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根植于西方多年的类型文学题材,奇幻小说一向以其恢弘壮阔的世界观,热血澎湃的故事情节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为读者所喜爱。它的魅力在于,只要情节允许,幻想的翅膀可以飞出任何一个我们早已圈定的基本认知框架而独立存在,不受到任何科学、经验、历史甚至常识的束缚,遨游于奇思妙想之中。相比较科幻小说中那种彳亍于现实逻辑上的“蹑手蹑脚”,奇幻文学拥有更多的勇气来让故事紧随着作者的思想自由翱翔。
当然,任何一种类型文学的特点之于作品本身都是把双刃剑。文学一旦不再以现实世界作为依托,读者又该以何种方式让自己能在阅读全书时产生自我参与其中的代入感,来获取故事本身所带来的乐趣。要知道,严肃文学的成功与否并不立足于如何去讨好读者,它们更在意如何去发掘深邃的内涵,从而引发全人类对于世界,对于生命,对于情感的终极思考,之于相反,通俗文学则需要让作者在故事所产生的价值观与娱乐性中寻求到某种平衡。英国作家伦纳德·布鲁克说:“文学作品应当能使读者不仅从作品所说的事情中,而且从述说这些事情的方式中,得到快乐;否则,就称不上是文学。”
奇幻文学起源于现代化侵袭全世界的二十世纪,科技进步的一日千里在给人类带来极大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无尽的灾难与足以毁灭整个地球和一切生物的能量。大兴土木,高楼林立让人们曾经所热爱的田野和树林逐渐消失。随之带来的就是,环境恶化,贫富悬殊,伦理危机,民族冲突,恐怖主义等,两次世界大战的阴霾不但让人们铭刻了不堪回首的惨痛记忆,自思想启蒙运动所构建的理性主义也随之而动摇。现代人开始不断地自我怀疑与自我反省,曾经对于科学技术的盲目崇拜造成的后果令世人为之震惊。
而正是这样的反思,才让全世界有了更深层次的生存危机。尼采说“上帝已经死了,因为我的存在”,恐慌、冷漠、疲惫、焦虑、无助,没有精神寄托,缺乏价值信仰,人们开始逐渐从理性的对立面去寻找精神的慰藉与力量,奇幻类的文学作品也在其中得以复兴。在一个理想的奇幻世界中,人类不再是世界唯一的中心,技术和科学往往是被嘲讽的对象,爱与魔法、勇气与剑、精灵与爱人、龙与传说、恶魔与先知,征服与复兴,作者构建一个超然于真实世界的全新时空架构,以契合现代人的心理诉求,让读者能够短暂的逃离现实,通过传说与奇幻的经历反过来产生对现代性的深刻思考。
而《阶梯之城》是作者罗柏·杰克森·班奈特的第五部作品,也是《圣城三部曲》系列的第一部小说。这位作者写作极有天赋,所创造的小说风格迥异,题材广泛,此前还涉猎过科幻、恐怖和推理等类型,几乎部部作品都有相关文学奖的斩获,不仅两次获得雪莉·杰克逊奖,2011年更是凭借《The Company Man》(忠实雇员)一举拿下当年的爱伦坡奖和菲利普·K·迪克奖。可以说,在幻想、科幻、悬疑等小说领域均有建树,这也为这本无论是叙事手法,又或者小说风格都属相当另类的奇幻小说《阶梯之城》打下了创作的基础。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位作家今年才三十九岁,我完全可以去期待他创作一部篇幅或者世界观均不亚于《冰与火》的长篇巨著,并且保证它能够更完(笑)!
小说并没有一上来就抛出个异常宏大的历史格局或者幻想世界,而是用一个无关紧要的法庭戏来作为故事开头。从那些不甚紧凑,慢条斯理的对话中,让我们知道了几个不大不小的事实。有个叫图瑞茵·穆拉盖什的总督,他们身处在大陆的首都布里克乌,依据塞普尔国会颁布的“世俗规章”规定:在大陆无论以任何种形式公开承认神明都属于违法行为。,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事情,有位叫埃弗雷姆·庞瑞的专攻大陆历史的博士被谋杀于布里克乌大学的办公室内,序章落幕,好戏开演,帷幕拉开,主角登场!
