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老师告诉全班她的名字是瑞塔女士,而且他们也应该这么称呼她。她向全班保证她会看管好所有人,没有人会走丢,除了那些命中注定要走丢的人。
“她是什么意思?”他问他身边的孩子。他们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他的另一边是一扇可以往外看的窗子……他永远记不起那扇窗子外面是什么。
“我希望她很漂亮,”那孩子说,“难道她不应该漂亮点儿吗?”
他告诉他的妈妈瑞塔女士说的话,关于那些注定走丢的人。
“那是圣经里面的话,”他的妈妈说。“如果有人对着小孩子引用圣经里面的话,或者对着任何人,如果他们真那么干了,他们就是傻子。不要在意她。”他的妈妈皱起了眉头。“当然,你不会回到那里去了。还有其他学校,学校多着呢。或许等你大点你可以去你爸爸上的学校。他很喜欢那儿。”
后来,他大点了,他和他的母亲不得不去到弗罗里达。他们划着渔船去鳞光闪闪的高弗河。他的母亲把一条闪烁着色泽的鱼绞上来时把半燃的烟头扔进了水面。这种鱼在岸上很快就会失去色彩,变成灰色。
他母亲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钓过鱼,也永远不会钓。他们把这种鱼叫海豚,但是这种鱼甚至不是哺乳类动物。它们确实很漂亮就是了。人们会把它们放到三明治里,用它们做三明治。”
“很好,”她说。“那很愚蠢,出发去弗罗里达——弗罗里达,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
他母亲喜欢漂亮的车。在她遇到他的父亲前(也是他诞生的时候,他想,但是他当时还看不见),她有一辆她很珍惜的60年代老车——捷豹。她仍然保留着车的说明书,一本有着黑色封壳的大书。关于车的一切都被描绘的非常详细——他特别喜欢那些图表——但是却没有车本身的图片。
“我遇见你爸爸之后,我们决定用它换一些更实在的东西。”
“那是我的车,”他父亲说,“我祖母把它留给了我。我把它撞坏了。这件事一直让我难过,甚至回想起来也很痛苦。”
“你在朝你爸爸的照片吐口水,”有人这么说过,他母亲的一个朋友。他觉得这个阶段非常让人讨厌。
当他去父亲的房间找他父亲时,他们通常会听一些音乐。每次都是同样的音乐,一遍又一遍。
“这太美妙了,”他的父亲说,“这既是与生俱来的,但又没有让人无法忍受。”
他的父亲穿着黑色的浴袍坐在床上,黑色的头发全部往后梳着。狗被禁止进入这个房间了。
“她过度担心了,”他这么说着,觉得这种说法很聪明。他不确定应该坐在哪。窗边有一个他一直很喜欢的座位,上面垫着一个褪色的垫子。“那棵树怎么了?”他问。
“他们几年前把它砍倒了,”他父亲说,“他们撒谎了。就连那个还在臂弯里的婴儿也撒谎了。他们说这栋房子吸引他们的地方就是那棵树,然后他们把树砍了。”
那棵树不在让他感到心烦。花了一些时间和精力,他把树买回来了。
他开始和父亲讲他在英语课上听到的一个故事。“轮到我说想法的时候,我说我不会把狗放在那里。狗会在家里。她会想去,但是她父亲会阻止她。他们只会射杀做一顿圣诞晚餐所需要的鸭子,而不是一整船。他们应该仁慈的处理鸭子。他们杀的数量太恐怖了。他们杀死了92只鸭子。他们能这么做,他们确实也这么做了,而不是他们本可以,但他们没有。那会好很多。那海,那水,并不是在无情地惩罚他们。大自然只是每天都这么运作,每天,这与他们没什么关系。父亲并不会想要惊吓他的孩子们。”
“他们没有教我们这个故事,他们把故事分派出去,然后你需要说你的想法。”
“重写他妈的一整篇故事,威利。这是我的建议,任何东西都需要被重写一遍。”
“噢,事实上,我学习的进度可能比你块一点。或者是慢一点,你也可以那么说。”
他在学校并不开心,但他在学校的表现还算可以接受。他被选入不同的队伍,给了他许多不同的设备和指导使他能够参与到这些队伍中。一个头发里有白斑的男生很吸引他,但其他人也很受吸引。那个男孩忽视了他。
他也对校长的女儿一见钟情了。她年长好几岁。她的脸宽阔的像一张面具。他希望他自己的脸能像面具一样。他不知道这能不能实现。每一个瞬间过去,他身上的一些东西都会消逝,每个人都是,永远失去。她涂着不均匀的亮红色口红,以智性和擅长跑步而闻名。她每天都要跑好几英里,无论什么天气季节。有一次他问她能不能陪在她身边,或许吃完晚饭,他做完功课之后,她嘲笑她。
“你需要换种药吃了,”她说,用她的手做了一个绞动的动作。后来(尽管这可能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他告诉她,她让他想起瑞塔女士。
“真有意思,因为我和瑞塔女士关系很好,”她说。冰冷突然穿过他的身体。“怎么?她不喜欢你吗?”
