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塔坐在窗边,穿了一件朴素合体的白色裙子,脖子上有一条十字架项链,右手小指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她正捧着一本《拜伦诗选》认真阅读,旁边是一张小茶桌和两个凳子,在凳子和门之间有一面大镜子。)
(傍晚七点的钟声敲响,叶塔放下书,伸长脑袋往窗外看,又在屋子里嗅了嗅,静静地走到门边,等待敲门声响起。)
(陶德上场,他面色苍白,眼窝凹陷,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黑色外套,深红色内衬,还披了一件黑色短斗篷,他举止做作,昂着头慢步走到门边,在身上左拍右打,之后动作夸张地准备敲门)
陶德:(吓了一跳)叶塔!你太不小心了!我们不是约好了敲门的暗号吗?
陶德:(走进门去,摘帽,脱斗篷)你要记清楚,只有听到三声快,两声慢的敲门声才代表是我来了。
叶塔:(接过陶德的帽子和斗篷,放到一边)我老早就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陶德:(得意洋洋地)不可能。不瞒你说,我每天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如何隐匿自己的一切行踪,在这方面我可是行家。如果我趁你不在家悄悄进来,你之后是无论如何也发觉不了的,别说是你,就是骑士桥驻扎的士兵,白金汉宫的守卫,甚至是济贫院里那群鹰一样警觉的帮工,就算我从他们身后大摇大摆地走过,他们也绝对发现不了。
叶塔:(坐回去,随手捧起书)你真有那么厉害吗?我看这些倒像是出于你的幻想。
陶德:(怜悯地)哦,我天真的叶塔。你也许会觉得这是一项拿来跟别人炫耀的本领,不,不是的,对我来说,这是生存最基本的技能,如果我没能藏好自己,那么迎接我的可能就是生命的终结,毫不夸张。我的脚步比猫还要轻,我的动作比射出去的箭都要快,我能从最老道的间谍眼皮子底下失踪,我能让最精通演绎法的神探感到迷惑,哪怕是最难缠的税务官,也别想逮住我,去缴他们那些毫无道理的苛捐杂税!而这一切,绝不是为了追求某种技巧上的超越,而只是为了求生,为了能继续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得已而为之。
叶塔:(无聊地、语气枯燥地)唔,听起来,你跟正派人士是一点边儿都不沾!你干嘛要像个鼠辈一样东躲西藏呢?
陶德:(自嘲地)哈!太对了,我活得就像是最见不得光的老鼠!
叶塔:(略有兴致地)哦?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一个悲惨的图书馆守夜人罢了。
陶德:(突然激昂)不!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你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迷人、最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
叶塔:(厌恶地)天呐,陶德。别让我觉得你是个俗不可耐的人。
陶德:(摇摇头)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人们总是对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感到习以为常,却不知道那对别人来说是多么珍贵,多么求之不得!这种若无其事,这种轻松恰恰是最刺痛人心的,简直算得上是最隐秘的施暴和最无声的残忍!
叶塔:(无奈地)好吧,那请您告诉我,像我这样一只可怜的小猫咪,究竟有什么让您感到惊异的地方呢?
陶德:(经过长久的酝酿和一系列夸张的动作,缓缓地说)那就是,你有生命!
叶塔:(若有所思地)有道理。所以,你终于发现了我跟石头的区别。
陶德:(故作痛苦地)噢!请不要把一切当成玩笑。我的话每一个字后面都是血泪!
陶德:叶塔,你正值青春,热情和希望洋溢在你稚嫩的心里,你对衰老和死亡没有概念,只觉得那是一个遥远的传说,你尽可以去大肆挥霍,去阳光下唱歌跳舞,去花丛中享受春日,你随时可以把伤痛抛进阴影,一身轻松地去迎接日出。(突然变得萎靡)但是这一切对我来说却都是奢求,我是行将就木之人,命运的诅咒让我只能缩在阴暗的角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美好在我眼前枯萎,我的外表只是假象,我的内里早已经腐朽不堪!
