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城与城》的契机是一部RPG游戏。听说《极乐迪斯科》的主创推荐柴纳·米耶维的小说,于是便先入为主地抱着对混杂奇幻科幻的世界观、迷失的自我和社会、东欧左派的挽歌还有“生于磨难与失落的黑暗冒险”的期待开始了阅读。虽然开卷即有一种亲切的熟悉感,但故事越是发展,就越是陷入到《城与城》自己的世界。
故事的开头非常熟悉:接到前去调查谋杀案的重案组探长,萧条的旧工业城市贝歇尔郊区空地上的女尸,让我想起旧工业港马丁内斯空地上的吊人。调查谋杀案是故事的主线,但和黑色电影或者硬汉派推理小说很像,除开犯罪、推理的要素,硬汉警探主角在都市里的遭遇才是主题更重要的部分:在探案途中,主人公探长德鲁将面对包括族群摩擦、阶级矛盾、官商勾结、经济分化在内的各种城市社会问题。
谋杀案更像一个引子,带领读者逐渐了解故事里的世界。和《极乐迪斯科》明显不同的是,如果说《极乐迪斯科》的重点在人物,在于警探通过对话各角色的立场和意识形态拼凑出的世界历史和意识形态的话,《城与城》的重点则在城市本身,谋杀案只是表面的谜团,真正的谜是“城与城”——贝歇尔和乌库姆两个城邦国家——究竟是怎么回事?探长和他的同事频繁提起“交错区域”和“越界”,继而又出现了“潜行者”和“巡界者”,这些奇怪的专有名词让人困惑。而随着探案进展,凶杀案和城市的政治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才得以拼凑出贝歇尔和乌库姆的完整样貌。并且引出了最神秘的第三座城——似乎潜伏在城市历史背后,暗中掌控一切的幕后黑手奥辛尼。
除此之外,《城与城》最出彩的就是它的世界观设定。重合又分离的贝歇尔和乌库姆似乎总免不了带些奇幻色彩。
自历史记载以来,贝歇尔和乌库姆就既相互重合又彼此分离。在交错区域,两座城市共享同样的街区,甚至分别占有同一栋楼的不同楼层,但却人为地把生活在同一区域的两城居民隔离。两座城市刻意地在语言、服饰、市政上相互区别,两城的居民从小学会无视身边的异邦景观,对身边的异邦行人视而不见。如果谁胆敢越界,神秘的“巡界者”就会让他人间蒸发。“巡界者”在两座城市拥有最高权力,监视一切涉嫌越界的人。这点来说有些像“big brother”,不过和乔治·奥威尔的含蓄的直接不同,在本书里“巡界者”的质感其实更接近都市怪谈。“巡界者”最初给人的印象是千年来的恐怖传说,潜伏在城市的阴影里,机制类似于之前流行的规则怪谈——“请不要向邻城人搭话/注视邻城建筑/不经过海关进入邻城(略),否则你就会从城市消失”。
尤其是两城夹缝里的考古学家(还有民俗学者,“新怪谈”中的常客)、第三座城奥辛尼、毫无记载的城市起源、奇妙的史前文物出现之后,这本书的怪谈感越来越重,探长和死者似乎陷入了历史深渊里的惊天阴谋。追查奥辛尼的这部分章节个人感觉是最精彩的,读到这里时有种快要窒息的紧张感,虽然最后因为结局只揭露了凶案却没有讲太多的双城历史,不免感到有些失落,不过结局倒也不至于拖垮这部作品,毕竟它的精髓是重合城市这个独特设定。这点和《极乐迪斯科》相似,游戏最后引入一个新人物作为凶手的设定虽然犯了推理故事的大忌,但游戏过程中展现的社会风貌已经足够吸引人。“民族主义帮派、合并派政变、政治封锁、外国资本、以及福柯、鲍德里亚、齐泽克。”,还有像这些融入现实政治文化的部分,对于喜欢《极乐迪斯科》的玩家来说,看《城与城》时也一定能享受其中。
阅读《城与城》,读者将跟随主人公从贝歇尔到乌库姆,最终同时进入两城(巡界者称为“界域”),从主人公自我规训的视而不见中解放出来,看到城与城的全貌。需要提醒的是,探长主角作为土生土长的贝歇尔居民,他从没有明确对这两个城市的荒唐状态提出异议,思考的立场被留给了读者。但米耶维已经通过角色之口表明:“除了这两座古怪又无足轻重的城市,难道还会有人怕你们不成?……就算是贝歇尔或乌库姆跟一个真正的国家开战,就已经够可笑的了,更何况你们‘巡界者’”。界限的约束力被解构,甚至变得可笑。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城与城》优秀的画面感和隐藏在冷硬世界观中的柔情。尽管已经结束阅读,一些场景仍然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贝歇尔老式工业加中世纪风格的复古建筑与乌库姆玻璃外墙的高楼大厦错落而立,探长在自己老旧的卧室里等待窗外飞驰而过的异邦列车,望向明亮的车厢内部,与惊诧的乘客对视,随后列车在连绵的屋檐上方一掠而过。
而正如两座城市中的一个传说故事。“乌库姆男子与贝歇尔少女在联合大厅中央相遇,回家之后却发现彼此相邻而居,于是,他们诚信而孤独地过着每一天。在各自的城市里,他们于同一时刻起床,然后如情侣般并肩走过交错区域的街道,但从不相触碰,从不交谈,从不违规越界”。在柴纳米耶维笔下,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克制却更显柔情。就像故事结尾,探长与同僚道别,两人无声对视,同僚举杯致意,探长消失在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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