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甲胄的发展有着一套十分独特且丰富的演变路径。从商周到秦汉,从隋唐到明清,军事斗争的快速变革推进了作为士兵最基本防御手段的甲胄的不断演变。在五千多年的漫长岁月里,斧戈和枪矛的击打在青铜上留下印迹;长剑和直刀的切削在钢铁间长相铮鸣;箭矢与飞石的冲撞在皮革前偏转化解;火药和铅弹的怒火则在织物上尽情挥泄,神州华夏一代代的勇士们穿着各式甲胄、挥舞各类兵器的身影组成了这段历史最为壮丽的史诗。
随着战争形式的不断变化,中国历史甲胄从商周古典时期简单的头胸单片甲逐渐过渡到秦汉帝国威武的侧襟全身札甲;又在魏晋和南北朝的纷争里淬炼出厚重的两当披裹形制的札甲。而在隋唐帝国的光芒里,全身防护的对襟直身札甲成就了大唐武士的风貌;又在宋辽今夏的战火中发展出它最为极致的步人甲;最后,来自蒙元的西风为大明帝国带来了应对火药和刀剑的布面铁甲;并在清代见证了中国历史甲胄的夕阳时光。
尽管中国与欧洲在历史甲胄的发展演变上大相径庭,但是其依旧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完成了在战场上抵挡攻击、保护士兵、追逐胜利的历史使命。以札甲、鳞甲和布面铁甲为代表的中国甲胄也在当代的电子游戏、电影电视、历史武术活动和全甲格斗等运动中大放异彩,提供了不同于欧洲古典时期或文艺复兴时期历史甲胄的独特风范,广受全世界历史武术和甲胄爱好者的喜爱。
并且,随着国内甲胄学术研究和复原工作的进展,越来越多的的历史甲胄原貌出现在了大众面前,进入了电影电视剧和游戏的舞台。本系列文章将以国内相关文献为主要参考,简要介绍从公元前17世纪至公元19世纪中国历史甲胄的演变过程,如有错漏还请各位读者多多指教。
[1]刘永华. 中国古代军戎服饰[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3
[2]陈大威. 画说中国历代甲胄[M]. 北京:化学工业出版社, 2017
[3]龚剑. 中国刀剑史[M]. 北京:中华书局,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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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甲胄的发展大约以商周,秦汉,魏晋南北朝,唐至宋金,元至明清分为五个主要阶段,每个阶段对应的军事斗争形势与经济科技社会发展水平各不相同,形成了不断调整和变革的中国甲胄发展道路。从甲胄材质上分类,大体按照青铜甲胄、皮革甲胄、铁质甲胄、织物-金属混合甲胄的进化路线。
从甲胄工艺上分类,则包含了单独成型甲片的板甲、小型甲片相互编织的札甲、以铁环连接组成的锁甲、以织物为基底固定小型甲片的鳞甲、以及在织物内侧固定中型甲片的布面铁甲;从甲胄形式上分类,则从商周时期的单片头胸甲,发展到秦汉时期的侧襟和筩袖结构札甲,魏晋南北朝和唐宋时期则逐渐演变出完善的两当披裹结构和对襟直身结构札甲,而蒙元和明清则应对军事斗争的变化,发展出了直身结构的布面甲系统。
总体而言,中国历史甲胄的发展在材料和工艺上都随着社会生产和战争形式的变化而不断升级。在商周时期,主要以青铜铸造的头盔搭配大片皮革为基底、安装有青铜甲片的单片式胸甲为主要的甲胄形式,能够为躯干大部和头部提供基本的防护。多层叠加和硬化处理的皮革能够有效抵御青铜武器的攻击,且具备一定的结构刚性以对抗武器的冲击力。但商周的武士缺乏四肢的防护措施,单片式的胸甲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躯干的灵活性。
