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于公众号“见世空间站”和B站账号“见世屋”,系【见世空间站】科幻图、文征稿活动结果公布(第三期)一等奖作品 :《猎鲸》 他再一次确定自己站稳脚之后,从腰间的小包里摸出那个老旧的指北针。仪表盘上的箭头微微摇晃了一阵,然后指向前方偏左大约19度的方向。
他收起指北针,将护目镜上薄薄的雾气擦掉,放眼向那个方向看去——远方起伏的山峰在云雾遮蔽之下,露出灰黑色与白色相间的硕大山体,沉默地俯视着脚下的世界。寒风呼啸而过,猛烈摩擦着他的身体,撕扯着他身上的防风衣,吹起他脚下未被践踏的处女雪,散向他身后的空旷山涧。
来时的路已被远远抛在身后。那是从山脚下蜿蜒而上的一条小路,从他现在所站的位置,早已看不到小路的踪迹,他唯有向前,越过脚下的这座山丘,攀上远处的重重山峦,才能找到回归的道路。
他在寒风中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随之变得模糊起来,远处的群山扭曲了形状,仿佛随着风流波动起来,蜿蜒而成一阵阵惊天骇浪,从天际磅礴而起,向着他的方向奔涌而来。
他闭上双眼,手指牢牢扒住一侧的岩石,以防自己在突如其来的眩晕中跌倒。狂风将他包裹在无法剥离的漩涡之中,呼啸着似乎只有狂怒的大海才会发出的咆哮。他戴着防风面罩,所以无法品尝气流中是否带有腥咸的味道,但是暴露在外的鼻孔中灌入的气息里夹杂着苦涩,那味道让他感到窒息。气流粗暴地涌进他的鼻腔,顺着气管奔腾而下,填满他的肺泡,他只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将苦涩的气体排出体外。
过了不知多少个漫长的呼吸轮回后,风暂时平静下来了,他的眩晕感也如潮汐般渐渐退去。他缓缓睁开眼睛,远处的群山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冷硬的棱角在晴朗的天际中划出令人敬畏的线条。不时有黑色的影子在群山的阴影下掠过,那是苍鹰,翱翔在天空之中永不停歇。
他时不时希望自己能化作一只苍鹰——那便省去了很多的麻烦,他大可以舍弃身上背负着的一切行装,扔下腰间挂着的登山镐和绳索,甚至背上的猎弓,然后展翅融入天空,径直飞向那群山之间,去寻找他的目标。
但他终究不能化为雄鹰。他没有翅膀。他只能背着身上的行装,一步一步的从这里下到前方的平原上,然后徒步走进群山之间,重新登上山顶,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等待目标的出现。
他放手松开刚刚扒住的岩石,手指由于过于用力显得有些僵硬,他活动僵住的手指,指关节发出卡卡的声响,微微的痛感从指间传来。
忽而一阵风飘过,带来一声悠长的鸣叫。那声响飘渺柔弱,在风中若有若无,但是他依旧听得到。他记得这声音。他抬眼注视着群山的方向,在山峦的阴影中寻找模糊的痕迹。光影在群山间交织着,和云雾融为一体又彼此隔阂,他无法看清,但直觉告诉他,那里没有他想要看到的踪影。
他甩甩手,甩掉最后一点僵硬的感觉,然后一步步向着下山的方向走去。时间紧迫,他要尽快下到平原上,尽快进入远处的群山,尽快找到新的高地。
他必须按时赶到,才能完成此行的目的。他要狩猎那只鲸。
风平息了下来,只有草尖不经意地一颤在暗示着气流的方向。平原上的草很浅,已经没有了夏日里的筋骨,而是萎靡着探出短短的一截,舔食着已经满是寒意的地表。
