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今天不一样,2011年初,电子竞技还不被大众所认知。各类电子竞技比赛往往还是小圈子自娱自乐的事。即便偶尔上新闻,也得等待中国人拿了国际比赛的名次。
那时我刚刚离开家乡到北京来打工,一个月也就两千块钱工资,租住在肮脏狭小的群租房中,每日忍受着底层人民糟糕的物质基础。为了逃避这种生活,我自然成了网吧的常客,成了网络游戏的俘虏。因为在硕大的北京,上网是最便宜的娱乐方式。
说实在的,网吧不是什么环境优美的地方。大多数网吧不是开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就是开在无人问津的老旧写字楼。玩家往往要花上十几分钟的功夫,才能找到它们的具体位置。而它们的内部往往昏暗且燥热,空气中飘荡着香烟、噪音和粗言秽语。每个人或玩游戏、或吃饭、或睡觉,但都着了迷,精神都飘荡在虚拟空间之中,情绪随着屏幕上跳动的字节起舞。
有时候我觉得,网吧里的玩家提前进入了赛博朋克的社会。那些蜷缩在沙发上的玩家,油光满面,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反射着屏幕光,靠着泡面和矿泉水过活,似乎脑后都被插上了电极,活在《黑客帝国》的水槽里,变成了数据生产的工具。在这里,我很快习惯了二手烟的味道,甚至自己买了几包香烟,尝试成熟人士的生活方式,但最终因为没钱放弃了。在这里,我习惯了燕京啤酒的味道,甚至开始忘记老家啤酒是什么味道。说来也奇怪,我自觉饮酒后依然能很好的玩游戏,甚至能更好的和人对骂。
那时我对《魔兽世界》这款游戏着了迷,几乎将自己一半的人生搬了进去。相比于在北京辛苦的打工挣钱,逃避现实显然要舒服的多。有时候我甚至在想,《魔兽世界》真是一个世界那么有多好,我只需活在部落的荣耀之中,我需活在工会的进度表之中,就不用去思考未来和人生意义。当时《巫妖王之怒》正如火如荼的流行,玩家不是鏖战在诺森德大陆,就是在《DOTA》地图里厮杀。而其他玩《英雄联盟》的玩家还未意识到未来属于他们,还只能乖巧安静地连麦玩游戏。
我一般白天去上班,夜里8点下班,然后迅速脱掉工服,一股脑钻进网吧呆到凌晨3点。大概是因为年轻,那时的我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累,并且还有些乐此不疲。我很快就靠着对游戏工会的忠诚和勤奋,成为了团队副本的主力,自认为获得了其他玩家的尊敬和喜欢。
但艾泽拉斯并不是真正的天堂,诺森德最冷冽的寒风也没有人际关系让人心寒。自从副本进度到达冰封王座后,我才意识到我在公会里并没有什么地位,和其他人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巫妖王之怒》这个版本能打造一把橙色品质的斧头,是所有圣骑士、死亡骑士和战士的毕业武器。但它的获得方式非常的复杂,不但需要完成漫长的任务线,还需要大量副本掉落的资源,以及最英雄模式下阿尔萨斯王子掉落的橙色碎片。玩家们计算过,即便在最顺利的情况下,也需要好几个月才能铸成。
年幼的我过于愚蠢,认为单纯的付出就能得到公平的回报。等到工会好不容易齐心协力打败王座上的巫妖王,我才逐渐发现,游戏世界完全可能比现实世界更加的“现实”,其乐融融的工会生活完全可能是一种假象。游戏中的友情也敌不过利益的玷污。
当我奋力了好几个夜晚,见证了终于见证了英雄模式下阿尔萨斯王子死亡前悔恨的模样,本以为完全胜利时候,才发现和我一起战斗的团长才是我最终的敌人。他告诉我们,为了尽快打造出一把橙色武器,碎片的获取将不计入DKP(游戏中计算对团队贡献的分数),团长执意将碎片分给一个战士。要知道这明明是死亡骑士的毕业武器。