而在春秋战国和秦汉时期,覆盖面积大幅增加且甲片小型化的札甲登上了历史舞台,相互之间通过多条绳索连接的甲片结构兼顾了活动度和防护能力,还可以通过不同的连接方式实现具备结构刚性的胸甲和需要充足灵活性的裙/肩甲的需求。早期的札甲以硬化处理的皮革作为甲片,随后则出现了铁质甲片,进一步增加了防护水平。此时札甲最为典型的形式就是侧襟结构和筩袖结构,能够进一步覆盖大部分躯干和部分四肢(肩部、上臂和大腿),在躯干部分保持刚性,在四肢区域则维持灵活性。此外,头盔也实现了长甲片编缀的札甲化,配合包绕颈部的顿项结构能够提供进一步的保护。
随着时间进入魏晋南北朝时期,生产科技和军事斗争的进步使得甲胄开始向重型化方向发展。一方面,在原有筩袖结构札甲的基础上大量增加了保护颈部的盆领结构,并延长了札甲下摆/裙甲的长度以增加对腿部的防护。而另一方面,逐步出现了两当披裹结构的重型全身札甲。前后胸背由两组完整编缀的札甲甲板从侧面连接,而从上腰延伸至小腿的裙甲则以左右裹在胸甲内层。这一时期的札甲甲片较秦汉时体积缩小且有圆滑边缘,进一步改进的编缀方式也使得其更加贴身和灵活的同时,在胸背等关键区域的结构强度也得到了提升。
隋唐至宋金时期则是中国古代札甲的巅峰阶段。一方面,成熟的两当披裹札甲增加了防护面积和甲片厚度,覆盖整个肩部和上臂的大型披搏/肩甲开始流行,而胸背甲也进一步延长覆盖至腹股沟区域,配合护档护臂和吊腿实现了几乎全身的防护等级,于此同时,头盔的厚度和顿项也不断加长加大,和披裹相接。另一方面,适用于基层士兵的直身对襟札甲开始出现和普及,其采用整体的外套大衣结构,整合了胸背和裙甲并在胸前开合,而更进一步的重型披搏则会在胸前叠加第二层胸甲,配合全包绕型的重型头盔顿项形成了几乎铜墙铁壁的防护等级。
当时间进入元明和清代,战场上火器的普遍使用与士兵披甲率的进一步上升促进了布面铁甲的流行,将大型甲片通过泡钉从内侧固定在扎实的棉布软甲上的布面铁甲也继承了之前的长背心直身对襟结构,强化了对早期火器霰弹的防护水平。同时,传统的札甲和鳞甲形式的直身对襟甲胄也在中高级军官中继续流行。明代的布面甲对于肩部和手臂一般采用大型环片札甲结构的护臂,兼顾灵活性和防护能力;而在晚明至清代时期,布面甲则开始出现独立的披搏和甲裙结构,从长直身对襟的大衣变为短款的夹克风格,在一定程度上更加灵活便利。
从商周秦汉的早期实用甲胄,到隋唐盛世的华丽披裹札甲,代表着中国古典时期军队战斗水平和武备体系的快速发展;而从宋辽金夏的厚重铁甲,再到明清两代的布面铁甲,又见证了中国历史甲胄从冷兵器对抗的巅峰时刻,转向面对火器和近代化战争挑战的多用途发展。在数千年的世界军事史上,属于神州华夏的骄傲战士们拥有着独特且一流的兵器和甲胄,踏过了每一次军事与社会斗争的变革,并在战火纷争中淬炼成所向无敌的勇士和英雄。
以青铜头盔搭配皮革单片胸甲的头胸甲组合是商代甲胄主要的形制。半包围的金属头盔可以保护脑部免受武器劈砍的打击,而覆盖躯干正面、上至胸骨柄、下至髋骨的大型胸甲由一整块多层处理的坚实皮革制成,能够有效应对当时的青铜斧钺、单手短戈或短剑的攻击。但此时战士的四肢尚缺乏盔甲保护。
商代头盔为半包围、部分向下延伸以保护耳部后脑的一体化结构,推测应为青铜直接铸造成型,通过两侧的陶范浇铸后在中间合拢。头盔内部安装有类似帽子的织物内衬,以帮助佩戴和固定头盔位置,同时对颈部提供一定的防护。头盔顶部留有安装羽毛翎饰的管槽,正面则有类似饕餮的装饰纹路结构。部分头盔可以搭配青铜面具使用,面具通过两侧的系带固定在头盔正面,可以几乎可以完全覆盖使用者的面部以提供必要的防护。
目前缺乏完整商代皮胸甲的结构考古证据,出土的仅有不完整的皮甲残片。而其形制主要有两种猜想,一种是时代接近的西周时期单片胸甲,而另一种是在云南发现的原始一体化胸背甲。单片胸甲即以一整片梯形皮革覆盖躯干正面,在肩部以下的区域向侧腹部适当增宽,保护锁骨至下腰部的区域。
这片胸甲在肩部和腰部安装有两组织物系带,在穿戴者背后以对侧肩-腰系带连接的方式将胸甲固定在躯干上。而另一种一体化胸背甲则由一张长方形皮革为基础,在中间切割出方形区域以容纳头颈,两侧即为皮革肩带,余下前后的皮革分别组成对应的胸甲和背甲,并在躯干两侧通过织物系带相连接。目前推测,在胸甲外还可能会系一条帛带作为固定甲片和佩戴武器的腰带。