他踏着平原的浅草,鞋帮上残留的雪在步履间化为傍晚时分的露水,滴落在草叶上,消失在泥土间。他沿着从山中一直蔓延至平原上的一条略显荒芜的老旧行道走向平原的腹地,寻找一处适合休憩的庇护所。
平原在他眼前铺陈开去,一直蔓延着远方的群山脚下,他在前行时不时望向那片群山,看着太阳一点点躲进群山背后的阴霾。平原的苍绿色逐渐在黄昏时分被斜阳染成厚重的沙黄色,又随着太阳不断的消逝而转为暗灰色。在太阳即将彻底消失之前,他在平原腹地的边缘找到了一处合适的露营地。他削去地表的杂草,露出光秃秃的土地,在正中央升起一小团篝火。
月亮悄悄地爬上天空,将苍白的光洒落在平原上。他在篝火旁坐下,开始吃晚餐。他的背包里的口粮种类贫乏,味道单调,除了能为他补充所需的蛋白质、维生素和糖之外,没有任何口感上的考量。他默默地咀嚼着,口中沙沙作响,最后用水袋里融化的雪水将口中的食渣冲下喉咙。
在他的头顶,参宿四在天幕之上无不悲戚地注视着一切。
吃完晚餐,他将身上最为重要的工具拿出来打磨清理。那是他的登山镐。
他用磨刀石细细地抛光登山镐的末端,将上面附着的污物一一磨去。时刻保持刀刃锋利,这是猎鲸人的守则。对他这样的老手来说,这一点更为重要。在磨刀石和登山镐的金属刀刃相互摩擦而发出的萧瑟声中,他的思绪逐渐飘向遥远的过去,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说话者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就停下来打招呼,似乎是对他手中的工具有些防备。他停下手中的活计,打量了一番突然出现的访客。
“今晚的参宿四格外明亮,这是个好兆头。你想听听你的星运吗?”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并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夜空。参宿四确实很亮,但依旧少言寡语,不像眼前的这位访客那样聒噪。
“你从哪里来?铁皮人?难道你就这样一直在平原游荡,为偶然遇到的陌生人解读星运?”他反问道。
被称作“铁皮人”似乎并没有冒犯到来者,毕竟,这个称呼恰如其分。不过来者显然已经是年久失修,破碎的金属外壳已经很难遮掩起身体内部的构造和线路。他在村子里也曾见过这种样子的机器人,它们大都被村民用来充当耕作用的牲口和打井开矿的工具。
“我是个游荡者,年轻的旅人。我从世界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为人们带去他们从未听闻过的故事。”
“我想这是你们更为惯常的叫法,年轻的旅人。所以你是否接纳我作为篝火旁的同伴,并听听关于你的星运呢?”
他想了想,目光在眼前这个瘦弱残破的机器人身上徘徊了许久。
篝火在他挑拨下旺盛了些许,火星从火焰中迸射而出,弹落在地表,留下浅浅的痕迹。机器人隔着篝火坐在他对面,那双电子眼映出火焰的颜色,飘忽不定。
“今天是霜月的第五天。”机器人说道,“金星与冥皇星将在夜空交汇,而照耀你的参宿四将重归大三角的顶端,这预示着你此行大捷。”
“是吗?”他慢悠悠地喝着水袋里的水,感受着篝火带来的温暖,“那倒是不错。”
“不过天狼星今夜格外暗淡……或许预示着你此行将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机器人补充道。
“祸福相依,古老的人类成语,意为坏事可以引出好的结果,好事也可以引出坏的结果。”接着又是一阵金属声响,“是的,你说的没错。”