我当场表示不满,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战士是团长现实世界中的朋友,关系要比其他人都亲密的多。碎片的分配方式还是应该回到扣除DKP的方式上来。然而,我的呼吁并没有获得广泛的认同。对团里的其他玩家来说,他们用不上这个武器,且不想得罪团长。于是,在和团长大吵了半小时后,我无奈的下了线。
我第一次感觉到玩《魔兽世界》那么累,感觉投入的精力和时间都打了水漂。我无聊的打开网页,想找点事做消解掉那过的情绪,但却发现网络世界是那么的陌生。我自认为自己会玩电脑,懂电脑,而事实上我只会玩《魔兽世界》。
王军那晚就坐在我的旁边,大概全程看到了失态的模样。但显然,我过激的举动并没有让他嫌弃我,他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吓一大跳。
“哥们,你都盯着屏幕发了好几分钟的呆了。你要是不知道玩什么,你可以试试这款游戏,也是暴雪出的。”
听到暴雪出品的另一款游戏,我立马有了些兴趣。但我还是摇了摇手,示意不用了。
他显然没有失望,而是按下了1V1天梯比赛的按钮。随着读条结束,中年男人聚精会神,开始激烈的战斗。顿时,他手指舞动的飞快,像是在演奏最激烈的乐曲。他鼠标和键盘噼啪作响,像是枪炮炸裂的战场。而他面前的显示器不停的闪动,不停显示着游戏中不同的地方。几个小兵则在地图上缓慢的移动,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我孤陋寡闻,第一次见到这类游戏,看不出这个游戏有什么好玩的。我之前也玩过建房子的游戏,但我始终不能理解打造一个小花园有什么意思,也不能理解看着小人在屏幕前自己厮杀有什么趣味。我理解中,玩家喜欢电子游戏,是因为希望自己是战士,是英雄,能做现实中做不到的事情。
我无聊的点开土豆网看了几个视频,可笑的是,广告的时常比视频本身还要多。我很想点开《魔兽世界》,但我不想从回纷争的中心,更懒得说更多的谎言。我又不自觉张望起来,突然发现,我旁边的屏幕上,已经聚集了花花绿绿的千军万马,正蓄势待发。
它们有些看着像士兵,手里拿着机关枪。有些看着像大炮,炮筒时刻警戒着周围。还有些飞机一直浮在天空,似乎即可就能投下炸弹。他们聚在一起守卫在自家建筑的面前,一副时刻警戒着的模样。 而中年人更加繁忙了,不停的操控着地图上的士兵,让它们在地图上巡逻,及时发现敌人。
很快,中年男人的眉头皱紧了,抿嘴像是在发力。他的屏幕上,几个采矿的单位正受到攻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损坏。他左手一挥,控制附近几个单位去攻击偷袭者,然后潇洒的将屏幕切到另一处矿点,似乎预感到了灰色迷雾后面有什么。
两秒以后,果然如他所料,另一个偷袭者冒了头,被战士手中的机关枪抵挡了回去,甚至不小心在半空中爆了炸。但袭击还没有结束,一大群敌人冲到了中年大叔的家门口,正对着他建设的房子开火。
中年大叔不慌不忙的将自己的兵力聚集在一起,还拉上了几个正在采矿的单位,一鼓作气包围了上去。很快,屏幕中央闪烁着无数朵火光,一排排战士如同草芥一样倒下,坦克纷纷爆炸,鲜血染红了大地,战斗分出了胜负。
中年男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他操作着剩下的将士们,追击着败军,同时不忘补充刚才损失的坦克和士兵。他稳扎稳打,很快就将战线推到了地方阵营的门前。然后经过几个回合的搏斗,敌人骂骂咧咧打出一行不满的文字,然后放弃了抵抗,屏幕上则浮现出胜利两个字。
看到这这,不知怎么的,我脱口问道:“这游戏叫什么?”