周代的甲胄风格较商代更为简朴,其早期依旧以青铜胄搭配单片皮革胸甲的形式为主,但增加了在皮革胸甲上的青铜金属片,似乎兼顾装饰祭祀和防护的功能。而皮革甲胄的材料也分为犀牛皮、野牛皮和复合皮三种模式。此外,周代出现了专门负责军队甲胄生产的官员,即“函人”,此官职一直延续到后世。
目前有出土实物的西周青铜头盔呈一体半圆形,并在头部两侧有自然向下的延伸以保护侧面耳部,头盔顶部有纵向的装饰结构,据推测其可以配合头盔两侧的孔洞固定织物束带,进而实现在头盔内部撑起织物内衬悬挂结构,增加佩戴者的舒适性和安全性。目前能够确认的西周头盔仅有此形式。
西周的单片皮革胸甲发展出了复合结构,其拥有和商代皮革胸甲类似的整片式皮革板作为基底,但在前胸和后背区域通过织物束带安装上了额外的大型青铜甲片结构。推测为兽面形状的青铜甲片覆盖了胸甲正面的大部分区域,可能是作为仪仗装饰的用途,但无疑其也能够提供额外的防护。
除皮革结构外,西周推测也存在青铜为主要材料的胸甲,包括一体铸造成型的板胸甲,和用方形青铜甲片相互编缀而成的青铜札甲。西周的青铜板胸甲结构与同时期古希腊的青铜胸甲和后世15世纪出现的西欧板胸甲类似,为一整块覆盖躯干至腰部,且具备穹壳结构以增强防护效能的背心式胸甲。而青铜札甲则是将方形青铜甲片以织物连接后固定在皮革基底上,形成复合结构的单片式胸甲,较单纯皮革胸甲获得了显著进步。
当时间进入春秋战国的东周时期,军事斗争的烈度和规模显著增加,甲胄发展也明显加速。韧性差、易碎裂的青铜甲胄逐渐减少,而厚实坚固且方便批量制作的皮革札甲开始流行,此时的皮革甲胄的甲片都经过髹(xiu)漆,即使用赤黑色的生漆对皮革进行硬化处理。东周的甲胄以包裹躯干至大腿和手臂的侧襟结构札甲、搭配甲片编缀而成的札甲头盔为主,其增加了保护侧脸和颈部的顿项结构。
东周时期的躯干盔甲基本都是以皮革、皮-木和铁质甲片编缀而成的侧襟结构札甲,相较于早期简单的单片结构,侧襟札甲的甲片相互编缀形成一个能够覆盖躯干至大腿区域的桶状结构,在肩部留出袖口,环绕身体后在一侧开合,其中胸部甲片较大、编缀紧实以增强抗冲击力,而裙甲甲片较小,编缀较松以确保活动性。其不仅增加了正面和侧面的防护面积,还将盔甲形成一个整体的大衣结构,显著增强了甲胄整体的强度和对身体的贴合性。
同时,考古研究还发现在东周时期出现了至少两种肩/臂甲的结构,一种是类似后世明代环臂甲的札甲护臂,其以大小不一的长条形甲片压铸呈圆弧状,前后相互连接以编缀呈覆盖整个手臂的长袖,防护性能十分出色。而另一种相对简单的披搏结构则更为普遍,以相对较小的甲片编缀呈一个长方形的甲袖,固定在胸甲预留的肩袖口位置,呈半圆桶状自然搭在穿戴者的上臂以提供防护,这种结构更为轻便,在后世的盔甲中十分流行。
东周的头盔也一改之前的一体式青铜胄模式,转而采用和躯干盔甲一样的,使用中小型甲片编缀而成的札甲头盔结构。目前发现至少有两种较为典型的模式,一种是以长条大型皮革甲片相互编缀形成头盔主体,然后再在侧面编缀小方形甲片形成顿项的结构。这种头盔在可维护性和防护力上都有显著增强,且也成为后世长期流行的札甲头盔的鼻祖;另一种是采用尺寸接近的中小型铁质甲片直接编缀形成半封闭式的重型头盔,甲片包绕整个头部和颈部,仅露出面部在外。这种盔型在秦代的甲胄风格中也十分常见。
披坚执锐,与子同袍,一直以来都是华夏儿女们最为浪漫的宣言和壮烈的梦想。身着汉服和中国历史甲胄参与到今天的各类历史复原活动中,也是我们当下能够切身体会古人曾经的生活与战斗的最好方式之一。对于一个兵击运动和历史武术爱好者而言,手持兵刃身着盔甲不仅仅是满足儿时的单纯愿望,同样也是保持赤子之心,追求热爱和传承具有独特价值的华夏文化的必然选择。希望未来我们能够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复原的中国历史甲胄,并在考古和历史工作者的努力下更好地了解它们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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