某处有一张瑞塔女士班级的合照。她并不在其中——照片里只有孩子。有时候他说服自己瑞塔女士在拍照。其他时候他同样确信照相的是一个专业摄影师。父母们会花钱购买这样的照片,并且认为这帮助他们记住了许多过去的事情,比他们实际做的还多。如果是一个专业摄影师拍的,那或许瑞塔女士当时不在教室。(瑞塔女士几乎不会离开教室。)
“你在这里面吗,威利?我感觉我没看过这张照片,虽然我确实看过,是吗?”
“可不能让你的头发自由生长。任何一个理发师都会这么和你说。那个笼子里面是什么……那是个笼子吗?”
“那是一个书箱,有门的玻璃书箱,它是瑞塔女士的。”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生日的时候,你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想要一个保镖?”
“我确实记得,威利。那年你在生日前一天生病了,我们不得不把你从学校接回来。”
“只有你,爸爸。只有你来了。我们回去的时候到处都是雪。”
“那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暴雪,”他父亲说。“你说得对,我说服你妈妈留在家里。”
“那种鸟能让妈妈很开心。但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爸爸。”
那个时刻总是在他意识到他必须离开的时候到来。重要的是辨认那个时刻,不要装作它没有到来。他可以回去。只是必须确保他母亲不知道他正在这样做。他飞快的回到他自己房间的黑暗中。“发烧,”他阴沉地说,有点可怜他自己。
他一直幻想海鸭被扔到小艇的底部,堆成一堆,雪落在它们之上然后小艇起起落落,在水中漫无目的地漂流。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羽毛、躯体的柔软和寂静;那犹如消除一般的白雪带来的冷。真令人伤感,所有一切都让人感到难过。
他快步走到他父亲的房间。在进去之前他把手放在门把上休息了一下。
“手电筒是有极限的,威利。它们只能揭露光线在黑暗中指向的东西,对吗?它现在对你没什么帮助。”
“你现在还不是喝那个的年纪。你马上就会感觉好些的。”
“我当然在听。你听不到吗?妈妈承认她也听不到,不过事实是她从来不喜欢那音乐。”
“妈妈说我一定不能把我的病传给你,所以我不应该来拜访。”
“‘之后’也是我不会选择的措辞,不过你母亲总是想要一切完美。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吃吃的笑了。他爸爸怎么能说他想妈妈呢?这就像说他爸爸想他一样。
去到弗罗里达之后,他们没有想要再一次离开。离开有什么意义吗?他们都同意。而且,老房子卖了,新房子买了。这栋房子漠不关心地看着他们。狗变得沉默寡言。
“希望他们不会因为对这里不熟悉而气馁,”他妈妈说。
那有一个曲棍球场,砖墙宿舍,没使用的礼拜堂,校长的房子。当门打开的时候,那个女人看起来总是一个样。她从没有不友好过。
“您的女儿还住在这吗?”这似乎是一种特殊的表达方式。他很确定他先问好了。
“噢,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她思考了一下他的回答,然后说“那时她还是皮特。她改了四次名字,每一次都是合法的。”她看起来有些痛苦,然后是微笑,好像这一切并不说明什么。“她住在城里。她在旅馆订了一个房间,也有可能是一个套房。她一如既往的自我。你是那个可怕的冬天生病的那个男孩吗?后来你再也没回来……我为你的损失感到痛心。我希望我们的哀悼之情传达到了,后来我们的秘书也生病了。她那么擅长那些事儿,那些如此微小但又如此重要的事。”
“送给学校的一切礼物我们都很感激,但我希望不是长椅。”
“我想的是一棵树,”他说,虽然他从未考虑过这个事。
“一棵树!”她热情的说。“一棵树将是非常好的,但是我亲眼目睹那么多树来来去去,他们没能繁茂生长真令人痛心,而它们通常都这样——几乎有些倔强。你知道人们说什么时候最适合种树吗?”