我说不清楚王军算不算典型中年人的模样。他剃着短发,皮肤干燥发黑,眼角布满了皱纹,饱经沧桑。但他又戴着年轻人特有的黑框眼镜,时常穿着涂鸦图案的T恤,脚上一双篮球鞋,一副大学生的打扮。
然而,成熟的皮质咖啡色公文包泄露了他职场人的身份。我注意到,公文包中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钢笔、铅笔、信封。我能完全想象出他带着这个公文包,出入各大写字楼,满脸笑容和客户做生意的模样。
在我印象之中,他这样的人生活中应该只有老婆、孩子和工作,不再和电子游戏有任何瓜葛。偶尔有空,也是坐在打麻将和钓鱼。但事实上,他几乎每晚都在网吧中,像是一生只沉迷一件事的工匠。只要摸着电脑,满脑子里都是《星际争霸2》这款游戏,喋喋不休和我讨论兵种平衡和套路打法。
在他的感染下,我开始尝试这款小众的RTS游戏。我发现,它虽然不能让玩家扮演以一敌百的英雄,但却能获得其他类型的快乐。
游戏开始时,玩家只有一个主基地和几辆工程车。玩家在这阶段最主要做好采矿工作,最大限度地提升自己的经济水平,让自己在游戏的开局中获得先机。随后,玩家必须在继续发展经济还是快速进攻中作出选择。由于看不到敌方的开局,很难判断接下来的选择是否正确。玩家只能通过外围的侦查,判断敌方所思所想。如果玩家们此时没有分出胜负,接下来的战斗一定会更加的激烈。玩家们需要在全力比拼发展经济和科技的同时,不断的防范敌方的偷袭,或是自己作出偷袭。等到拉出差距,玩家们便可以选择决战的时机。那些兵种质量高,搭配合理,操作快速精细的玩家将会获得胜利。
这个过程中,玩家每一秒钟都需要和自己搏斗。逼迫自己操作更快一些,更加紧张一些,逼迫自己更加勇敢一些,像是在未知的海洋上同某种怪物在战斗。神经稍微放松就会被强大的力量所噬掉。
我先从王军那里学习了几个实用的套路打法,在天梯上能打败较弱的对手。据他说,这是新手入门这款游戏的最佳方式。在他细心的指导下,我很快了学会了这些套路的细节,就像是学会了武侠小说中各个门派的基本功,虽然打败不了武林高手,但防范拦路强盗也算够用。
但想要玩的更厉害就没那么容易了。成为高手们往往需要上千个小时的练习,还要花足时间和脑子研究职业选手的打法。过程中要不断纠正自己的坏习惯,加强操作的速度和准确度。好比成为一台精确的机器,能准确的执行战术。
两个月过去,我的游戏水平逐步提高。当然,一起升温的还有我和王军的关系。作为大哥,他看我吃喝的太寒酸,经常请我到网吧旁的小饭馆喝啤酒和吃面条。次数多了,我略微窥探了他那不愿意谈及的神秘生活。
他来北京十几年,老家是南方一座小城市,由于北京话说的好,很多人都没意识到他也是北漂。他在一家大公司工作,收入还行,家就住在网吧附近,回家只要5分钟。奇怪的是,他三十几岁,从来不谈论妻子,也不谈论孩子,像是个单身汉。若是在我老家,一定得火急火燎的相亲,根本没有心思把时间花在玩游戏上。
或许是我们喝多了,或许是我们吸了太多的烧烤烟雾,有时我们的脑袋会放下了戒备,酒桌气氛也开始寂寞。在人来人往和划拳欢愉声音之中,他一向开心的脸上会出现疲倦和失落。这时,他会开始发呆,眼神忧郁且失焦,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思考人生。
可笑的是,涉事未深的我也被这种情绪感染,远望北京的夜景,开始沉默和幻想。十年后的我会在那里呢?十年后的我也会有幸福的婚姻吗?但很快,绝望的情绪就会笼罩我。因为我内心清楚的知道,我不属于这个城市。对这座千万人的城市来说,我卑微的可有可无。
《魔兽世界 大地的裂变》版本开放的前几个星期,我参加的游戏团队解散了,我决定暂时放弃游玩这款游戏。
这个决定不容易,要知道当时的玩家们望眼欲穿新版本的上线,想立马在新地图上游玩。但我们团队因为装备分配问题长久积累的矛盾爆发了。许多队员意识到即便版本结束,也没有获得公平的报酬,于是找到团长理论,想在新版本中获得更好的待遇。但团长似乎无所谓他们的去留,他坚称自己无错误,并威胁要开除带头挑事的人。很快,许多人退出了工会,留下一地鸡毛。
