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聊聊老婆们,哦不,聊聊美艳女鬼,哦不,聊聊戏剧艺术。
拉提娜正倒在那里。
只有窗外光线的阁楼相当昏暗。
这让肯尼斯一下子无法明白拉提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肯尼斯往前走近一步,这才明白拉提娜的脑袋正躺在血泊当中。一头白金色的秀发也沾染了鲜血。
「拉提娜!」
基于过去的经历,对血与受伤早已见惯的肯尼斯之所以会如此动摇,是因为在眼前的人「是拉提娜」。 而且这是「拉提娜自己」所造成的伤害。
肯尼斯在附近找了块较乾净的布——从迪尔房里拿的——压住她的「伤口」,同时抱起拉提娜的身子冲下阶梯。
布块转眼间就被鲜血染红。
拉提娜的伤势严重到光靠按压都无法减轻出血。
除了立刻施展恢复魔法之外——肯尼斯能想到的,就是用火烧融她的「伤口」来止血了。
拉提娜自己主动、将自己的、剩下的「角」弄断了。
属于「魔人族」象徵的那个部位,里面有血管跟神经。
跟外表坚硬的印象相较,那其实是个纤细的器官。
一旦受损,不仅会感受到剧痛,还会流出大量鲜血。
失去意识的拉提娜全身瘫软,一动也不动。
以上这段节选自《为了女儿就算是魔王我也能打败》的第一卷。
拉缇娜某天被一名种族歧视的老师发现自己魔人族的身份,除了遭受辱骂之外,也得知了自己寿命比迪尔长数倍的残酷事实。大受打击的拉缇娜对于自己是魔人族这件事感到十分痛苦,于是在回家后用迪尔教的攻击魔法折断了自己的另一角,并因失血过多而昏厥。
在前天和友人们闲聊的过程中,突然谈到了关于拉缇娜这个角色。拉缇娜是笔者最早接触的轻小说女角色,那时我还在念中学,她那单纯真挚的爱,与为追求爱和迎合爱人所在的集体而做出的“愚蠢”行为,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我本是冲着“跟女儿谈恋爱”这个噱头来的,开始以为是厕纸文学,可刚读没两页就被这数行文字的冲击力所震撼,越读越畅快,汉化没跟上进度,就又去找日文版资源来读。
题外话:我的名字也是根据拉缇娜的片假名原文取的,取了发现机核180天才能改一次名,有点后悔没用自己的笔名。
本篇想深入聊聊拉缇娜可能的人物原型,为什么这类异族形象这么讨喜,以及非人类女主人公在游戏设计上的思考。
首先我们来看看拉缇娜这个角色的概念。拉缇娜是异族人,而且是作为大众主流的人类一族歧视或者害怕的那种异族,在这种矛盾下,拉缇娜对一个人类爱得死去活来。异族,这是其一。
对于爱情年幼的拉缇娜显然没有多么深奥的理解,在她的眼里自己被亲人抛弃,被“定罪”,身份的定位上变得卑微无比。在种种的前置渲染,拉缇娜的父亲死去,奄奄一息之时被男主人公捡回了家。男主人公克服了各种困难,要让她健康成长下去,于是拉缇娜的第二生开始了。一起克服了生与死的困境,这是其二。
拉缇娜在之前露出来的身份大家都没想过她其实是魔王,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隐藏自己的身份(包括上面说的歧视),这是其三。
如上文提到的通过割断自己的角想使自己离人类形象更近一点,降低别人对自己“魔族”身份的认知程度,哪怕疼痛万分也能忍受;拉缇娜为了能和男主永远在一起,逃脱寿命论的诅咒,选择成为特别的魔王——因为这行为威胁了其他的魔王,所以拉缇娜被抓去封印了起来,明明是爱人拉缇娜却没有告知男主这一切,反而是默默承受这一切。自我牺牲,这是其四。
在写完这四点之后我脑子里马上就想到了《海的女儿》。
在大海深处的海底王国里住着海王一家与人鱼国的子民,海王丧妻多年由祖母掌管大局,海王有七位女儿,其中年纪最小的小美人鱼公主与其他六个姐姐在一起,每一位公主都各差一岁。当一个美人鱼年满十五岁时得以浮上海面看一看上面的世界,小美人鱼每一年都听到姐姐们描述人类世界的种种事物。(异族元素)