陶德:(毫不犹豫地)是雪莱。(回过神来)噢不!什么济慈、雪莱、华兹华斯的!刚刚那些都是出自我真诚的内心!
叶塔:(作回忆状)“我真诚的内心”,那是一本诗集的名字吗?
陶德:(略有愠怒)叶塔!不要再把一切当成一个游戏了!你知道我今天有多认真!
叶塔:(把拜伦诗选扔到一边的桌子上,起身整理着装)好吧。(突如其来地、做作地)噢!我可怜的陶德,是什么让你经受这样的苦痛?告诉我吧,我亲爱的朋友,我实在搞不懂,究竟是什么让你年纪轻轻就终日与死亡为伴?
陶德:(叹了一口气,然后飞快入戏)不,我不能说!这是一个黑暗的秘密,说出来只会加大我们之间的隔阂,你会因此而憎恨我的!
叶塔:(柔和地)说出来吧,请信任我,你不该独自承受这一切。
陶德:这是一个险恶的诅咒,我不能让你承担风险,你有那么美好的未来,无数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等待着你,我不能让黑暗蔓延到你的生命中。
叶塔:(轻轻地把手放到陶德的肩膀上)阴影只是光的背面,没有什么东西是纯粹的。我绝不可能一辈子都有阳光照耀,而你,我相信即使你身处黑暗,也绝对有明亮的内心。在过去的日子里,你已经证明了你的品行,我是不会错把恶棍看成好人的。
陶德:(走到一旁)我多想跟你分享一切,我受够了终日跟自己的影子对话,叶塔,你是个心灵纯洁的天使,正因如此,我不能让我的肮脏玷污你。
叶塔:(再度跟上去,轻轻抚摸陶德的后背)说出来吧,陶德。告诉我你为什么只在黑夜出现,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敏捷又那么富有力量,我对你身上的秘密充满了好奇,告诉我吧,告诉我你的恐惧,你的渴望,我需要了解这些,在我决心结识你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参与到你的秘密中了,现在我已经无路可退,说出来吧,就把我当成是一只善解人意的小猫,我会倾听一切,然后温柔地回应你。(非常柔和地)说出来吧,陶德。
陶德:(悲伤地转头,握住叶塔的手,然后迅速松开,甩了甩手)啊,好冰凉。(非常迅速地再度入戏,只是这次握住的是有衣服相隔的手臂,深情地)叶塔,你真善良。如果世人有你一半的包容,我也不至于整日东躲西藏,用精心构筑的谎言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遇到你是幸运的,我曾经想过也许你就是我的救赎,你会带我重新见证光明的降临。但是(叶塔听到这个“但是”之后深表无奈),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我没有伤害你的勇气,让我走吧!今晚就是个错误,我早该知道的!
叶塔:(紧紧地抓住陶德的手臂,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别—再—婆—婆—妈—妈—的—了!(回归笑脸)
陶德:(痛苦地呻吟)噢!痛痛痛!(叶塔放开他,他揉了揉手臂,沮丧地)叶塔,请你原谅我,这个黑暗的秘密实在是太骇人听闻,说出它让我觉得整个喉咙都在灼烧!这个秘密是那么肮脏,仅仅是听闻都会让你蒙受耻辱的。
叶塔:(双手做祈祷状,可怜兮兮地)求求你,告诉我吧,发发慈悲,就当是救我出苦海!我实在受不了了!
陶德:(郑重其事地)我会告诉你的,叶塔。你的善良已经打动了我,我要说的是,其实……我……我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癖好!
叶塔:(震惊地后退)天呐,别跟我说,你喜欢吃水果披萨!
陶德:(悲伤地)我……我需要一样东西才能活命!而那样东西,就流淌在你们人类的身体里!