“你此行将去往何处?年轻的旅人?”机器人再次发问。
机器人陷入了短暂而又奇异的沉默。沉闷的嗡嗡声从它残破的腹腔中传来。
他看了一眼机器人。它金属头颅上镶嵌的那双电子眼此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仿佛是想从他身上读取到数据——或许,它真的能读取到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方舟。”他回复,低头继续忙手里的活。
“方舟,人造反重力飞行器,始建于2308纪年,于2319纪年陆续投放,作为先古人类的新栖息地,后因战乱而失控,散落于世界各处,按固定轨道巡游。”
“人造的?”他疑惑地问道。记忆里的那东西,并不像是人能制造出来的,那样的体积,那样的运动方式,以及那感觉……
“是的。已经失传的古老技艺,先古人类诸多宏伟的发明之一。”机器人的电子眼又开始闪烁——他认定这是一种兴奋的表现,“就连我也不清楚是如何实现的,和方舟相比,我作为一个人造物显得幼稚可笑。”
他不确定机器人是否在开玩笑,几乎没多少机器人会展示出幽默感,但他还是笑了笑。
“狩猎方舟,多么壮观的场景啊。”机器人说道,“真遗憾我不能亲眼见证,但如果你狩猎归来时,我们还能相遇,请务必和我讲讲你狩猎的故事。”
机器人站起来,迈着机械腿向他身后的方向走去。那金属摩擦和气泵运转的声音逐渐消逝,而它的身影也融进了黑夜。他不再回头看,而是专心地把手中的活做完,之后收起工具,从背包里拿出毯子盖在身上,在篝火旁躺下。
他看着参宿四和天狼星在夜晚的天空中遥相呼应,然后闭上眼睛陷入睡梦。
他站立在一侧山崖上,面对着凛冽的寒风,被吹起的雪沫如同细碎的砂石一般研磨着他脸颊,疼的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紧紧握住登山镐的手柄,镐刃则深深嵌进山崖厚实的冰层内,为他提供可靠的着力点。
一声悠长的鸣叫从山崖的彼侧传来,像是一阵轰鸣的哨声,又像是一组难以理解的颂歌。他睁大眼睛,注视着鸣叫声传来的方向。
那头巨兽逐渐在风雪中露出形体。它灰黑色的身子稳稳地在空中浮游,两侧的长鳍随着身体的移动变化着,仿佛是在切割周遭的空气,而那巨大的背鳍如同是一座山峰屹立在它身上。它缓缓地在空中游动前行,离他越来越近。鸣叫声从它的体内再一次拉响,厚重磅礴的叫声震撼着周围的群山。他感觉到手中的登山镐突然一抖,镐刃在冰层里松脱了几分。他果断将登山镐拔出换位,重新咬住冰层,镐刃刺进冰层时溅出的雪花飞进了他的眼睛里。
冰冷的刺痛从他的眼眶直戳进头骨的深处。他眨动眼睑,泪水混着碎冰沫儿流出眼眶。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那巨兽的形状扭曲起来,幻化成蜿蜒的巨蟒,在天域间盘旋环绕,包裹着世界的尽头,最终衔住自己的尾巴。
他揉去眼中的异物,眨了眨眼,视野重新变得清晰。他惊异的发现那巨兽此时正停在他面前,默默地注视他。他看清了巨兽的面容——尖锐的头部上覆盖着厚厚的鳞片,左右对称的两排气孔中奔腾出白色的气流。巨兽的头部并无眼睛,但他依旧能感觉到巨兽在注视着自己,那种被巨大目光聚焦所带来的压迫感让他窒息。他渐渐失去了力量,手指握不住登山镐的手柄,脚下踩不住硬实山岩,最终腿一软,整个人从山崖上坠下。
没有和山体之间的碰撞,他只是在不断的下坠、下坠,耳边是巨兽的鸣叫声,震耳欲聋。他感觉到自己在空中轻盈的下落,投入重力的怀抱之中。