当小美人鱼十五岁的那年,她终于浮上海面一窥人类世界。她看到一艘大船上正举办着生日派对,派对的主角是位英俊的王子,小美人鱼对他一见钟情。不久后,一阵猛烈的暴风雨摧毁了船只,小美人鱼救起溺水的王子将他带到岸边,直到王子被附近神殿里的女性发现后游回海中。王子醒来后没有看到小美人鱼,但他知道有人救他一命。(克服困境元素)
小美人鱼忧郁地请教她的祖母,祖母告诉她“人鱼虽然可以活三百年,但死后只会化成泡沫;人类的寿命虽然短暂,但他们的灵魂能在天堂得到永恒”。小美人鱼渴望着与王子碰面便前往海里危险的地带,寻找深海女巫。女巫拿出一罐能变身成人类的药水,要小美人鱼用声音作为代价来换取这罐药。女巫告诉她;一旦小美人鱼在喝下药水后将会感到有把无形的利剑切开自己的尾巴并痛得昏过去,在清醒后虽然能获得人类的腿,但每走一步都会感到痛如刀割。此外如果不能得到王子的爱并与他结婚就不能获得灵魂,而且会在王子与别的女人结婚后的隔日黎明化作波浪上的泡沫消失。(自残元素)
小美人鱼游到紧邻皇宫的海岸喝下药水后痛得昏死在沙滩上。当她清醒并变成人类后,王子被他的美丽迷得神魂颠倒,尽管王子以外的人都认为她太过沉默寡言,但王子早已倾心于她,尤其是她曼妙的舞姿。很快地小美人鱼成为王子的爱侣并经常一起出游。当国王和王后安排王子和邻国的公主结婚时,王子拒绝表示自己只爱当初那位救命恩人。但在他得知邻国公主便是当初神殿里的那位女性后,便将她视为救命恩人并表达爱意,与她举行一场皇家婚礼。(隐藏身份元素)
王子和公主在婚礼船上庆祝他们的新婚,而小美人鱼却心碎。她为了爱情牺牲一切却只换来了悲伤、痛苦以及残酷的命运,在她绝望地等待黎明的阳光将自己化为海上泡沫的时候,她的姐姐们为了拯救她将她们的长发交给深海女巫换来一把匕首。如果小美人鱼能用这把女巫给的匕首刺杀王子,让王子的血滴到自己的脚上,她就能恢复人鱼之身回到海里和家人享受美好的生活。 但是小美人鱼没有痛下杀手,她在破晓之时把匕首扔出船外然后跳入海中。小美人鱼在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打在她的身上时化成泡沫。但小美人鱼感觉到自己化为一团闪着光辉的灵魂。原来她那超越种族的无私得以让自己永恒不朽并能前往神的国度。(自我牺牲元素)
当然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在最后小美人鱼纵身跃入海里后,并没有迎来什么“感动神明”的结局,而是惨死海中,充满了西西弗斯神话的悲剧色彩。不过这个版本暂且先不管,回到刚刚发的版本。
将这两部作品的主要情节提炼并进行拆分,可以获得如下的类似戏剧结构。
在这里也能确定这类人物形象可以从《海的女儿》这个方向深挖原型。而《海的女儿》是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安徒生所写戏剧《 Agnete og Havmanden 》的精神续作,这个续作提到了有关水精灵的概念,而水精灵则来源于近代广泛植根于欧洲大陆的民间传说“水仙女”,有关“水仙女”的具体故事可以去看看机核网的这篇科普佳作 欧洲民间传说中美丽神秘的水仙女莫卢西娜(Melusine),接下来对水仙女的来源做一下补充。 水仙女形象的最初来源是以不洁方式夭亡的女人或孩子,而她们甚至也有借助迷人容貌和美妙歌声诱人入水或是通过暴力拽人下确的可怖特点。身为死者魂灵这些水精原本居留在(根捱斯拉夫人的信仰闯色树丛中膀间则下降到阴森寒冷的水塘中由于温热阳光的爽烤她们在凌晨不得不返回绿树丛中——在这里,阳光被看作是赋予生命的力量,而绿树和水搪实际上构成了一对有高下之分的区域水仙女在其间的上升和下降转化为文学意境上的考察,就是在暗示所谓"下凡"(descent)和“归仙"(re-ascent)母题(motif)嬗变的雏形。
