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校园里的操场上,一个小鬼晃荡着双腿骑在双杠上,慢悠悠地发出这样一个疑问。双杠边上斜倚着一个身材不高但是十分精悍的人,那是猴哥。
猴哥当时是这么回答的:“真的,一定是真的,这么多平行世界的你里面一定会有一个脑子正常的。”
出于某些原因,我正在校园外的某处盯着那个双杠上的那个小鬼。而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我现在不能马上翻进围栏里给他脸上来两发人格修正拳,让他明白明白现实的残酷,少看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说起来有些复杂,我现在处在的时间点,正是我还在经历中二病的时间,而那个双杠上的小鬼,正是我自己。
距离我计划的时间还早,我在街边买了一杯奶茶,坐在花坛边上凝视着学校的校舍,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在这个时期,相比于枯燥乏味的学业,其它的所有东西都那么有吸引力。我们学校的学生虽然是受制于准军事化管理,但是依然不能免俗。我记得就在那个小小的集体里因兴趣不同,诞生了好几大派系。
有结党营私派,有沉迷上网派,有爱恨纠缠派,还有奋发图强派。而当时的我在这派系林立的集体中独树一帜,自称“避世修仙派”。
虽说是“避世修仙”,其实也没那么玄乎。说起来也有趣,我自小酷爱读书,尤其喜欢中国的神话故事。中二那会刚刚读完封神榜,觉得里边的神仙简直太绝了,不管什么事只要掐诀算卦就能知道。于是,心慕神往,缠着家里搞了本平装的《周易》,妄想以后也达到那种手指一伸就能算出来谁要害我的境界。
结果到头来,还是没悟出来一手掐诀知吉凶的功夫——至少我没算出来看书的时候后门玻璃那有一张脸正低头盯着我。
要是换成正常点的老师,估计也就是走正常的流程了:自习课看课外书,没收加点名批评。然而您看我们这班里面群魔乱舞的状态,老师能跟那些“正常”的老师一样吗?
老师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我手里拿走了一本书,书的封面上印着硕大的两个黑体字——周易。
“这书不算课外书,不用偷着看。”最后,我那文科出身的班主任留下这么句话然后施施然离开了教室。
从此,我的名号算是传开了:咱们学校,有个哥们拿《周易》当课外书天天看!老师都点头了说能看!
虽说后来老师在课上解释,说她是想让我们学习《周易》里的哲学思想。但是谣言已经传开了,而且越传越邪乎。很快谣言就变成了:听说了吗,咱们学校有个哥们看《周易》还会算命!
一般来说,像这种奇奇怪怪的家伙会先引起众人的好奇,然后经历各种渠道的反复试探和接触,最后被各个群体定一个性:“能处”,“不能处”以及“与我无关”,无外乎这三种结论。
我为了图个清静,就顺应民意维持了一个“世外高人”的人设,然后没事再给他们讲点半真半假的鬼故事,彻底把这个身份坐实。这样一来,我就成功的把自己的“阵营”摆在了绝大多数群体的“与我无关”范围内。毕竟除了城管和同行之外,没有人会和街边算命的过不去。
不过演戏演久了,自己也入戏了。我真的开始去一点点研究书里面那些深刻的东西并为此深深着迷,最后走上了如今的这条道路。
我从回忆当中回过神来,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临近放学的时间了,我的周围逐渐开始拥挤起来。这座学校是半寄宿制的,学生可以选择走读或者住校。走读生占大概七成,而两到三倍于学生数量的家长正挤在这条不到50米长的小马路里。再加上各种教育机构派来宣传的人员,这条名不见经传的小马路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段迎来短暂的繁荣。
我捏了捏手里的公文包,眼睛一刻不停地扫视着每一个从伸缩门里走出来的学生。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是当时住校的我因故请假回家的一天。所以今天身为住校生的我会跟走读生一起放学。
公文包厚厚的手感让我感到安心,那里面是今天是我行动的核心道具——一个和我当年用的完全一样并且“外观看上去是全新的”的黑色笔记本。
这一天放学时,当年的我会去文具店买一个新的笔记本再乘公交回家。而我要做的就是趁着人多,将我准备好的特制笔记本去换掉他买的那一本,并且不让他在回到家之前察觉。
我隔着人群,看见当年的我跟着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猴哥”,有说有笑地从校门里走了出来。二人互相道别之后,当时的我径直走向校门对面的文具店。
我赶紧戴上口罩,把公文包里的黑色笔记本夹在腋下,从另一个方向挤过人群守在文具店的门口。
由于是放学的时间,文具店里进进出出的学生很多,客流量极大。我夹着那个黑色笔记本焦急地在门外等着当时的我从文具店里出来。机会只有一次,我必须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精准地施加干预,不然等待着我的将是万劫不复!