叶塔:(面露嫌恶地撒开手)噫,陶德,也许我该告诉你,那些靠尿液来治病的偏方都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陶德:是鲜血啊!我是个该死的吸血鬼!寄生虫!我要靠人类的鲜血才能苟活!(如释重负)
叶塔:(尴尬地笑)抱歉,陶德,我今天真的有点累了。你想要的反应我改天再给你成么?
陶德:(愤怒地)太荒谬了!怎么能改天呢!我酝酿这些情绪有多费力你知道吗!改天,改天就全毁了!
叶塔:陶德,理解一下我,这些话我真的听了太多遍了,我自己也说了太多遍,有时候我甚至会下意识地走神。
陶德:不,你就是在故意玩弄我,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你瞧不起我,你把我当成个小孩子,这一切对你来说只是一场戏,你是逢场作戏,你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我说的每一句话!你太傲慢了!自以为见识过了一切,从来都是这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每当我跟你郑重地讨论,你就会像个宫廷小丑一样扯东扯西,把一切严肃的气氛都毁掉!不能再这样了!我需要你认真对待我一次,我真的把自己的人生都交到你的手上了!
(陶德悲伤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掩面,叶塔缓慢地走到他身后,慢慢伏下身子)
叶塔:(耐心地)好吧,吸血鬼先生。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叶塔:(站起身走到一旁)在我看来,你好像非常清楚身为吸血鬼的痛苦。
叶塔:你是不是认为,总有人会被你的遭遇打动,总有人会被纯粹的善良所感染,总有人会愿意为了感情而牺牲,愿意献出自己的鲜血?
叶塔:是的,你愿意。陶德,我了解你。你从小衣食无忧,生活一片安逸,你讨厌平庸,你把无聊当成生活最大的敌人。你去格斗场找人打架,跟吉普赛女郎寻欢作乐,甚至在心血来潮之下想买个军职,跑到克里米亚打仗去,这些我都知道。你被生活的平淡吓怕了。在你的脑海里,吸血鬼是个凄美的传说,你以为那是一群潇洒的血族,一群神秘而危险的夜之子民,我知道你太向往那种惊险刺激的生活了。我懂你,也原谅你的天真。
叶塔:你是。你才活了二十年,却以为自己已经是自己的主人、世界的主人。你读诗、唱歌,你欣赏音乐歌剧,你在故事和传记里游历世界,但是你只是个孩子,你咀嚼着别人消化过的东西,满心以为自己看透了,以为自己可以发表所谓的意见,以为自己可以鲁莽地决定人生之路。你错了,陶德,你只是个心浮气躁的孩子,仅此而已。
陶德:不,你不能这么轻率地评判我!我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你凭什么认为你比我自己还清楚这个?
叶塔:(激昂地)就凭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小孩子!大革命的时候,我在里昂碰到一个比你大十岁的男孩,他家破人亡,无力为生,恳求我带他走,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他的情况比你还要惨,但是我拒绝了他,把他送到里斯本,后来他儿孙满堂,死的时候遗产清单比博物馆展品目录还要长。新奥尔良那个小女孩比你疯狂十倍,她为了说服我,每天都要端一罐子黑奴的鲜血放到我门前,你知道吗?她差点就毁了我,差点就把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直到她父亲在我胸口上来了一枪我才醒悟过来,从新大陆狼狈地逃回这里,你以为你把自己的血液献给我是多么伟大的事情吗?你以为你在供养我吗?你真的太愚蠢了。你对生命没有概念,你只会引用别人的诗句,如果你成了吸血鬼,那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甚至是惨剧。你会被欲望俘获的,我非常清楚这一点,你只是个孩子,我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一点,这也是我坚持要把你排除在这件事之外的原因。
陶德:(站起来)可是你跟我坦白了,那天晚上你告诉了我一切,如果不是你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也绝对不会产生想变成一个吸血鬼的念头,是你先迈出那一步的,一切已经无法回头了。
叶塔:(愤怒地)天呐!你怎么这么傻!如果我不向你坦白一切,你会越陷越深的,到时候我就得逼着自己亲手杀你灭口!或者干脆走到太阳底下了结一切!你一定要事情变成那样吗?