古代欧洲水仙女是一个不上不下,卡在那儿的异族概念——不是神,人不会对她有足够的敬畏之心;不是鬼,人不会对其有足够的恐惧之心。虽然溯源方式是夭亡的女人和孩子,但作为脱胎于大自然,成长于大自然的艺术产物,她有像人又不像人的特征,从水联想到鱼,自然产生了人鱼这一形象,这样其恐怖程度则大大降低,更不会产生女人和孩童变成厉鬼的传统联想。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以前看的新版《活佛济公》有这么一集:
蚌精天天用自己的血为贫穷的丈夫家生产珍珠赚钱,可丈夫知道她是妖怪后,不但不感恩,还对她大打出手,觉得这个蚌精接近自己就是图谋不轨。
上面已经说过,人并不会对这种普通的精灵、精怪产生敬畏与恐惧,更多的是歧视与提防,被认为是不详和祸害的象征(当你被人觉得会给人带来灾祸,你最好真的会,因为当这个思想形成并在集体里进行传播,而这个集体又缺乏科学的思辨能力时,你就已经被开除了纯人类籍)。就算是和神女鬼女邂逅,更多的也是心安理得接受他们的付出,而自己并没有任何能够提供回报的能力。这或许源于朴素的古代族群主义的特点,在各类民族文化的融合和分离中,强大势力的习惯往往会被保留,弱小势力的习惯往往会被“丢掉”。
在我国及东亚文化圈常见各种神仙妖怪和凡人恋爱并且用超现实的力量影响凡人生活的故事,常称为仙妻情结和鬼妻情结,他们本质上都是男性中心主义影响下的文艺产物。
先来聊聊仙妻情结,仙妻情结的产生源于对仙人的信仰,对仙人生活的向往。早在两千多年前春秋战国时期民间就开始盛传类似的故事,而从西晋束皙的《发蒙记》开始便有了对此类故事的书面记载,到东晋陶潜所写《白水素女》中的“田螺姑娘”此类故事的结构已经基本趋于成熟——农民或下层士人→偶得奇特的大田螺→养之于瓮→田螺变为美女为农夫烧饭做菜→农夫发现秘密→田螺女叙述原委→天机泄露,黯然离去。在一些后世的田螺故事中,出现了类似上文中提到的“歧视”心理。
仙妻的孩子被人取笑其母亲是个螺儿精,孩子哭着回家,仙妻给予其安慰,可刚劳作完回家的父亲看到这一幕反倒哈哈大笑,“你娘是个螺精!”还把自己藏起来的螺壳拿出来给孩子看,却马上被仙妻抢了去,神力恢复,又变成了田螺。
也许对这些精怪并不是真正的“歧视”,相处了这么久,感觉和人没两样,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却不知感恩,最后遭到“恶报”,其中也有浓浓的人性批判意味。
鬼妻情结则和仙妻情结类似,不过鬼妻故事相较于仙妻而言更多强调了“女性身份”的弱势地位,包括但不限于对恶鬼的驯化后恶鬼变成好鬼来以身相许,帮助冤鬼伸冤后鬼来以身相许,救妖怪的命后妖怪来以身相许等等。当然除了以身相许也有很多帮恩人发家致富与考取功名的环节。
在这里不得不提到日本的鬼妻,在日本几乎没有用儒家思想来审视女性的习惯,这点直直体现在古代日本的鬼怪类文艺作品上(例如《雨月物语》虽然许多故事是改编而来,但是其中描写女鬼展现出来的感觉和中式女鬼差别巨大,读完都感觉怨气久久不能散去)相较于中式鬼妻,融合了日本物哀文化之余,更带有一种性猎奇的感觉。
说了这么多,其实不管是什么文化什么民族,底部阶层男性都具有一定的共通性。都喜欢完美的女性,而现实中几乎不存在所谓“完美女性”,就算有能这样称呼的存在,也不及自己想象中那般美好。为了迎合自己想象的逻辑自洽,完美女性应该是非人的,最好是有力量的神鬼妖,能让他们过上上层人才能过的生活——农民不用种田,每天都有金银财宝进账;书生不用苦读,一战就能鲤鱼跃龙门,这些都是“非人女性”们的付出与自我牺牲,在一些极端的剧情中她们甚至会放弃生命来成就丈夫。她们神秘而伟大,也是底部阶层男性们追求完美女性的具象化:
对美的追求。这种追求并不能用俗世的择偶概念去解释,而是对一种至纯无暇的美的追求。
对和谐婚姻的追求。娶妻娶贤,幸福的家庭生活绝对离不开一个有“大贤”的妻子。
性。这点我认为是最重要的一点,在古代底层男性往往缺乏良好的择偶条件,并且由于封建礼法的束缚,很多人得不到生理上的发泄,便通过一些歌曲故事来给自己开“素荤”,长期下来许多仙妻鬼妻类故事被创作,被编排成文本广泛流传。