他向头顶的巨兽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逐渐缩小的形状,而巨兽的鸣叫声回应了他,将他送入深渊。
他惊醒过来。但惊醒他的不是梦中的坠落,而是那声鸣叫,那声音穿透了梦境,来到他清醒后的世界里。
天色刚亮,他就收拾好行囊,向群山进发,等到正午时分,他已经进入群山之中,寻找那条登山路。山中的空气比平原寒冷,也比平原稀薄,他口中呼出的白气打着卷弥散在空气中。昨夜里的鸣叫声早已停止了,唯有风声溢满群山之间。
他顺着一条看似熟悉的小路在群山之间蜿蜒而上,一边寻找合适的登山道路。群山此起彼伏,如同迷宫一般在大地上铺陈开来。他不时拿出指北针确认方位,以免迷失在这片山脉之中。村子里的人说这片群山里隐藏着魔力,会吞噬贸然闯入的外来者。这种说法不无道理,据说曾经有年轻人三五结群进入这片山中探险,从此不知下落。但他作为村里唯一的猎鲸人并不担心这种流言。自从他过了自己的成人礼后,每年都会和父亲进入这片山脉中,那是他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猎手,而父亲则是村里的猎鲸人。
父亲教会了他猎鲸的一切,为他打造了这一副登山镐——用猎鲸得来的鱼鳞作为材料。但父亲从未告诉他,这鲸鱼究竟是什么。
“什么样的鲸鱼会飞在天上?”刚过成人礼的他曾经问过,因为村子里的教书先生教过,鲸鱼是一种鱼,生活在海洋里。而海洋如今已经干涸,鲸鱼化作了白骨和尘埃。
“这山里的鲸鱼,会飞的鲸鱼。”父亲这样答道,这也是父亲唯一的回答。
他与父亲每年进一次群山狩猎鲸鱼,他起先看着父亲弯弓射箭,将鲸鱼身上的鳞片一块块用特制的箭头炸离身体,那鳞片落入山谷时发出的巨响甚至能掩盖鲸鱼的鸣叫。
他帮助父亲收集掉落的鱼鳞,回到村里切割融化,打造成各种工具出售给需要的村民,或者将未经处理的鱼鳞高价卖给路过村子的游商。
年复一年,他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一个执行者。他开始像父亲一样向鲸鱼射箭,炸掉鱼鳞,但他也逐渐不满足于此,他想要离鲸鱼更近,他想要骑在鲸鱼的背上,用利刃刺入鲸鱼的身体,将它彻底杀死。
可惜直到父亲过世,他都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父亲是个守旧的人,从不过多索取,而他始终坚信物尽其用,也为此和父亲多有争执。
如今,他成了村里唯一的猎鲸人,他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
指北针在他掌心里颤颤悠悠的摇晃,之后指向他预期的那个方向,他满意地一笑,收起指北针向着正确的方位继续进发。山中的风渐渐平息了下来,一切变得安静,他的登山镐砸进冰层的声响和他脚下踏入厚雪时的嘎吱声成了群山中唯一的杂音。他攀爬着,向着早已选定的目的地快速进发。他能感觉到内心的跳动在不断加快,不是因为长久的运动触发的生理反应,而是他在每一次狩猎开始前都会发作的紧张。
他终于又一次要面对那巨兽,而他将再一次尽其所能,杀死这只天空的霸主。
仿佛是为了嘲讽他的意志,那声鸣叫突兀地在群山间腾起,风狂乱起来,迫使他的身体紧贴着山岩上的冰层,忍受刺骨的寒意。巨大的阴影如同暴风雪前的乌云般淹没了他的视野,那庞大的身躯在空中浮动着,填补了群山间的空隙。