不多时,一个留着圆寸的胖乎乎的小鬼抱着一个黑色笔记本费力地从店里挤了出来。
“好小子,看招!”我在心里大喊着,一个箭步就撞了上去。这一招用了距今近十年后我才学会的“贴山靠”的技巧,精准地撞开他抱着笔记本的手却不破坏他的重心以致摔倒。
“诶你······”当时的我一个猝不及防,手里的笔记本被撞飞出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同学!”我赶紧开口道歉,一溜小跑向本子飞出去的方向,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捡起地上的本子揣进公文包。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人太多了。”我将准备好的黑色笔记本交给当时的我。
当时的我瞟了这个戴着口罩的人一眼,没有什么异样,接过本子抱在怀里:“没事儿。”说罢头也不回地向着路口的公交站走去。
看着当时的我的背影,我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竟有些五味杂陈。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我现在租住的房屋。我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在自己编写的计划书上又划去一项任务。
在我的电脑边上放着一摞文件,上面按日期贴好了标签。这些文件的媒介多种多样,有打印好的纸张,也有手抄本,不过相同的就是它们全都是关于神秘学的知识。那些日期一直向着未来延续,直到大概十年后的一天。
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要做的就是在对的日子将对应标签的文件想办法送到“我自己”的手上。
至于为什么我要做这件事,而我又是怎么回到过去的时间点的?讲起来比较复杂,让我一点点说给你们听。
当年我开始研究《周易》时,我就被物质世界之下隐藏的瑰丽景象深深迷住了。于是我开始深入研究神秘学,并且准备了一个可以持续添加纸页的活页笔记本,准备将我毕生的神秘学研究全部写进那个笔记本里。而我确实也这么做了。只不过这个笔记本还没来得及经历我的“毕生”,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访客打断了。
时间大概是我穿越回来前的一个月,有一个特殊的“访客”来到了我的住处。
当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几乎把他当成了我自己的幻觉——我难以想象会有一个这样的人,他的相貌看上去无比衰老,但是皮肤却如年轻人一样光滑有弹性。就好像造物主在他转生时用新生的肉体,塑造了一个跟他死前一模一样的身体。
“不必惊讶,我是一个‘旅者’,现在的样子只不过是因为支付了太多的‘旅费’。”他满不在意地向我解释道。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坐下来熟练地从我家里拿了杯子和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那种熟练度,就好像他已经来过这里几百次了:“想要在不同的时间线上旅行,就得以自己为代价支付旅费。”
“虽然每次都有些细微的差别,但是大差不差。”他举了举杯向我示意:“在别的世界里,我们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得朋友了。”
“说起来我这次还没有自我介绍。”他喝完了水,把杯子放在我的茶几上:“我现在的名字叫‘黄裳’,大概十几个你知道的都是这个名字,你也这么叫我就行了。”
“虽然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是这个世界里我们还是第一次见。”他似乎早有准备:“你写的第一本小说主角叫XXX,写在一个不用的黑色笔记本上,再借给同学传阅时被他们弄丢了,写了一百多页,内容是唔唔唔······?”
