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说,”巴特用那委屈的腔调,“那又怎么样?如果他们非得把咒文给揽括进去,那为什么不能是充满美感的呢?”他抿了口啤酒,然后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摔回到椅子上。他的酒友纳特尔非常清楚该如何让他高兴起来。尽管他们二人时常争吵,他们仍然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巴特扫视了一眼休息室酒吧里的游客。多半是长发的,卖弄风骚的学生,地下音乐、民俗音乐以及坦率,无拘束的言论,同半理想主义完全符合。温莎酒馆景色不错,但并非全镇最受欢迎的酒吧。如果巴特能够观察得再仔细点,在任何时刻他都能看见大麻的买卖,放荡的调情者,奉迎权贵之人和往昔的CND暴徒。随着当地帮派在异常动荡的情况下四分五裂,夜间的酒馆来客也在不断减少。这里轻松愉快的氛围确实是巴特和纳特尔的理想去处,其他顾客的政治理念倒也对他们的胃口。
纳特尔决定结束对巴特而言已经到了极限的最新讨论,“我很抱歉,艾伦,在我看来像油炸蜘蛛这样的先进团体是不需要用噱头来制作音乐的...”
巴特紧盯着他的同伴。“听着,瑞伊,咒文的调用都是同主题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是必要的,还有,不管你怎么说,只要你听过唱片几次,你就会发现我是对的。”他瞥了一眼空的玻璃杯,“再来一杯?”
他把棕卷的长发向后一甩,朝吧台走去。他走后,纳特尔拾起桌上的一份报纸,把墨镜往上一滑,直至那紧致的黑色头发。他的皮肤是光滑的橄榄色,一头黑发,穿着黑色的皮夹克,看起来既阴郁又冷漠。意图模糊且缺乏洞察力,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他抵制邪教,并曾公开地讥讽那些影响了公众生活的秩序。他也极为富有,足以这么做。报纸的内容透过他黯淡无力的眼睛,眼皮又厚又重,遮住了眼球,嘴唇则是一道轻蔑的粉红。他的样子就像是一只俯视着猎物的秃鹫。然而,他的外貌掩盖了一层幽默,这种幽默常常是极端的挖苦与讽刺,也往往是他不寻常友好的基础。
巴特端着饮料回来了,纳特尔盯着杂志中间的一篇文章点头致谢。巴特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读起来,将脸前的头发往后梳,使其远离眼睛。他的思想远比纳特尔严肃,在生活中找寻某种目标——最好是能毁灭当今这个漫不经心的徘徊在毁灭边缘的社会。他苍白的眉头总是皱起,致力于解决心中所思。作为一个年轻人,他意知淡薄。直到离校六年以后,整个的性格面貌才显现出来,在那之前,这一直都是半机械化的。他的眼睛好若湛蓝的焰火,同红润的嘴唇一并镶嵌在蜡一般惨白的脸上。
纳特尔拿起啤酒大口大口地喝着,他把目光从报纸上移开,“猜猜怎么着?你的炸蜘蛛在神秘学圈子里引起了轰动。”
“让我读给你听。”他顿了顿,“‘几个神秘学会和知名专家谴责了伯明翰一个名为油炸蜘蛛的组织上周发行的唱片。黑魔法学者托马斯.米尔莱特说,这张长唱片中的一首曲子引用了几行咒文,可能会招致极度的危险。在进一步问答中,米尔莱特先生表示,这个仪式摘自一本极为稀有的魔法书,并且起源于一个可能非常有害的古早典仪。他继续说道,幸运的是,唱片中的部分咒文被遗漏了,不会对普通听众造成任何损害。但是,一个黑魔法新手可能会发现这个咒语非常有用而且危险。’这你怎么看,艾伦。”
“嗯..你也知道报纸都是些什么东西,瑞伊。先提醒你唱片上的东西都是真的;乐队特地去查了一下。但就媒体而言,这就是在墓地里掘坟刺心的仪式绯红故事罢了。”
“我确实是,虽然不是你所读到的这种广为宣传和适当美化的东西。但黑白魔法的发展仍在继续,并且我坚信,还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就藏在上锁的秘密之门背后,这些都是没有被大众媒体所挖掘到的。”
然而,纳特尔现在似乎对乐队更感兴趣。“唱片的标题是什么。”
“算了,如果我想听的话我会借你的。”纳特尔回答道。
“哦,是吗..”巴特略带玩味地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噱头小组呢。”
“好吧,正如你所言,我必须公正地看待此次事件。要不明晚把它带到我的公寓,我们再好好看看?”