也许在新版本中,团员们更找到更好的工会。团长也能找到更加强力的队员。但我已经累了,我不愿意在网络世界中处理人际关系,毕竟现实生活已经让我劳累。我甚至开始意识到,我不是在玩游戏,而是我的虚荣心在玩我。
我好几个星期都没去网吧, 第一次有时间去逛逛北京的胡同,瞅瞅其他人心中向往的红墙黄瓦。我开始意识到,真实世界也能很快乐和有趣。只不过,出门玩太过花钱,我很快又退回到漆黑的网吧之中。犹如某种脆弱的动物,只能在洞穴中生存。
于是,我在王军的带领下更加痴迷《星际争霸2》了。我甚至在排位赛中一度打到了钻石组,斩杀过无数其他玩家。不过要是和王军对战每次都输,我都开始幻想自己已是高手。
王军回忆说,《星际争霸》和他的青春时光是牢牢绑定在一起的。在那个电子游戏相对缺乏的年代,孩子们只要有机会,就会兴奋的尝试所有能玩得到的电子游戏。以今天的角度看,这些游戏大多粗制滥造,画面低劣。有些游戏只有一个关卡,玩家只能玩到重复和徒然,但依旧感到好奇和兴奋,因为电子游戏本身就是未来的预言。
《星际争霸》是为数不多品质上鹤立鸡群的电子游戏。他被学校的电脑老师安利了这款游戏。当时他的老师正在电脑室中摸鱼,向学生们炫耀见多识广,并笑话学生们玩的红白机和《超级马里奥》。
他说他从没有见过如此震撼的电子游戏。电脑屏幕上,一群士兵穿着巨大厚重的高科技盔甲,正在和电影《异形》中的外星怪物厮杀搏斗。战场硝烟弥漫,危机四伏。士兵们的性命犹如风中残烛。
此后很多年里,他都把这款游戏当成了最好玩的游戏。甚至上大学时打了半年的工,就为了买一台电脑,让他能在宿舍中玩它。在最疯狂的时候,他参加了许多比赛。在那个电子游戏被所有人视为洪水猛兽的时代,他出入于各式各样的黑网吧中,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甚至差点荒废了学业,不能顺利毕业。他很得意的是,他拿过本市比赛的前几名,在当时的圈子里小有名气。
王军告诉我,下个月本市有一场比赛,他强烈建议我也去试试。我一开始拒绝,因为我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实力,除了浪费时间,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没有任何的好处。但王军并不同一我的观点。
“这点猜的不错,但并不是全部。在我看来,《星际争霸》是最有难度的游戏。”
“这倒是,其他玩家都挺强的,天梯上很难一直保持胜利。”我回答道,表现出对这个答案不意外。
“不是,《星际争霸》玩家永远在和自己斗争。有时候是在和懒惰的斗争,更多的时候是在和恐惧斗争。如果怕输,怕丢脸,那么永远都别想成为高手。”
我一时间,我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他郑重其事说教的样子有些好笑,但我一时间没想出反驳的话。
是啊,《星际争霸》是一款孤军奋战的游戏,没有队友能为自己的无能背黑锅。玩家的每一次战斗,都要面对成败未知的恐惧。那些胆小的玩家很快就会败下阵来,因为电子游戏那么多,何必只玩一种。而那些不服输的玩家最终会成为别人眼中的高手,只因为他们足够坚持。
我坐在一家高端网吧沙发上,刚刚憋出一队士兵。由于对手前期的骚扰,我开局没多久就损失了好几个工程车,这让我现在很被动,根本没有多余的能量侦查敌人的动向。好在敌人接下来的骚扰都没有成功,我甚至用机枪兵消灭了两架敌人的女妖战机。
不过,对手实力显然比我高很多。他的坦克很快就架设在我家的门前,正有节奏的攻击我的士兵和建筑。我仓促迎战,靠着坦克数量艰难挡住他的攻势。但对方技高一筹,造出了很多战机获得了制空权,靠着视野优势,一步步蚕食我的阵地。
几分钟后,随着周围稀稀拉拉的鼓掌,我败下阵来,站起来离开座位,开始后悔自己来参加比赛。
比赛在一家一家高端网咖举行。相比于我常去的网吧,这里装潢豪华、环境优美、设施齐全,提供的不单单是上网服务,还有各式各样的饮品、美食、按摩服务。据说这里一个小时就需要十几块的网费用。要是没有人邀请,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浪费钱”。
