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昨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欸,和你的女友在一块。”
“哦,那个啊,我也看到了。”回答的男生有着很浓重的北海道口音,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最后逃走了呢。”近藤带着坏笑,两个家伙并肩走在学校门口的小路上,今天因为一些奇怪的原因,提前了很多就放学了。
“什么叫是啊?话说,你不是和女友交往好几个月了吗?到现在都还没有接过吻吗?还有啊,没怎么见过你和女友一起回家欸?”
“哈?什么叫‘算是吧’?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啊。”
“对了,你假期的英语作业写完了吗?借我抄一下。”北海道口音的男生试图转移注意力。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欸……就算今天因为那个奇怪的现象提前停课了,但是你现在才开始做未免也太……”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话说啊,悠,你今天早上也遇到那个了吗?眼前一黑,然后没办法呼吸的那个。”
“是吗?什么样的机器人?”悠突然露出了些许笑意,他算是半个机器人爱好者,顺带一提,他最喜欢的机器人动画片是《枪心剑刃》。
“你这家伙啊,就是哔哔哔那样的吧。”近藤的嘴里发出难以用文字描述的声音。
“你就是一点想象力都没有所以才没办法和长泽接吻的吧!”
“不是经常那种名言什么的嘛?说有想象力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存在什么的,是用来讽刺那些没有想象力的大人的吧。哦,我想起来了,是牛顿说的‘我思故我在’。”
“那个明明是笛卡尔说的吧,而且根本就不是说的想象力啊。”
“你是笨蛋吧,我思故我在,那个说的就是哲学家笛卡尔的怀疑论啊。”
“哈?那个笛卡尔什么的,与其说是哲学家,听起来更像是魔法师的名字吧。”近藤手舞足蹈的,似乎是在空中画什么魔法阵图。
“听好了啊,近藤,我思故我在是怀疑世界的前提,只有一个人自己的存在没有办法怀疑的时候,他的怀疑才是能够成立的。就像是律师胸口上的天平葵花章,只有拥有了徽章才有资格成为一个替别人打官司的律师。”
“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啦!”悠只想让这家伙闭嘴,“而且,这种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吧。”
“好冷淡啊,悠,你这家伙,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把长泽带到社里的!”
“你这家伙!”近藤抱住悠的脑袋,用手臂和腰狠狠地夹住脖子,然后另一只手在他的头上一通乱摸,试图让他回忆起来。
“别乱动我的头啊!你是小学生吗?!好啦好啦,我错啦,放开我吧,部长!”
那种事情我当然记得啊,那可是我第一次被表白啊。虽然不知道算不算表白就是了,并不是不知道说那句话的内容算不算表白的范畴,而是对于说出表白的人的内心完全捉摸不透。
长泽薰,一年级1班的学生,听说入学考试的时候是全班第一的好成绩。我认识她的姐姐,因为和我一个班,和妹妹不同,姐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一个一心成为喜剧演员的家伙,校园生活对她来说更像是寻找戏剧灵感的场所,经常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说回长泽薰,她的话则是一个非常文静的女生,成绩也很好,还很爱看书。我在图书馆躲避训练的时候经常遇到她。她一般会在一个很角落的位置,手里拿一本很厚的书,应该是很深奥的那种,而且是英文名字的那种。然后她会一个人在那里看啊看啊,一直看到放学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有着夕照的光芒,红得像是樱桃一样,睫毛像是宝石一样发光,她翻书的手指则是像樱蛤一样粉白。
不过奇怪的是,突然有一天我在空手道社遇到了她,长泽薰。因为我们学校空手道社人数不多,所以也没有分男女,部里也是有一些女部员的,但是我永远都没有想过我能在这里遇到她。