一条严苛的无神论的法律,一部精细到会去规范个人意识形态的规章,一座乱哄哄破败不堪的首都,一位外来背负着特殊任务的学者,以及一桩看似简单的谋杀案。作者非常自然的将读者带入到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小说之中。于是本书的主角阿莎拉·希瓦尼,又名莎拉,星夜兼程赶到布里克乌,以职位低下的“文化大使”的身份乔然登场,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调查此案。和她一道的仅是一个古怪的“秘书”齐格拉德,体型魁梧,独眼,满身伤疤,沉默寡言,唯一的特长……杀人。
随着莎拉调查的不断深入,深埋在布里克乌地下的危机也在不断的酝酿与发酵。作为读者的我们也会惊讶的发现,在主角莎拉身上似乎也有着越来越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从出生上看,她姓柯梅德,是当年率领赛普尔推翻大陆统治的领袖卡吉的直系后代。从身份上来看,他是赛普尔外交部最出色的情报人员,她的姑姑正是赛普尔的外交部长,同样的柯梅德家族后代,野心勃勃,首相之位的有力竞争者,而莎拉正是助她高升的一枚最佳的棋子。另外,她还是死去的庞瑞博士的学生,深谙大陆历史学与诸神传说,甚至会使用禁忌的咒语。庞瑞博士之所以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到大陆首都去研究本地人不得问询的历史,也有着其他的目的。
整部小说的前半段,作者以莎拉调查作为契机,一步步去揭示藏匿于迷雾之中的案情。于是一段深远悠长并且充满史诗悲壮感的传说在读者和主角的眼前被缓缓打开。
曾经北方大陆的首都布里克乌城是世界的中央,也是受到诸神所眷顾的圣城。一直到七十五年前,在领袖卡吉的率领下,被殖民国赛普尔起兵反叛,并杀死了北方诸神,从而导致曾经拥有众多魔力的布里克乌城顷刻之间分崩离析。往日高高在上的大陆民族也沦为崇尚科学的赛普尔的阶下囚。这或许就是一次理性与科学的彻底胜利,弑神之路,血流成河。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大陆民族的卷土重来,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神明,以及那些神秘的力量一律被赛普尔颁布的“世俗规章”所禁止,这也正是本书开头所讲的那样,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谈及神明,包括一切的宗教团体和符号。从此,大陆过去的历史也成为一片空白,所有神器收入仓库束之高阁,神明的子嗣与神兽均被屠戮殆尽,历史就这样被狠狠的抹去了关键的一页。
到了小说的后半部分,案件的悬疑感逐渐淡去,但扑面而来的史诗感油然而生,看似破败不堪,早已断壁残垣的大陆首都似乎蕴藏着另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绝望与罪恶深处滋生复仇的火种,人群中分裂出一个“修复派”,他们试图通过暴力手段驱逐赛普尔人,来恢复大陆昔日荣光。而另一个组织,新布里克乌运动,又想要缓和两边的关系,借由科技来让旧都再塑辉煌。有趣的是他们的首领竟然是莎拉曾经的初恋情人,沃翰尼斯·沃特罗夫。随着好几次追踪“修复派”踪迹时,明明近在眼前,却偏偏会消失于深巷之中?到底是怎么样的力量在操控着这座旧都?关于庞瑞的谋杀案的真相是如何?庞瑞博士在历史研究中又有着怎样惊人的发现?七十五年前那场战役的细节中的种种矛盾又作何解释?无数的疑问驱使着莎拉与我们不断前行。
谋杀,历史,神迹,暴徒,信仰,初恋,政治,科学,神明,咒语,祭司,破败的城池,禁忌的法条,暗流涌动的人群,拾级而上的神迹,一段尘封了七十五年的往事,作者以他华丽的想象力带领着读者冲入到这座曾经透明高墙,满是石阶的“阶梯之城”,而真相,等待读者的发现!
作者班奈特为《阶梯之城》套了一层推理小说的悬疑外壳,同时还将浑厚隆重的史诗感汇入其中,向读者讲述一个格局似小实大,情节波澜壮阔的史诗奇幻故事。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把故事简单的停留在“讲得好”的程度,更是再进一步,利用小说去探讨了关于殖民主义,帝国霸权,种族冲突,宗教纷争和历史话语权等话题,举重若轻,点到即止,让读者感受到小说乐趣的同时,又有足够的理性去思考与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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