网咖里聚集了几十个人,据说都是《星际》圈子里的业余高手。他们在网络论坛中看到了比赛的消息,得知冠军有上千块的奖金,于是纷纷聚集在此,一决雌雄。当然,绝大多人不是奔着奖金来的,因此也可以说这里举行了一场《星际》爱好者的狂欢派对。
我越过几排电脑向网咖的中间看去,王军此时正在奋战,他的对手从外貌上看没有成年,估计是个小鬼,但因为网吧包场举行比赛的缘故,网吧大胆将其放了进来。王军的身后,是一块好几个屏幕拼接而成的巨大显示屏,正播放着《星际争霸》的CG演示片。过一会,决赛的画面将用这块显示屏来显示。
稀稀拉拉的掌声再次响起,王军看上去获胜了,他摘掉耳机,表情淡定,拳头向空中挥舞了一下,向周围的人示意获胜的是自己。然后立马走到一边,和几个人陌生面孔交谈起来,看上去相互认识,但又很多年都不见了。
我无聊且孤单,不知道干什么,于是也靠了过去。在场虽然有好几十人,但我只认识王军。
“这么多年没见,你变的真厉害,居然能举行比赛。这网吧是你的吗?”一个男的问。
“你真会开玩笑,我就是一打工族。网吧没个几百万可开不出来。而且北京早就收紧政策了,想开还得想办法。”王军赶紧回答。
“我认识这里的老板。我们以前是一个公司的同事,后来他不干了,开了好多买卖,这里是其中一个。我给他说想举办一次电竞比赛,他很快就答应了。”
“老板有眼光,《星际争霸2》肯定早晚会火起来,到时候举行比赛能挣钱。”
“以后不好说,反正这次不挣钱,你看没有公司给赞助,连报名费都没收,饮料还免费。”王军回答。
“那岂不亏了?网吧老板就为了在网吧玩家中赚个好名声?”陌生男的惊讶的问。
王军怂了怂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举办活动的的钱是我出的。”
“啊,租这里一天得多少钱啊?”在场的人更加惊讶了。
他们又聊了很十几分钟,然后各自参加比赛去了。我看到王军独自一人,赶紧抓紧时间和他聊几句。
“天啊,怪不得你一定要我来参加。原来这活动是你组织的。我记得冠军能获得五千块奖金,这也是你掏腰包?”我问道。
我尴尬的笑了笑,摇了摇头。又问:“你为什么要亏那么多的钱?”
他也尴尬的笑了笑,害羞的说:“偷偷告诉你,我一直都有当冠军的梦想。《星际》一代最火的时候,我从没有拿过比赛的冠军。后来因为工作繁忙,老得出差就荒废了。那几年,我特别羡慕韩国人,他们国家电子竞技这块搞的特别好,职业选手都是年轻人心目中的明星,能靠着打比赛养家糊口。但我们国家就没有这种好事了。”
当天晚上,比赛终于到了决赛阶段。网咖中央巨大屏幕前的人头攒动,紧张热烈气氛到了最高潮。
王军如愿以偿的进入了决赛。他坐在屏幕左侧的位置上,正全神贯注的发展着自己的经济。他的对面,一位二十刚出头的玩家也正努力奋斗,派出了两个队伍准备骚扰一波。台下的观众们则通过中间的屏幕观看第三方视角,观看两位选手战斗实况。
王军年纪较大,性格稳重,向来喜欢先发展经济,到了游戏后期才进攻。对面的青年显然喜欢早早结束战斗。头一局非常快速的憋出了小狗, 混合着农民发起了全力攻击,打的王军措手不及,早早投降。第二局如法炮制炮制,却被王军有针对的防御住,此后一直处于下风,最后被王军稳扎稳打的击败。
比赛时五局三胜制。王军拿了一分,但年轻人已经拿了两分,因此此局王军赢了还有继续争夺冠军的机会,但输了就只能承受失败。
地图的右边,年轻人的飞龙飞快地切入王军的主矿区,试图对工程车发起一轮攻击。但主矿区中央的防空炮塔发挥了作用,不断发出导弹,吸引飞龙的火力。左边小狗的偷袭也遇到了阻碍,矿区钱一个地堡正很好的保护着工程车。
于此同时,王军的战机发起了进攻,隐身后偷偷潜入到年轻人的矿区,发射起火箭弹,几秒钟时间就杀掉了十个工蜂。年轻人赶紧调来能探查隐身的房子,驱赶走王军的战机。
