。登时,我不在乎真嗣是否能战胜Seele,我不关心明日香是否能够苏醒,我不想知道三号丽后续是否能寻回前代与人们的羁绊。
大家说的很明白:或许自己和世界都并不坏。不论自己是怎样的人,自己理解之后,就能对自己温柔一些。这些道理对于14岁的敏感少年来说没有任何的难度。
幻想与现实最大的区别便是:公主和王子无需为他们日后的幸福生活发愁,对于真嗣而言,打破封闭的外壳接受众人的恭喜已然是完满的结局,但现实中没有人会恭喜他人自顾自的觉悟。
在现实世界,如果要迈向自己期望的结局,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去努力。
遗憾的是,在现实世界没有人是主角。自始至终,她自己的故事也未曾中断地持续进行着。蓦然回首,大家俨然已经在各自的道路上前行许久。不过我却不会再沉入悲伤之中了。
没关系,我已经能承受痛苦和心碎。
时光流转,我终于在一个快要淡忘过去的自己的年纪等来了新剧场版的最终集。
记得自己不止一次的跟朋友说过:我唯一所求,就是看到那些之前和我一起挣扎在痛苦和迷茫中的几个少年能迎来属于他们的成长和结局。他们努力挣扎了那么久,他们值得。还好,庵野没有让我失望。我好想也跟他道一声恭喜,以及感谢。
其实我在看之前一直在想自己看完之后可能会哭得很伤心。但直到今天真的看到中途才猛然意识到:那个沉迷于《EVA》,被《EVA》鼓励和拯救的时光已经在我不经意间过去了太久。而我在《EVA》带来的光芒和力量之下已经生活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等待这部电影这么多年,就是想要一个仪式,来为自己的那段时光划上最终的句号。然后义无反顾地继续自己作为成年人的旅途。
我想真嗣总有一天也会像我一样慢慢淡忘在第三东京市经历的种种艰辛,也能坦然地向他人讲述自己的过去。
因为我们无需再陷入悲伤,这些联系着我们的羁绊会为我们指明方向。
再见了,所有的Evangelion。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们了,但谢谢你们来过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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