那天长泽薰穿着白色的空手道服出现在部长近藤身边,然后向大家做着自我介绍。大家一起欢迎地为她鼓掌,不过我并没有,我呆呆地望着她,像是望着某种幻想生物一样。
长泽薰的确是幻想生物,而且是类似于精灵的那种生物。精灵是奇幻小说中的最神秘最美丽的物种,她们大多高贵且行踪难定,而且多为女性。我对于多为女性这一点始终保持怀疑,认为是受到日本宅文化影响才变成这样的。不过我眼里的长泽薰就是这样的一个精灵女孩,神秘莫测,她的一切行动都难以预料,活像是在风里的飞鸟之幻影,不知道会落在何处。就像看起来文静的她突然加入了充满汗臭味的空手道社,就像是游戏出了什么恶性bug一样。
“你为什么要加入空手道社啊?”我在某一天放学的时候问她,那时候她刚刚从更衣室里出来,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还有几缕头发沾在额头上,没有来得及撩开。社里的人都走完了,偌大的场馆只剩下了我们俩。
“因为我和樱花打了个赌。”长泽一边回答一边从包里拿出水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就是学校门口啊,咳咳……”她似乎因为喝得太快有些呛到了,像是个重病患者咳个不停,咳嗽的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回响着。
我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背,她当时只穿了一件并不厚的校服,可以透过白色的衣服依稀看见胸罩的轮廓。我有些羞耻地别过头去,说道:“小心一些啊,别喝这么快。”
长泽一边点头一边顺着我的手弯下身子,不一会就恢复正常了。她站直上身,脸上带着晚霞般的红晕,应该是用力咳嗽的原因。她还不忘我们刚才的对话:“就是门口的樱花树啊,只剩下几朵花的那个,我说如果十秒钟之内如果落下来一朵花的话,我就加入剑道社。”
“因为没有樱花落下啊,然后我就继续问如果十秒钟之内如果落下来一朵花的话,我就加入文学社,结果还是没有。接着是绘画社,摄影部,媒体部,排球社,直到说到空手道社的时候,有一片樱花落下来了。”
我至今都忘不掉,薰仰着脑袋,我从未这么近地和她说话,我能看清她的脖子,粉白的脖颈像是她口中落下的樱花,我似乎还能嗅到樱花味的沐浴露或者洗发水的香味。
“你可真的很爱赌呢。”我的嘴开始肌肉记忆般地说话,可能是因为大脑完全沉浸在了精灵少女的美丽中了。
“如果我赢了的话,就和我交往怎么样?”我望着她有些兴奋的脸庞,我的话语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学长是在,表白吗?”薰似乎也有些惊讶,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能看见里面像是陶瓷般的雪白的牙齿。
“不,不对,非常抱歉,请忘掉我刚才说的话!”我突然意识到我在说什么,或者说意识到我自己是有多么的失礼,我就像是被奇怪的东西给操控了一样,一下子竟然说出了那种话,肯定是被什么邪恶的外星球电波给影响了吧!
我再三强调着歉意:“请您务必忘掉今天的话,我被操控了,被邪恶的东西给操控了!请您一定要忘掉今天发生的事情,非常抱歉!”我越解释越不知道自己的在解释些什么,到最后仿佛和自己争吵起来了,舌头好像是在自顾自地说话一样,最后实在没有办法说明白就直接逃离了现场。
第二天我再遇到她的时候,是在图书馆里,为了躲避长泽我跑到了图书馆里的那个常呆的角落。但是似乎那也在长泽的预料中,她很快地就找到了我,似乎还是跑过来的,不停地喘着气,脸通红的,并不丰满的胸膛也随着气息收缩鼓起,她的眼神里带着某种决心,坚毅得有些刺痛。
她躬下身子,靠近我的耳畔,小声但是坚定地说:“学长,我们继续昨天的赌约吧!”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年级统一的绿色蝴蝶结,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是那股涌到脑子里的热血是不会说谎的,我有些下意识地眯着眼侧过头去,把我的脑袋从她的嘴唇那里逃离。但是我的后面没有长眼睛,这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我的后脑勺狠狠地撞到了向内打开的窗户上。
“啊——痛——”一股火辣的痛意像针一样扎到脑袋里,把先前的热血全都倾泻了出去,确实,我应该感谢这扇窗户,反而让我冷静清醒了几分。
“学长你没事吧。”长泽有些惊讶眼前的所见,连忙又凑上前来想要扶住半躺下去的我。
“没事没事!”我连忙朝她摆了摆手,要是真让她凑上来那姿势就更不妙了!