俩人不停转换防守和主动进攻的角色,恍如拳击台上一对拳击手,不断试探学习对面的战斗方法,并在此过程中迫使对方露出破绽,然后狠狠的挥出一拳,一击致命。又像是舞台上一对技术高超的探戈舞者,相互配合着挑逗,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热情。
俩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汗水微微从王军的额头渗出,年轻人则挤断了眉头。他们的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施展魔法,眼花撩乱的操作逼迫着观众的精神也到达了极限,所有人都哑口无言的看着大屏幕,生怕错过任何精彩的片段。
胜利的天平向着王军倾斜了。观众们看到,年轻人菌毯铺设的稍慢一些,让一队刺蛇葬送于王军的炮火之中。于是,王军顺势将兵线往前推进了不少,甚至开始攻击年轻人最外侧的基地。
年轻人则在忍耐,他榨干所有的金钱攀爬大龙科技。他调集所有的小狗,分兵绕道向着王军的后方发起死亡冲锋。很快,他就见到了效果,王军不得不让工程车暂时撤退。
但此次攻击只是打乱了王军的节奏。王军很快清理掉了偷袭的小狗,重整旗鼓,在另外一片区域建造起了新基地,让经济收入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不过,他在正面战场上受到了阻挠。年轻人之前制造的飞龙很快统治了战场中央。它的攻击不断消耗着王军的士兵和坦克。
还好王军有所准备。他调动了战场上的所有的战斗飞机前往战场,并连续在飞机场内生产了多架,很快就稳定了战线。
然而,正当我们所有人认为王军必胜无疑的时候,他大意了,并出现了致命的失误。他将军队收拢在一块,向前推进时,中了年轻人早已埋下的毒爆虫。瞬间,一大队士兵倒在了毒液之中。而王军仍然执意向前推进,在坦克没有架好的情况下,陷入了年轻人铺设的菌毯。
一瞬间,年轻人全部的军队都如狂风一般包围了上去,做着最后的殊死一搏。所有观众都看到,他的赌博成功了。
王军的不士兵不断的爆炸和死亡,很快就破碎成战场上的血水和零件,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而现场的观众激动的喊叫和上蹿下跳着,面红耳赤,音量几乎掀翻天花板。
几分钟后,王军礼貌的在屏幕上打出GG,他的比赛结束了。
“感谢选手们在比赛场上展现了精湛的技术和强大的实力。现在有请比赛的主办者给今天比赛的前四名颁奖,大家鼓掌。”
主持人这样说着,右手指向台上整齐站列的选手们,顿时网咖内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
随后观众们看见王军走上台去,给前几名颁奖,突然间都有些不解。迷惑为何前几分钟还在台上奋战的选手一瞬间变成了主办方。他们看见王军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几个厚度不同的红包,走上台去发给在场的选手颁奖。
选手们则更加意外,几人不是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就是嘴巴忘了合上。他们依次和王军握手,然后接过比赛的奖金。但他们很快就不纠结这件事情了,毕竟红包里的人民币是真实的。相反,他们开始对王军展现出笑容,一扫和他“敌对”时紧张的气氛。
王军站到舞台中央,向大家说道:“再次感谢大家的捧场,我没想到能有这么多的选手来比赛,更没想道今天的比赛比我预想的精彩多了。好几位选手都展现出了超强的实力,真是让人羡慕。”
“电子竞技一直都是一种需要刻苦锻炼的游戏。玩这种游戏,不服输的精神永远比实力要重要。这督促我们不惧任何失败,一遍一遍地提升技术。今天,我们的冠军……”王军用转头望向年轻人继续说:“抗压能力真的很强。即便处于劣势,也毫放弃任何一个反击的机会。当然,在场的其他选手也有这种品质,让这款游戏充满了魅力。所以我有时候会想,究竟是《星际争霸2》里的设计让人着迷,还是我们只是想证明自己这种感觉,让我们迷。我们年轻时都有当冠军的梦想,观众们你们也有吗?”