他站立在高耸山峦的一处侧崖上,那侧崖已接近山顶,因此狂风在侧崖周围呼啸奔涌,将他吹的几乎无法站稳。他的登山镐深深没入山体的冰层中,为他提供一个可靠的支点。他立在侧崖稳固的外延上,注视着在群山间游动的巨兽。
那鲸鱼,铁灰色的外壳上布满了鳞片,尖锐的头部棱角凌厉,两侧的气孔不断喷出白色的蒸汽,时而发出厚宏的鸣叫声。它缓慢地游动着,体内的低沉轰鸣声震颤着群山。它便是这般君临群山之间,占据了天空的每一处角落。
和那巨兽相比,他渺小的如同是一片雪花。但他将要杀死这头巨兽。
他再次确认身上的绳索足够牢靠,之后站稳双脚,将猎弓紧握在手,弯弓搭箭,瞄准巨兽身体一侧的气孔,将箭矢射出。
羽箭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准的抛物线,刺入巨兽的气孔。一秒后,爆炸在巨兽的气孔里绽放,火光四溅。巨兽身体向一侧倾斜,险些撞上那一边的山体。鸣叫声再一次响起,却听不出愤怒和痛苦。
他再次弯弓射箭,一次次瞄准巨兽脆弱外露的部位。爆炸声一次次响彻云霄,震颤山峦。巨兽被爆炸的冲击震得失去平衡,它咆哮着,撞击在一侧的山体上,沉闷的钝响声甚至掩盖了爆炸的回响。山体在巨兽的冲撞下崩裂出无数碎石和冰晶雪花,白色与灰色的瀑布从撞击的位置倾斜而下。
巨兽调整身型,却不自然地向着他所在的位置倾斜过来,那轰鸣声越发剧烈,他的身体也不禁一同震颤起来,耳膜在尖叫,牙齿在颤抖,他感到巨兽炽热的呼气气流正向他袭来,席卷着因伤痛而激起的愤怒。
他放低身子,以防巨兽压来时的冲击气流把他掀倒在地,捆绑在身上的绳索猛的绷紧,他看到绳索的另一段紧紧钳住插在冰层间的登山镐上。
巨兽离他越来越近,那庞大的身型如同是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冲着他所在的山崖扑来。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他已经来不及逃脱,他也不想离开;十米……五米……三米,他已经准备好了。
巨大的冲击声瞬间吞没了一切,他脚下的山岩猛烈地颤抖,从头顶溅落下的雪花和碎岩石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但好运似乎依旧倾倒向他这边,最大的一块岩石仅仅在他手臂上蹭了一下,留下短暂的疼痛。
在他庆幸自己没有被落石砸死的时候,拉住他身体的力量突然一松——是那登山镐。
巨兽的撞击导致登山镐所在的冰层开裂,那登山镐从裂口中滑脱出来。失去了锚定自身的力量,他身体开始随着山体的摇晃向前倾倒,脚下的岩层突然崩裂,他一脚踩空,身体被重力拉扯着,顺着山崖往下滑落。
慌乱之中,他试图抓住随他一同滑落的登山镐,而周遭的一切都试图阻止他成功,滚落的碎石和冰楞割伤他的手指,山崖上凸起的石块冲撞他的身体,巨兽那震耳欲聋的吼叫让他头昏眼胀,可他依旧在最后的关头抓住了登山镐的手柄。缠着防滑布的金属手柄被紧紧握在手中,他用力将登山镐砸向山崖,但金属撞击岩石的清脆鸣响断绝了他的希望,登山镐的刀刃被岩石弹开,震的他虎口生疼。
下滑还在继续,他眼前的事物不断地向上飞去,脚下乱蹬却踩不到任何足以支撑他的支点,他徒劳地将登山镐的刀刃刺向山岩,想要抓住哪怕一个支点也好。金属刀刃在山石上划出一道道痕迹,火星四溅。
一块突出的山岩突然撞击在他的腰部,冲击力将他从山崖上抛起,扔向空中,他四肢不协调地在虚无中摇晃着,仿佛是一个即将淹死的溺水者。
“我要死了。”这念头在他脑中掠过,身体的坠落让他恐惧万分。
浓重的阴影此时也将他完全笼罩,那巨物在他头顶毫无章法地摇摆着,不断撞击两侧的山峰,山石和冰雪漫天散下,作为他唯一的陪葬。