以上观点运用于传统农业社会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适用于现代社会。人们对于美对于和谐婚姻对于性的需求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古代人可能看到妇女露个胳膊就觉得很色,作为现代人的我们可能看到一丝不挂的美女内心都会毫无波动,大家拥有着千奇百怪的xp。
还是老习惯,对于文章所述内容引申到游戏设计上做个思维发散。在这里不得不先做个补充,人与异族之间的交往,本文只是提供了一个类型参考,在实际创作当中思路可以打开,不必那么死板。并且在这类剧情创作中,必须要明白一件事情,不管是好结局还是坏结局,道中一定要有大量的针对两人的情感描写,受众的体验是不得不考虑的。
人和异族交往的情节,我认为可以着重于三点差异——外观差异,身份差异与习惯差异。
外观差异又叫审美差异。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对膀大腰圆、裂着嘴长着巨大獠牙的绿皮兽人感兴趣,而是会对五官更像人类,皮肤质量明显更好的精灵感兴趣。原因无他,只因为精灵更像人,颜值都长在了人类审美平均线以上,常见人和精灵婚恋的故事,而不是人和兽人婚恋的故事。
“这位骑士小姐你不要害怕,我作为兽人看你们人类,就像你们人类看小猫小狗小鸡一样。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你怎么样,难道你们人类会对动物产生性趣吗?”
“好像……会……”
“?”
身份差异,也是我认为需要考虑的最重要的差异,本文的大量篇幅其实都是在探讨这种差异。比如我们来自身份文化完全不同的两个族群,我是人类,你是猫娘,你不能理解人类对于男主外的强烈执着,我也不能接受猫娘那种自由的母系生活,那肯定走不到最后。如果你被你的族群遗弃,我把你捡回了家,你对猫猫族十分厌恶,想拼了命融入人类社会,可是你的外表决定了你永远都不能成为人,你的身份撑死了只可能是“我的外族妻子”,大概率会发生类似开头自残的事件。假如两族互相敌视歧视,那两个人在一起更是难如登天,有一些作品设定与“身份不同”的人婚恋会成为罪人,严重点的甚至会被残忍处死(可以参考游戏《破晓传奇》,作为互相有数百年血海深仇的达纳和雷纳两族,哪怕在最开明的城市剧情环境描写中也没提到两族通婚的情况)。
习惯差异,多指生活上的习惯差异。这类差异也是我认为最好用来去塑造细节的差异。
放到游戏里,外观差异直接影响了美术与剧情表现,毕竟是男主人公和非人类女主人公谈恋爱,差异的特点怎么去表现,怎么制造cp感尤为重要。例如上述提到《为了女儿我说不定连魔王都能干掉》中年少有为长着稚嫩的脸的男主,给缺了一只角的女主梳头的画面,以及“耍狠”去给女主找场子回来,晚上给女主念睡前故事的画面。哪怕情节刚开个头,看者们看到这个画面,九成九会觉得这对男女以后绝对会在一起!哪怕他们现在的身份还是“父女”。
身份差异则会对关卡结构和数量有一定影响,上面已经提到几种剧情的可能形式和变化,而剧情结构和关卡结构是不分家的,这点需要两者深(大)入(打)交(出)流(手)最终需要的效果。
习惯差异这个我认为可重视可不重视,毕竟这不算游戏剧情的骨血和皮肉,顶多算一些外饰,而外饰这种东西只能锦上添花。可以认真去做,做好了既能感受角色间真实的互动(发糖),还能增加玩家的沉浸体验感。
本来标题想用“自残”这个字眼,可是想了想自残是一种太具体的行为,并不能具有代表性,而这类文艺作品中的虚构出来的这种非人完美女性,他们的存在,他们对男主人公的所给予的付出,以我们作为现实人类的价值观去衡量,几乎全都可以用“自我牺牲”去概括。
“你很喜欢这种在爱情中为了男方不计回报地去无私付出的女性角色吗?”
“是的,只要剧情设计不失逻辑,这才是我心目中男性向文艺作品应该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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