台下有七嘴八舌地喊着回答,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不过,活动到此也结束了。没多久,人们开始离开网咖,只空留下寂寞和安静。
那场比赛后,我再也没有见到王军,也没有见到王军的账号登陆《星际争霸2》。这让我十分不安,觉得他那么的喜欢,不可能突然放弃《星际争霸2》,因此胡思乱想了很多。
我忍住不去想他有可能病了、受伤了,而是猜想他大概率是工作太繁忙,没有体力和时间玩。或者是因为输了决赛,一时间失去玩下去的动力。再或者,他媳妇看他偷偷花了那么多钱办比赛,生气的不让他玩了而已。
出于莫名的原因,时隔几个月后,我又开始玩《魔兽世界》。我转了一个新区,换了一个工会,认识了一帮新伙伴,不再追求全身顶级装备,努力忘却这款游戏之前带给我的伤痛。我突然发现,探索新的艾泽拉斯大陆远比一遍一遍的刷副本要开心的多。很久以来,我都快忘却最开始玩这款游戏的心情。
不过,我没有放弃打《星际》。我会在工会活动间隙,抽空打上几盘。无所谓胜负,单纯的提升自己的水平,学习新的打法,享受和其他玩家对抗的过程。我操作人族能力越来越好,学会了机械化,开始尝试着多线作战,甚至学习虫族和神族的玩法。
但和王军一起喝酒打游戏的快乐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有时候我甚至想不起来王军的脸和声音。我没什么朋友,时常独自坐在网吧里,只能和网友交流,因此总感觉少了什么,孤单极了。
就这样,我又在北京打了一年工,没赚到什么钱,也没有上升的空间。于是,家里人拖关系,在老家省城找了一份工作,让我回家。
到了2013年底,我买了自己的台式电脑,再不用成天泡在网吧里了。我也交了女朋友,一个对各种明星八卦如数家珍,但完全不懂电子游戏的女孩。因此我玩游戏的时间减少了不少。
然而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王军上线了。当我打开战网启动器,漫不经心的查看好友列表时,惊讶的发现他的头像是亮的。我激动的赶紧给他发消息。
消息像是一个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湖中,许久都没有反应。正当我越发觉得对方不会回复时,我电脑屏幕上的对话框亮了。
“在啊,正在对战呢?小兄弟好久都没联系了,你过的好吗?”
他告诉我,他之所以要举办那场比赛,其实是为了做出一个庄重的告别。告别他不负责任的婚姻行为,告别他作为父亲不负责任的心态。
他好几年前就结了婚,妻子是老家的同学。因为在北京一直没钱买房,也不想让家里人和他一起到北京受苦,于是一直让妻子在老家生活,而他自己在北京工作。这样,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和自由,做些他想做的事,过着单身生活。
然而,这样的生活不可能持续一辈子。特别是他的孩子出生时,一切都会变化。他开始懊悔不能在妻子身边照顾她,他开始担心孩子将来埋冤他。为了更好的夫妻关系,为了孩子更好的教育环境,他必须放弃自己大男孩的心态,努力承担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因此,他决心真正在北京安家。他贷了一大笔款,在北四环买了一套房子,离优质学校很近,然后把妻子和孩子从老家接了过来,自此安心照顾他们。
“所以那场比赛是我用来圆梦的。你应该听我说过,我一直没有拿过冠军,我很想那一次冠军。”
我突然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替王军。
我问他:“那你以后再也不想圆梦,在也不参加比赛,再也不玩《星际争霸2》了?”
他沉默了,时间久到让我感觉到了他的不甘心。他回复我说:“玩是会玩的,但不会再追求什么,更不会去当什么冠军。我会把游戏当成消遣,将生活的中心放在工作和照顾家人上。”
“你说过《星际》是勇者的游戏,只有不怕失败的人才能一直玩下去,但你现在退缩了。”
“我是说过,但放弃有时候也需要勇气,因为生活远比游戏更加困难。游戏可以选择打或者不打。但生活不可能逃避,因为越逃越糟糕,各种困苦会自己找上门来。很多年里,我都想当游戏里的勇者,但现在我必须要先当好生活中的勇者。”
我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虽然我清楚,现实生活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是什么勇者,他们只是被生活逼迫着努力的普通人。但千百年来,伟大的文明就是这样被创造和延续下来的。
于是,他突然问我:“咱俩来一局吗?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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