“打住打住,可以了,我信了。”我赶紧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那本小说虽然是当时的游戏之作,但是确实是倾注了当时我相当多的心血。而且那个本子已经丢失了很多年,我自己手里都没有副本。能知道这件事并且说出内容,这已经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那么黄裳,我的朋友,你每一次都要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难道有什么能比一个活生生的穿越者站在我面前,更让我这种满心期待着超自然事件发生的人更高兴呢?
“虽然有些添麻烦,但是我觉得你不会拒绝。”他从他那看起来历经风霜的背包里拿出一叠纸递了过来。
“这是你的作品,老朋友。”在我翻看那些纸张时,他向我解释道:“我在各个平行世界旅行时,依靠的就是你的仪式。如果我没把记忆当旅费支付了的话,你叫它——”
“这座桥可以连接不同的世界,同时也可以连接同一个世界的过去和未来。”他接着说:“这是某一个世界的你告诉我的,但是说实话我看不懂这些玩意,我只是依照着你在上面留下的流程举行仪式。具体怎么操作,你自己应该可以领悟出来。”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仔细听好——”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严肃起来:“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去找到回到过去的方法,然后在对应的时间点把写作者之桥的内容拆碎了送到你自己手上!”
听到他的话语,我先是一愣,然后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当年我曾经收到一封地址陌生的信,信主向我询问一个名叫“写作者之桥”的仪式。当时的我虽然对其一无所知,但是根据自己的积累帮助信主设计了一个符合他描述的仪式并邮寄了回去。而现在黄裳拿着这份我自己写的仪式的全部资料告诉我,我必须回到过去把全部的文件送到“我自己”手上。
“我知道这很离谱,但是确实是这样。”他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我说道:“你仔细看看你的研究笔记和这个仪式的关系,在你‘设计’写作者之桥时用到的知识基本上都是你笔记里‘机缘巧合’知道到的东西。”
“而且……”黄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如果你送不回去的话,咱们俩就得一起玩完……”
一个小时后,黄裳站在门口拍着我的肩膀:“想开点朋友,我了解你。虽然你现在还暂时不能接受,但是过段时间你就想开了。记住你的使命。”
如果我“领悟”出的东西全是别人提前精心安排着透露给我的,那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我所想的真是我自己想的吗?我此刻的念头难道也是早已安排好的吗?
但是黄裳后来的话让我将一切疑虑都暂时抛在了脑后。因为相比于自我怀疑,一个更大的危机正逐渐接近我的身边。在巨大的危机面前,一切可以商量的东西都不重要。
一个人如果穿越回过去,对过去的事件成功地施加了影响,是会影响到世界发展的。人们把这种理论称之为“时空悖论”。人们以前认为,当你成功改变过去时,出现的将是世界线的另一种可能性,即是“平行世界”。
然而,黄裳告诉我,这个答案不是完全错误的,但也只对了一半。
打个比方,在原本的时间线上,柏林会议桌底下的炸弹没能炸死小胡子。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常进行,死了许多人,最后以盟军胜利告终。然而此时有一个穿越回去的家伙对这件事施加了影响,他把那枚小威力的定时炸弹换成了C4高爆炸弹。轰得一声把整个会议室里的SS高层送上了天。
你以为他会有机会重新穿越回未来并进入到一个没有二战的时间线吗?怎么可能。
在小胡子身死的那一刻,这位穿越者所在的时间线就已经崩溃了。这条时间线上不再有一个发动了二战的小胡子,同时也就不会有一个从未来穿越到过去想弄死小胡子的穿越者。就像一串多米诺骨牌,一件事发生改变后未来的一切都改变了。从平行世界的角度来说,原本就存在着一个没有小胡子的时间线,而穿越者的举动把“有小胡子”的时间线变成了“没有小胡子”的时间线。
换句话说,穿越者自己抹杀了自己的存在并毁灭了自己的世界。
