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新买的山地车上,耳机线随着上身动作的幅度随意摆动着,脚下穿着蹩脚滑稽的洞洞鞋,不合适的款式使得着力点随着变档的机械收紧又松动的声音一下溜出了踏板,我有些恼怒地分走了一半注意力在脚位的调整上,思绪却一溜烟地全都被身边沿途的景色吸了去。
自行车寂寞地划过萧瑟的秋风,哗哗作响,除此之外似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一丝寒意趁着速度的加码偷偷溜进了脖颈,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真安静啊。 我边想着边熟捻地理清了耳机线的走向,将耳机的大头戳进了耳朵里,狐疑地踩了几下踏板,终于证实了先前没有音乐播放的猜测,随手一摸,摁了一下线控,耳机才真的开始播放音乐。
以往我并不会去回答这些让我兴致乏乏的问题,它们的存在只会让我倍感无聊,但这次,我却出奇地开了口,我回答他:“Malibu 1992”,瞧见他又露出总是会在我开始切换到另一种他有些生疏的语言时,不由自主地显露的神情,我又随即补充到,“这是加州一个城市的名字,后面说的那串数字是年份,是1992年。”
“我们家只有你那么喜欢那些离正常人的生活遥不可及的东西。”他看着我,以他特有的方式调侃到,又挥挥手,示意我现在可以下车休息了。
如果当时要是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这么断定这就是调侃,我想我会回答他,我就是知道。
我看着他把我的山地车完全停稳,熟练地估摸着尺度、用脚流畅地把刹车拉下来,而我仿佛依然置身于那片沙滩之中,呼吸着海的咸腥味,感受着海风的吹拂,谛听着海鸥的鸣啼:歌里唱着的显而易见是1992年,我当时仍置身于那片沙滩又是何时呢?
But twenty years, it seems you've forgotten.
你看起来全忘了。
“发什么呆呢?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呆了?锁车的钥匙找不到了,你快点看看是不是在你那。”我看见我爸又如同之前类似的时候做的那样,在我眼前挥了挥他的手,距离似乎有些过于近了:他的手掌似乎能轻轻拂过我的睫毛。
话音刚落,我才从放飞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透过过往的迷雾看到现在的一丝风景—那是我爸因此转给我的一张怒意横生的脸。
“啊...”我感到轻微的头痛,让我感到头晕目眩,似乎令我有些飘飘然,我好像正在漂浮着,仿佛我的双脚始终都落不到地上,我到底在哪呢? 但我知道,我并不需要答案。
“应该在我包里。”我强忍着不适,撕扯着和我自己紧咬着的牙关搏斗着挣扎地挤出了这句话,我能感到我的吐词已经开始变得不再清晰,“你可以找找看。”
答案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突然的一句话闯入了我本就已经不太平静的大脑,像个破门而入的刺客,显得格格不入,有些滑稽。
即使在记忆已经变得有些不大清晰,甚至有些褪色的今天,我仍可以真切地记起那片沙滩的风景。 连日的艳阳高照,将春日的倦怠冲洗得干净,阳光毫不思虑地撒下来,一切在夏日的滚滚袭来的赤浪中一览无余。 海浪轻柔而沉重地拍打在松软的沙滩上—那是由无数我用脚轻轻拂过表面,就能留下独属于我自己的痕迹的松软细沙组成的。逶迤的薄云紧紧贴着湛蓝到已经有些不真切的天穹。凝眸望去,长空寥廓,依然那么熟悉的同时,也那么陌生,但觉双目隐隐作痛。
大抵是不能对着那么明艳的太阳看太久吧,不管怎么说,我的眼睛都是受不了的啊。
带着一袖的咸咸海风,他迈着轻快的大步向我奔来,因过于急切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可爱,就像以往他经常做的那样。
我应该要露出“我也同你一样开心”的楚楚动人的笑脸吧,我想。可不知怎的,我的注意力却全都被身旁和他这样因欢欣而有些乱了节奏的手脚相比、都显得有些笨拙的海鸥吸了去:我看着海鸥轻轻地跳起,扇动翅膀,然后悬空好一会,似乎又觉得有些许不妥,紧接着又急速地落下,往前轻盈地跳了一步,随后,又是两步,爪印在松软的细沙上留下不浅不深的痕迹,正如我也能做到的那样。
真是奇怪,明明往常我根本不会留心这些曾被我评价为“无聊透顶”的小小细微末节。
快点摆出笑脸相迎啊,我发觉我在脑海中这样催促自己。
越来越近了,我仿佛能看到一个光斑从海边的椰子树上高高悬挂着的椰子转移到他的脸上—那是一张有着我一直都不大敢对视的眼睛的美好面容。
记忆中的那张面容开始从被查封的缝隙里流淌出来,越来越急,一直被压抑着的积攒的那些我并不知如何描述的情绪迸发而出,在现在让我感到有些许冰冷以至于令我想一连打好几个寒战的冷空气中缓缓凝结出了一个模糊但强硬得不容置疑的词句。
那是出自于我爸显得更加饱含怒意的脸上的嘴巴的词句。
完整连起来竟然是,我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混杂着记忆中同样感到头晕目眩的词句,时而有些重叠在一起,一句连在一起的“你在想什么呢?别发呆了!”便如此轻而易举地一起凝结在了空中。
那你想要如同你一直期望着的那样,对他们露出笑脸吗?
我理应保持着往常一贯的愤怒,大喊着拍案而起,即使是令常人感到战栗的苦痛也并不能吓退我半分,我会一如既往地骑着嘶鸣的战马,毫无顾忌地向前冲锋,而我的战旗,是我深爱着的所有人的名字。
但我却看到回忆里的我对他说:“不必再做什么了,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正如我一直对所有那些我爱着的人描述的“残忍”一样。
我也看到,现实的我继续对我爸的话置之不理,视若无物地任由自己放肆感受着来自过去的感伤。
“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好吗?”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激动。
“你知道你其实并没有那个能力,但你一直都不愿意面对。”
“认清现实吧,那些东西对你,对我们这些人来说都太遥远了。”
自始至终,我都未曾真正置身于马里布,未曾真正来到过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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