“彳亍,但不要期望过高,瑞伊。那里边仅有两首曲子,《心灵之洋》和《疯魔之人》,你准会说后者是饱受争论的。”
“啊,在我的高保真音响上,我可以让它发挥最好的效用,”他煞有其事地说。“或许我们可以在那时召唤别西卜!那么,明天见。”他笑着站起来要走。
“当然,”巴特说。“八点见...”他根本不敢确定他朋友的表现是否正常。他对黑胶唱片的心血来潮不禁让巴特琢磨他的打算。而这种不适感可能只是过分敏感的想象,弥补了他最近几个星期投入的唯物主义研究。
艾伦.巴特将唱片从支架上拿下,它黑色的封面闪烁着,耀光之下藏着的是一张半隐的色情裸体舞者负片。他披上一件破大衣出了门,在静候公交的时间内,他便一直在琢磨纳特尔的怪异行径。就在要求听唱片的几分钟前,他还对那些假装制作音乐的乐队所使用的手段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不过,这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困扰,纳特尔对任何事物都不会抱有太过强烈的情感。事实上,巴特想,他只是为了争论而争论,并且经常会采取相反的观点来保持讨论的激烈性。
公交带着不可避免的啸叫进了站,巴特上去迎着大开的车门,在后部靠窗处坐下凝视着窗外。无论纳特尔出于什么原因想要听这张唱片,这总是好的,他想,换台立体设备听恐怖音乐,总好过他的老式唱片播放器。纳特尔是那种出生便含着银汤匙的富贵人家之一,对他们来说,这个他们所生活的非理性荒诞社会是极容易被忽视的,也同样容易地陷入一种平静、不劳而获的生活方式——容他们随心所欲。因此,其他劳动者的问题并不适用于纳特尔。他的寓所如此奢华,当他召开派对之时这确实是一件不容错过的事情,并且派对的举办十分频繁...有关派对的内容嘛...?很多时候巴特已经记不清了。不仅仅是聚会,纳特尔还在他寓所干了别的事情...?
相反的,巴特发现社会同他格格不入。工作在他所认为的万恶的工人阶级社会中,他凭借自己的艰苦努力奋斗达成了知性主义。这对形影不离的朋友从表面来看并不相配,他们彼此是社会的两极,但将两个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比个人背景更深层次的东西。
寒冷的晚风刮着巴特的手,他沿着一条垃圾满地乱窜的街道向纳特尔的公寓走去。他按了两遍门铃。
“你好,艾伦,请进,”纳特尔热诚地邀请道。“来杯咖啡?”
“我见你把唱片带来了。在我们播放它之前,让我给你看一些别的。”
巴特跟着他进了公寓,这间公寓有着宽敞的大休息室,房间装饰得极不寻常,有一种巴特不屑一顾的高雅。只需按一下按钮,昂贵的照明设备就能变暗。墙壁被漆成了柔和的棕色,一整面墙都是高保真设备:磁带、转录设备、收音机等等。唱片机被简易地安置在靠近地板的木架上。家具则是柔软豪华的栗色灯芯绒椅子和沙发。
事实上,这整个房间都让人不安。仿佛就是要把居住者从世界上孤立开来。四下静悄悄的,像静候音乐踏入生命。这样之时它是严肃的,毫无装潢和古物修饰;但柔和而世故的五感可不这么想,它们暗示着舒适和放松。这个房间是否还有双重用途?显然,这是一个极不寻常的房间,没有陪伴,没有声音,是待不下去的...
“在我煮咖啡的时候,看看这个,”纳特尔说着,递给他朋友一本书。这是巴特所见过最古老的一本,是由金属扣子在棕色皮革上装订而成,破败不堪。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扣子,翻开封面。
“啊!这玩意有多少年了,瑞伊?它满是臭气。”他喊道。
“额,有那么几百年了吧。”纳特尔从厨房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马克杯回来。“所以要小心点;它几乎要化为飞灰了。”
“它是由一名叫伯克利的英国人所著。如你所见,他从未给此书命名,因此它经常被称为‘疯狂伯克利之书’。”
“一本有关魔法、咒语的书。你知道的,那时有很多所谓魔法师写的东西。这些玩意经常被教会禁止和焚烧,或者被尘土掩埋。如此,这些书已变得极为稀少。”
纳特尔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只是一点保持我们警醒的小玩意,”他说。
纳特尔略过了疑问。“总之,就是昨晚我给你读报纸的那个时候。他们所提到的黑魔法学者托马斯.米尔莱特让我吃了一惊。我曾在某些地方听闻过他。我翻找了一大堆旧报纸,然后幸运地找到一年前有关他的一篇文章。他似乎是在从事有关一本独特魔法书的研究——实际上是疯狂伯克利之书,这是极为罕见的。你知道我的祖父挖掘古物;几个月前他给了我一摞旧书。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惊讶——”
“先等等,瑞伊,”巴特打断了纳特尔的言论。“这一切都与唱片有什么关系?”
“我正要说这个。这很简单,米尔莱特最近几个月专门研究了一本书,对吧?他在报纸上提及的那本书,是不是就很有可能是他所研究的那本?也就是我们拥有的。所以,如果我猜得不错,我们有着黑胶唱片上咒语的完整文本。
巴特认为这太过巧合了。就算这就是那本书,那又怎样?难道纳特尔要进行魔法演习?然后巴特记起了他在公交上力图想起的东西。只是一些暧昧模糊的谣言;并无什么实质性证据。但几年前被黑魔法绯闻所席卷的那个人是否就是纳特尔...在巴特真正了解他之前把家用作仪式集会之地?不,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哦,”他有些含糊其辞,“只是为了些有价值的研究,再看看乐队是怎么引用咒语的。我只是觉得你会感兴趣。毕竟,我们有真货!”