我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按着白色的复合材料桌子,把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
“我昨天不是说了吗?长泽,忘掉我昨天放学的时候说的话,那个时候的我状态不太正常。”
“这个是我的意思哦,学长,我们来赌一场怎么样?”长泽咧着嘴,露出笑容来,双眼眯成了缝,鼻子微微地皱了起来。说起来,这家伙笑起来和她姐姐可真像,一时间都有些分不清她们两个了。
长泽从身后拿出一本书来,那是一本剧本,是让·保罗·萨特的《禁闭》,她晃了晃手里的书:“我们随机翻一页,右边的那一页页数个位数是1到5的话算我赢,6到0的话算你赢怎么样?赢了的人可以让输了的人做一件事情,什么都可以哦!”
“‘什么都可以’什么的,你是跟你姐姐学的这种话吗?”
“这种时候就不要提那个家伙啦,怎么样?要玩吗?难道是害怕输掉游戏,被一个后辈玩弄?那样的话确实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升腾起用不完的勇气来,我下意识地按住了长泽的肩膀:“要玩!”
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连忙松开了手:“抱歉,我有点激动了。”
“没,没事,开始吧!”长泽用右手托住那本书,左手大拇指从右往左在书页上划动着,一遍又一遍,书页翻开形成一阵微风,稍稍吹起了她的刘海,“你说停就停吧。”
长泽的手指停下了动作,她低头看了一眼,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右手侧翻过来,把书页的那一侧朝向了我。我凑了上去,目光定格在了书页右侧边缘的数字上。
“52……”我解脱般地瘫倒在椅子上,又失望又轻松。
“我赢了呢。”长泽并没有放下书来,我难以看清她藏在书后的脸庞上的表情,但是听语气就像是一只得逞的狡猾狸猫。
“和我交往吧,学长。”把脸庞藏在52页背后的女孩如是说道,“学长得完成我的一个愿望不是吗?这个就是我的愿望哦,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嗯。”不知道为什么,长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心,但是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了,但是听见她在我的耳边用有些奇怪的语气说着,声音里隐约带着些许哭腔:“从今往后,请多多关照了……”然后便是她急促离开的脚步声。
“喂,长泽……”我连忙把书从脸上扒开,但是却发现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书架之间。
悠一个人走在市区的街道上,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仿佛是接收到了某种召唤一样。他有些迷茫地在大街上乱逛。今天是周一,市区里人并不算多,如果不是今天突然放假的话他也不会有时间到处闲逛。
悠的午饭是便利店的便当,由两片单薄的中式叉烧和半个鸡蛋组成,米饭上面撒上一些有些受潮的海苔碎。说实话,悠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便当的味道,但是也算不上难以下咽。
说起来,和薰在一起已经好几个月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悠坐在便利店的就餐区,看着街角路口等红绿灯的人群,有些感慨。
其实自从交往以来,悠就觉得很奇怪,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多情侣的感觉,更像是签订了一份简单的契约。说起来情侣该做的事情,除了牵手之外他们也一件都没有做过。那天被采访的时候,也只是单纯的去超市买东西时偶遇然后一起回家而已。
红灯变成了绿灯,积攒了一小波的人群穿过马路,他们和对面的人群对冲,然后又分离。
悠在脑海里一个劲地回忆着薰的样貌,但是意外的脑海中的形象有些陌生,像是戴上了一件沙漠族人的面纱一样,叫人看不清她的真正面目。
昨天晚上下过一阵小雨,现在地板基本上已经完全干了,但是依旧有一些湿透的枯叶像是面巾纸一样附着在地面上,又有点像是某人随手的涂鸦。今天天气相当不错,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太阳有些过于刺眼了,像是个赤裸的舞娘,叫人有些难以直视。
内心深处的某人发问,而且态度相当恶劣,像是攥着悠的领子质问一样。
“那,当然是喜欢的啊。”悠撇了撇嘴说,嘴里还不忘咀嚼着米饭。
但是这个时候,薰出现了。不过并不是在他面前,而是透过透明的玻璃,薰背对着他在等着红绿灯,就在人群中并不算显眼,时不时耸了耸肩膀,把因为重力想要脱离的书包重新抬回肩头。她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穿着极其华丽的年轻男人,穿着镭射质感的短上衣,在阳光下面格外惹眼。他离薰的距离并不算近,但是仍然让悠确信他们是走在一块的。因为那个距离也是上次和薰一起回家的时候薰和他的距离。