陶德:(坚定地)不,我不想。我想要的非常简单,也非常明确。让我成为你的同类。
叶塔:(笑起来)我们要一直重复这样的辩论吗?(转向愤怒)我说了,不可能。
叶塔:(克制地)搞清楚,我不是自愿变成这个样子的。我那时别无选择,我只是想活命。
陶德:(激动地)那我今天就告诉你,要我回到那样的生活中去就是在杀死我!
叶塔:好,你说你非变成吸血鬼不可。但是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你还记得我给你的任务吗?
陶德:我记得非常清楚。你要我在不伤害别人且不违背道德的情况下搞到鲜血,你说这是一个吸血鬼最基本的谋生技能。
陶德:我知道,你是在存心跟我作对,如果你是个寻常的年轻女士的话,我今天已经成功了!
叶塔:如果我是个寻常的女孩子,现在早已经跑进苏格兰场报案了!你今天的表现完全就像个患妄想症的变态杀手。
陶德:我知道你总有说法。你比我多活好几百年,理应经验丰富,却一点帮助也不肯给我。
叶塔:(失望地)所以,陶德,在你的印象里,我是一个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别人牺牲自己把鲜血拱手献上的德古拉女伯爵?是么?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连环杀手,对不对?
陶德:(倔强地)我知道你有个本子……上面记了不少那样的事情。
叶塔:(走过去两手抓住陶德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看了我的笔记本。
叶塔:(去取陶德的帽子和斗篷,把他使劲往外推)走,出去,滚出我家,永远别再回来了,小心我杀了你!
陶德:我错了,叶塔,原谅我。我只是好奇!我理解你的苦衷!
叶塔:(停下)你理解吗?(狰狞的笑)你知道血饥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那种恐怖的欲望是怎么摧毁我的一切的吗?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频繁地拜访你的父亲吗?因为天杀的,你那父亲跟我爸爸长得太像了。(满脸痛苦)可是,我亲手把父亲变成了一具干尸。他死前还叫着我的名字,跟我说他爱我……你不知道!(对陶德拳打脚踢)你只是个毛头小子!在我面前大喊大叫!愚蠢至极!我真是疯了才选择认识你!那天我就该亲眼看着你被人打死!你这个卑劣!无耻!恶心至极的畜生!臭虫!(抓住陶德的脑袋和肩膀,用嘴巴咬住他的脖子)
叶塔:(停顿,然后放开他,捂着嘴走到一旁,背对着观众拿起诗集假装阅读)天呐……
陶德:(摸一把脖子,看一眼,反复确认自己没有被咬)叶塔……你吓到我了。
叶塔:早跟你说过我很可怕的。对我来说,扭断你的脖子比给玉米脱粒还简单。
陶德:(惊魂未定)叶塔,那个本子上写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那样一个人吗?
叶塔:(背对观众,颠笑地)噢,怎么会呢?我只是个天真的小姑娘,那个本子是我进军文学界的处女作,我打算拿它去震撼那些学院派的老腐朽,让他们看看道德的底线呢。
陶德:(悲伤地)唉,好吧,我同意暂缓计划。我怕你真把我给杀了……
叶塔:(在他靠近后突然袭击,抱住他)我很孤独。(飞快地松开他,跑到窗边继续背对观众)
陶德:叶塔,我走了。(走出几步又转身)明晚,你会在图书馆吧?
陶德:好。那……我们明天见。(出门,回头看了一眼,下场)
(确认了一下陶德走了,松了一口气,满脸厌倦,走到桌子边,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散发着冷气的血块,她闻了闻,满脸欣喜)
叶塔:(舔着凝结的血块)该死,有点不新鲜了。(拿过诗集、翘起二郎腿念诗)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满天;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耀目的白天只嫌光太强,她比那光亮柔和而幽暗。(看了眼封皮)什么混账东西?拜伦真是江郎才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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