“我能看看唱片套吗?”他打开巴特递过来的封套,读起音乐上边的注释。“‘疯魔之人’隐含了一段古早典仪所使用的真实咒语,”纳特尔引用道,“以之来召唤下界的恶魔。其文开头为:祂乃黑暗崇秽之物,宇宙之实,是让祂脱空间于地球的...”听起来是典型的废话;但它们很好地给我们指示了仪式的起始。在收听音乐之前,现在先让我们查阅一下。
纳特尔开始小心地翻看这本无标题之书。就在他这么做之时,巴特对这项艰辛的真实研究工作产生了浓厚兴趣。这是一本大部头的书,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文字都已经褪色了。有些书页几乎是碎为齑粉,就好像它们暴露在外真有一千年之久。到处点缀着图表,边界上一段紧凑的油墨笔记。虽然已经褪色,但仍能显现出它出自一个神情紧张之人的手中。巴特率先发现了仪式。“有了!”他指着那一页。
“是的,是的。”纳特尔停顿了一下,笑着说。“这里的第一节是有关一个有识之士在行动前应采取的注意事项。”
“我都怀疑它如今是否还能再起效用,那么多褪色的文案。有关新月的一些东西还有那边那块的整个都被玷污掉了。然后紧接下来的是一个残缺的五角星。不管这些了,瑞伊,我们得到了文本。下面让我们来听听音乐吧!”
巴特将唱片从封套里抽出,纳特尔把它放在转盘上。在初步的清理过后,他放下手臂,调大音量。然后使房间里的灯光暗淡下来,直到在黑暗中只能勉强看清书上的字迹。他们一同坐到沙发,将书横跨在膝上。
在黑暗的房间里充斥着纷杂的电子音,怪诞的宇宙之音所带来的感觉超乎寻常。一段连续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电音翻腾着爆破而出。紧接着,低弱的尖叫在幕后悄然响起;歌手颤音高亢,萦萦心头。两位都看了书,才能勉强跟得上乐词。音乐所可怖地带着一种暗示;圣歌以寒凉的低语吟颂着,用扭曲的音色和声器赋予生命以邪恶和恐惧。在某不知名之地,管风琴梦幻地演奏着,鼓点敲打着催眠之词。
音乐令人惊异,纳特尔往咖啡里放的东西所带来的效果更是如此。巴特感觉脱离了现实,自由地漂浮在宇宙声音的子宫里。他开始害怕;药物大大加强了他的意知力,但他觉得不能再自如行动。他漂流在宇宙之中,失重的,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面前的那本旧书飘走了,书页缓缓地扇动着,陈腐的霉味像真实可感的烟一样钻进了他的鼻孔。他没法再触及那本书。它太过遥远了,激烈翻转在黏滑湿热的声音茧房里。
音乐以清晰分明的立体声直逼他脑中的幽邃之地,那哀鸣的圣歌在尖锐的吉他弹拨中回荡。一声尖细高亢的啸叫冲破了声音之墙。手鼓混入其中,伴着演唱者的说词奏着狂乱的催眠乐章。亘古的、可怖的嘀咕声在巴特的脑中破碎。就像宇宙的旋转即刻便在他的脑中熔铸成了声乐。他游离在梦幻的星云星尘和有着庞大声波的新星面前。
隆隆的音乐渐渐缓和下来,柔和...而平静。突然,歌声停止了,但乐器仍在演奏着,就如他本知的那样。他随着节奏的发展,遨游在这片浑厚的黑暗之中,声音便是这巨大、温软世界的唯一。
当咒语继续。但在这之前是没有任何记录的!一个一闪而过的、警醒的、可怕的想法从巴特半模糊的脑海里漫过。听起来像是纳特尔的声音...
突然,仿佛遥远处纳特尔尖叫起来。巴特万分恐惧,摇了摇头,恢复了一些意识。房间很冷,他仍然坐在沙发上,但他的伙伴却躺卧在地板上。这里是无垠的冷与黑,而黑暗充斥了各个地方。它湿漉漉地黏在他身上,好若黑暗中的泥潭,寒夜里的沼泽。巴特跳起来尖叫着...黑暗之物滑动着...它在寂静的房间里翻滚爬行,它有着无形的双眼,那极其邪恶的双眼凝视着他!
它同真正的黑暗交织在一起,向他游来!他感到脸上湿黏的、可怖的、污秽的、令人作呕的黏液手指...享用着他的皮肤...飱食着他...用它那看不见的颤抖的嘴唇狂喜地舔食着!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扶着墙壁蹒跚地走着。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什么。灯亮起,那下贱的黑暗原生质自己支离破碎,紧接着消逝了。巴特从墙上跌倒在地。他满身都是黏糊糊的液体,在他眼睛周围流淌,从他那松垂的嘴角滑落。他干呕着。
纳特尔躺在地上呻吟着,试图把自己从一池的清澈黏浆中弄出来。“感谢上帝所赐予的光明...艾伦...艾伦,我们忘了五角星...黑暗之物...现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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