酒店的风格很谦逊,远离街道,一边有砖墙的露台。其中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张白色的“已被预订”卡片。他感觉这就是她的桌子,而且她很快就会到来。他喝金汤尼然后等待。其他桌子逐渐坐满了人。黄昏了,这个时段所有的可能性都有所偏移。白日已经在指定的回合将其生活的重负卸下了,而很快夜晚就会到来。
留下了空荡荡的桌子。他进去里面,想着要不要订一个房间,但是价格太贵了。他的母亲和父亲在送他到学校的时候曾在这住过,但他不能把他们看清楚。他的妈妈穿着有花朵的裙子……他的父亲……不,他们不可能无处不在。
他回到露台,走向那张被预定的桌子,然后坐下。他之前坐的桌子并没有人占用,但还没有被打扫。
就在同时,她出现了。她的嘴唇上随意地涂着他记得的那种亮红色口红。
他很高,六英尺有余,比他的父亲更高。他凝视着她。他成功了;他让这一切发生了。她的马天尼到了,杯缘上放着一片卷曲的柠檬皮。
他不必再回想那个房间了。那只是一个昏暗的地方,毫无结构的空间。他不必再走过那条曾经熟悉的走廊,然后在关闭的门前犹豫,恐惧着这扇门或许并不对他开放。一开始他给自己定下了几条规矩,后来他在对惊吓的厌倦和一成不变中触犯了他自己的条列。仍然,他并没有随意地与父亲谈起这些插曲。必须有相当的准备工作,对他绝望和决心的知情和承认。现在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人生的一半,自从他一直生病,一直发烧,几乎死去。但是他没有,另一个死去了。
“校长的妻子。他们有一个什么也不在乎的女儿,对一切都毫不在乎。”
“人们以为她跑步,但她其实不跑步。她在花盆里留着一颗死去的荨麻。”
他不想告诉他父亲他母亲都做了些什么,所以他谈论着皮特。他的母亲在一个黑暗的春天夜晚死去了,驾驶着租来的捷豹在高速路上超速——狗,也一样,抛出,被碎草覆盖。如果他和父亲说了他母亲所做的事情,他的父亲会说,“她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他开始花很多时间与皮特在她的房间相处。当他买来鲜花的时候,她会把花填到一个脏兮兮的玻璃瓶里,在短暂的瞬间里,在那里,它们保留了高傲而且值得期待的景色。
“我出生的时候他22岁。他们都是22岁。你能想象吗?”
“这简直太有道理了。你绝对应该停止装作小孩去拜访你的父亲。这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的。”
“我不会劝阻你,”她说。“这就是你对我的要求,是吗?被要求真是有意思。一点都不好,但是很有意思。”她狡诈的说,“我觉得你已经对维持现状感到厌烦了。”
“受够了维持现状,受够了关心太多。无论如何,我给你一个建议:现在退出,然后看看你在接下来五个月会有何感想。感觉就像在彻底放弃之前先放弃这个。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现实情况的回归,你的现实。谁知道呢,过一段时间甚至可以成为可以接受的现实。”
她大笑起来。她的小房间让他无所适从,跌倒在她用缎带做的愚蠢临时椅子上,伴随着椅子本身丑陋的污渍和撕裂。他就像那些关心地球命运的可悲人一样。但是更糟,因为他的投入比那多多了。她并不真的相信他将要在他自己的生日上自缢,然后完全擦除他精美的家庭(虽然她发誓她不会以此揶揄他)。她甚至不相信他这几年来一直都在和父亲见面,尽管她可以想象得出来,如果这些事真的发生了,它们在几秒钟内的发生将看起来好像几个小时,而它们的特殊性将被承认。
她看见他盯着那盆死去的荨麻,那当然只是一个玩笑。他并不是那类会觉得这种事很有意思的人,这意味着他完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是大部分时间她都觉得这种情况……引人注目。他本可以很漂亮,但是一些特质歪曲了他的面容,所以他看起来并不普通。但是谁会想要和其他人视角一致呢?或者和其他人一样行动?你能够从一般人类馈赠所获得的未来,还有其想要变得更好的习性。
“我完全愿意和令人作呕的你聊天,但是在那个特殊的早晨别把我算进去。”
“但是如果我们隐身的话,或许我们会更安全,”威利冒险地说。“我们会吗?”
他没打算告诉他的父亲他计划在22岁生日上干什么。越来越多,他没有告诉他的父亲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不再被疾病烧焦,不再受人钟爱。他是其他人,是一个不拥有任何人的人。
他最后一次看见他的父亲是在梦里(他此前从未梦到过父亲),向他靠近,然后说“当你关心,像这么关心的时候……”但是威利没能理解那个手势;他不清楚父亲让他去做什么。
他们在她那满是鲜花和威士忌水的废弃房间里认真地喝着酒。有时他们走到露台的桌子旁,吃一点,再喝一点。
她可以对他说任何话。没关系。他生活在一个只有记号和仪式的世界里,充满了内疚和补偿。他有一个关于她的想法是可以实现的,他致力于斯。她关于他的想法没有可以完成的。它太过了;它要求太多。她对于这意思无动于衷。关怀是一种她曾经拥有的力量,但是她放弃了。妥协的过度。还有其他力量。
他生日前的几天,她搬走了,尽管她仍然持续为酒店的房间付了好几个月的钱。她又改名了,他没办法联系上她。哪怕多年过去了,她仍期待着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他会保存一些狗屁玩意或者留存一些天真无邪的狗屁信仰,因为他说服自己,这是被出生和被爱的必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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