虽然看起来这件事很严重,毕竟硬生生消灭了一条时间线。但是从世界的角度来说这其实无足轻重。因为世界是由无数个可能性构成的,理论上存在着无数平行的时间线。穿越者做的,只不过给“完全不可能发生”的时间线多加了一条罢了。
当然,“无足轻重”的前提是,没有“写作者之桥”和像黄裳这样的“旅者”存在的情况下。
黄裳从平行世界而来。如今看来,这个世界没有因为黄裳的到来而毁灭,说明这个世界原本就已注定黄裳会来到这个世界。
黄裳的仪式是无数个世界之前的“我”交给他的。这就像一条“衔尾蛇”,我“发明”了“我”交给“我自己”的仪式,并注定将它交给本时间线的旅者,由他将其带往其它平行世界。这也正好合了《周易》中“周”的“周流循环”之意。
这些事情无论是否已经发生,都是已经注定好的事实。如果我没能让那些促成结局的事情在应该发生时发生,那么就将会触发多米诺骨牌。而且因为旅者的存在,本来毫无关联的平行世界之间又加了一串垂直于所有时间线的骨牌。一旦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毁灭的将不只是单单一条时间线,影响会顺着旅者的旅行路线逐步扩散,最终毁灭每一条时间线,将这个世界彻底带向灭亡!
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怒摔鼠标,对着空气怒骂这些旅者真是闲得蛋疼才要用写作者之桥。不过骂完了还是要干活,毕竟我不想背负毁灭世界这个责任。于是我又继续开始编写计划,确保每一件事情可以按照历史发生。
我熟稔地翻着我的研究笔记,在计划书上标注时间和要送过去的内容,并且开始计划如何将对应的文件送到我自己手上。感谢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我当初是按着日记的标准去记录的,事件的时间和关键部分都有记录。如果我当初没有留下这样详细的笔记,估计只能拉着黄裳在世界毁灭前的夕阳下一醉方休了。
时间过得很快,在过去的历史中,我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按时编写提示文件和实施送文件的计划。眼看着手里的文件摞越来越薄,我的心情逐渐轻松的同时,有一丝不安却逐渐泛上心头。
“还有两年。”我伴着月光,漫步在空无一人的河边。随着每一次成功地完成任务,我却越发怀疑起“黄裳”的话。若是不让既成的事实发生就会引发毁灭,那么我在这个时空生存的行为岂不是必须是历史中已经注定好的。那么若是因果关系并不是像黄裳说的那样,而是正好反过来:只要我在这个时空做的事,全部已经是注定好,没有任何例外。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公文包,这个包里是我在这个时间生存的所有重要物品。为了减少蝴蝶效应,我过着艰苦且谨慎地生活。我完全可以用信息差获利巨大,但是却犹豫着不敢动手;我可以过得比十年后更好,但是却为了减少毁灭时间线的可能性而过着几乎流露街头的日子。
我把包里那些提示文件一页页翻过,里面都是我的心血。大概是半年前,我终于完成了全部的提示文件,剩下的只是等待时机去送到我自己手上。
除此之外包里还有一张身份证和那本研究笔记。说起来也奇怪,这张身份证是黄裳临走时交给我的。这个身份证上的人比我大十岁,虽然我完全不认识这个名字,但是那张脸竟然与我有七八分相似。我曾询问过黄裳,但是黄裳说他也不知道,只是跟着仪式一起寄给他的。而这件事在我的研究笔记上只字未提。
因此,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这张身份证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寄出仪式的包裹里。我计划在仪式邮件寄出前,冒充“我自己”半路联系快递员将身份证夹带进包裹。
然而当我摩挲这那张身份证光滑的表面时,心里却泛起了别样的心思。
我仿佛看见了一座两边平衡的天平,一边是毁灭,一边是拯救。而我现在手里有一张光滑的小卡片,只要往上面轻轻一放,就可以让这座天平立刻失去平衡。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两个搬运工搬着一面镜子从我身边经过,而且撞了我一下打断了我的思考。我让开路的时候,镜子在我眼前缓缓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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