他看着天空中的巨兽,看着它身体一侧燃烧中的气孔和已经被炸烂的伤口,看着它那向下收拢的腹部,还有腹部上并排的数个在喷涌波流的巨型圆孔。巨兽离他很近,近的可以……
他下意识地猛力挥手,将手中的登山镐向着巨兽抛出,登山镐的金属刀刃在空中一闪,留下一道银色的痕迹,顺着被抛出的力道直直落在巨兽的身上,滑动了几寸后,刀刃便牢牢卡在了一处裂口中。绑在登山镐手柄上的绳索一紧,将另一端的他向上一提。
腰部的拉力回来了,他感觉到自己停止了下坠,而是随着巨兽的摇摆而被绳索晃来晃去。他不知道卡在巨兽身上的登山镐能坚持多久,他必须另想出路。
他将一直紧紧攒在左手里的猎弓举在胸前,搭上所剩的最后一支箭。
“方舟,人造反重力飞行器。”那个机器人在那天夜里如是说道。
他弯弓搭箭,瞄准巨兽腹部那一排排喷涌波流的圆孔之一,试图在摇摆中瞄准目标。
巨兽的身体晃动的更为剧烈,它将自己砸在右侧的山峰上,金属扭曲的声音几乎震碎他的耳膜,碎屑和石块一同飞溅而出,而他也顺着绳索的惯性,直冲着右侧的山峰冲去。
他大叫着,声音被巨兽的吼声淹没,被金属撕裂的声音淹没,他身体被绳索重重地摔在山峰上,随即被弹飞到空中,再回落时,他抓住时机把握住平衡,以双腿做缓冲勉强立在山岩之上,只有瞬息的机会,他重新弯弓搭箭,瞄准巨兽腹部的反重力装置。
羽箭弹射而出,直奔目标而去。在巨兽没有彻底歪斜向另一侧的时候,羽箭深深没入它腹部的反重力场发生器,接着箭头爆裂开来,将力场发生器炸成一堆废铁,爆炸冲击到了相邻的力场发生器,引发的连锁反应将整个力场组件炸的稀烂,而反重力引擎也终于承受不了高温而彻底崩溃。
鲸鱼的腹部被彻底炸开了,热浪席卷着无数碎屑倾泻而下,形成一场赤红的火雨。鲸鱼哀鸣着,身体扭曲着向地表发起自杀式的俯冲。
一分钟后,这头巨兽的头部重重撞击在地面,在群山的沟壑中砸出一片庞大的废墟。
大地震颤着,群山中几座脆弱的山体在冲击中愕然崩塌,将鲸鱼的头部掩埋在岩石之下,那地震延续了足足有50秒,随后缓缓褪去,留下巨大的空旷和寂静。
他在巨兽坠地的前一秒果断割断了绑在身上的绳索,才没有被卷进巨兽与地面的灾难性接触。他在空中翻滚着,用猎弓勾住一个斜生出山岩的树枝作为缓冲,落在距离巨兽坠落之处约200米的位置。这一次意料之外的降落又在他身上添了不少伤口,可他并不在乎,简单包扎后,他扔掉已经断了弦的猎弓,空手走向巨兽的尸体。
依旧有爆炸声从巨兽的身体里传出,火焰和黑烟啃噬着巨兽残破的躯体。他站在自己的猎物之下,仰视着那巨大的灰黑色轮廓,犹豫了很久,他决定伸手触摸它的身体。
那灰黑色的金属很冷很硬,不像他预期的那样带有一丝尚未散去的温热。他手掌触摸着巨兽身体的一寸,感受着灰黑色鲸鱼体内的震颤。
难闻的气味渐渐弥漫上来。他皱皱鼻子,逐步远离正在死去的鲸鱼。他决定即刻启程,回到村里拿上趁手的工具,一点一点地从这鲸鱼身上收集可用的素材。这个活计足够他在接下来一年的时间里忙碌不止。他将用鲸鱼身上的材料打造出更多的工具,卖出更好价钱。
在走出群山时,一个念头滑进他的脑海——等这只鲸鱼被采集干净后,去哪里找下一头鲸鱼?
他在群山的边缘停下脚步,回身望了望背后的群山。就算是刚刚目睹了鲸鱼的坠落,群山依旧沉默不语、置之身外。
“还会有另一头鲸鱼的。”他对自己说,“总会有另一头鲸鱼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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