悠一下子站起身来,从透明的窗口他看得到自己表情有多么糟糕。
悠没有办法坐着不管,想留在最后吃的两片薄薄的叉烧他都没有心情管了,直接就有些仓皇地跑了出去。
“长泽!”悠大声叫着薰的姓氏,虽然已经交往了几个月了,但是他们之间的依旧是姓氏。
薰回头,那个随行的男人也跟着扭头,薰的表情显然有些古怪,但是也让悠松了一口气,那不是出轨被发现的惊恐的表情,只是对悠突然叫她的行为感到困惑。
“学长,好巧啊,我们又偶遇了。”薰笑着说,露出了嘴角的两颗小虎牙,就像是一张凝固的可爱面具。绿灯亮起,此时人群开始穿过马路,那个穿着镭射上衣的男人也跟着人群穿过了马路。
“是……是啊,好巧啊,”悠心里松了一口气,“今天放假了呢。”
“啊……是这样呢。”薰看起来正在为这件事情困扰着,果然是优等生啊,是担心学业落下了的吧,如果是另一个长泽的话一定会开心地一路小跑着回家吧。
“哈?才没有那种事情,这是我的第一次交往哦,和你。”
“其……其实,这种事情不用打赌啊,如果你想要接吻的话,直接就可以啊,接……接吻什么的。”我吞吞吐吐地说,句子被碎纸机般的牙齿咔嚓咔嚓地剪得乱七八糟。
“我说你啊……那就打赌决定是否要接吻吧。怎么赌呢?”
“就赌下一个绿灯里经过这条斑马线的车辆数量是单数还是双数好了。”
悠望着马路对面的人行道红绿灯,那个蓝绿色的小人流畅地走动着,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小动画竟然还做了抬膝盖和甩小臂的动作,把税金用在这种地方,心里也不知道是感觉有趣还是郁闷了。悠偷偷瞟了一眼长泽,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右手攥着肩上的锈蓝色书包带,脚尖前后来在地上蹭着,像是脚底粘着口香糖一样。
我们俩就杵在那里数着来往的车辆,像是两个第一次来到城市的小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身上的气势一下子泄干净了。
“或许,你可以自己做选择,什么的。”悠试着像电影里的男主角那样说。
“我不知道。”长泽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出了bug一样,不断地重复着上一行的指令。
“你知道的啊,长泽,你肯定是知道的吧,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又为什么要流泪呢?”
薰这个时候才发现眼泪已经从眼角涌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土黄色的地砖上,渗进了地砖的缝隙中。黄灯结束了,身边的人群陆陆续续地穿过了马路,对面的人群也到了这一边,汽笛声,脚步声,咳嗽声,还有学长的话语,身边的一切都很吵很吵,像是要催促着把她扔到马路中间审判一样。阳光是狠辣的目光,白云也在狰狞地凝视着她,空气里全是尾气的味道,还有脚边下水道里传出的腐烂动物尸体和粪便的臭味,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胡乱抹到她身上的泥泞,渗透进了她的肌肤里。她热得有些难受,胸口的绿色蝴蝶结像是一双粗鲁的双手,扼住了她的胸腔,她甚至能尝到些许上涌的血腥味。
“喂!”悠及时地拉住了发呆的少女,把她都迈出去的身体拉了回来。
一辆货车从薰的眼前狂野地驶过,灰白色的货箱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过去的,一切都发生的很突然,车辆快速驶过的破风声戳进她的耳膜,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很……很抱歉,学长。”薰的脸上满是歉意,以及未干的泪痕。
悠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注意安全啊,生命可是只有一次的啊。”
“嗯,我知道了,学长。”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悠第一次意识到,薰可能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她并不是什么精灵,只是一个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沮丧的女高中生而已,并且感到有些羞耻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我到底该怎么做啊,悠,我不知道。”薰仰着头看着悠,眼泪又开始从眼角滑落,“如果不接吻的话,世界就会毁灭。我必须,和你接吻。”
悠看着眼前的女孩,他不知道她话语中的含义,但是他觉得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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