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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写这种志怪小说,原本想写成克苏鲁风格,笔力所不逮,请大家多评价斧正,全文一共10736字
伯阴是个实在偏僻的小县,嘉靖元年以来就是远近闻名的烟瘴之地,没有寒窗苦读几十载的读书人愿意来此地任官,来这里的,多是多年求官而不得的候补知县或者惹恼了皇帝一气之下被发配来此的官员。
此县毗邻水乡,良田万顷,并不是没有过兴旺发达的时候,然而不知从何时候起,瘴气滋生,庄稼多废,一半的百姓都患上一种怪病,那些上了年纪的男人往往口齿不清,说话颠三倒四不知所云,皮肤焦黄眼神松弛,整日形神溃散直至无力下地,瘫倒在床,病死榻前。还有些壮年男人,都在某日半夜圆月高悬之时硬要独自往山中灵昀寺礼僧拜佛,直至拜了佛祖就再也没回来过,家人求人不得寻尸不能,于是纷纷宽慰自己丈夫心诚志坚,已被释迦摩尼佛召去西天极乐世界享福,不再受人间苦难了。
此地人口日渐凋零,田土逐年荒废,烟瘴多生,虫虎遍地,真个似西天净土狮驼岭一般。
伯阴县的新任县官刘照,作为一位年方二十六就登科及第的刚直之士,对圣人教诲的信仰无人能撼动,血气方刚的他实在难以忍受严嵩的弄权,愤然上疏效仿杨继盛指嵩十大罪,揭露严嵩就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所有贪臣墨吏的后台,可惜他实在年轻,不知道严嵩并不是最大的后台。仁慈的嘉靖皇帝饶恕了他对当朝首辅的污蔑,并且外派他到此地做知县,天恩浩荡,刘照拜会了皇帝之后走马上任,这是他下马伊始的第一天。
刘照先去拜会了管辖伯阴的知府,知府大人见他青年才俊又是刚直之士,把伯阴的情况与他说了个明白,劝慰他道“进卿,你所去的地方是个瘴乡恶土,蛇虫遍野,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幸亏你县官印就在府衙里,你在我这里接了印,我回报吏部,你就不必真的去了,于我这里做个帮手佐官,何苦去受那神仙难管的地方受冤枉罪。“刘照见知府好意,先谢过了,然后言道”照本朽木,蒙君上厚恩擢拔,干犯天颜不弃,虽鬼魅之域亦不辞,况明发圣旨,岂敢欺君?蒙知府垂爱,晚生拜谢大人。明日便启程上任。“知府见拧不过他,只好作罢,安排了些被褥衣物,吩咐衙役每月朔望送些瓜果蔬食到伯阴。
刘照到了伯阴县衙,见这里穷山恶水,也叹到“果然是穷山壁立,云雾晦暝,日月幽闭,自府衙到此百里不闻鸡犬之声!”出来迎接他的只有一个缺牙师爷,一个身不满六尺的衙役,见此情景,刘照也难以忍受了,仰天长叹一声:“圣人发我到此苦寒烟瘴之地欲磨练我心性,何苦要夺我性命!”一进衙门大门,只见两侧墙壁上都绘着关公岳飞,神兽苍龙,个个怒目圆睁,于是问师爷这是何规矩。师爷答道:“县尊爷爷初来我县有所不知,本地有句谚语叫虎上房,蛇上床,皂吏上墙,就是说知县每日从衙署醒来,都要透过窗户缝看看房梁上有没有老虎,县衙在洼地卑湿之处,蛇虫像蚂蚁一样多,此地人烟稀少,种地耕作的都没有多少了,衙门招不到衙役,上任县尊觉着过于简陋,于是亲自绘上关爷爷岳爷爷,给衙里增点气势,一来看着热闹些,二来让乡民也惧县府威风。”
刘照又问上任知县去哪里了?师爷答道:“上任县尊爷爷去乡里勘察户口,回来路上渴了摘了个橘子吃,登时便口吐白沫昏厥倒地,到了县衙就死了。”听罢垂首来到后堂,只见蛛网盘桓,蝼蚁营巢。见此情景,又问道”如此荒凉破败,因何不走啊?“师爷回道:“家中还有妻小老母,此地山域繁多,车马难行,外面又盗匪横行,老母亲经不住这许多颠簸。”
清晨,刘照握着刀柄睡觉,听到房外异响,以为是豺狼犯门,马上起身。开门一看,原来是师爷在敲木鱼颂经文。刘照好奇问他这是何故,师爷答道:“这是求灵昀菩萨庇佑东翁,本地有座庙宇就叫灵昀寺,寺里就只供着这灵昀菩萨。本县哪里百姓都是面如菜色,唯独这寺里和尚个个身体健硕无病无灾,百姓们都说这是灵昀菩萨庇佑,因此各家无论贫富都常去供奉香火,家里也都陈香设案,日日祭拜。东翁初来,卑职也要替东翁祈福消灾。”刘照听罢,想来今日也无甚要紧事,叫了师爷和那个十四岁的衙役一起去灵昀寺礼拜一下,其实心里是想探究个明白如何方圆几百里只有这庙里平安,必有蹊跷。
正要临行,师爷又嘱咐道:“菩萨大慈悲心,还需多备诚意。”刘照笑道“既如此何家家百姓面如彩色,百里不闻黄犬之声。”师爷回道:“百姓家贫,故难得菩萨庇佑。”刘照笑问:“菩萨也爱孔方兄?”师爷答道:“东翁没听过西游?就是玄奘圣僧大圣爷爷到了佛爷跟前儿也要交人事捏!”刘照听罢,叫小衙役拿些瓜果,准备二两吊钱出发了。
一行人来到山脚,只见高山环立,云雾缭绕。寺庙横矗在半山腰,气宇恢弘,金光闪耀。走了许久才到寺里,报了门前的小沙弥,沙弥立刻进殿禀报“县尊爷爷带着师爷衙役来供奉灵昀菩萨!”这寺里长老立刻率着众僧出门迎接,刘照弯腰做礼道“初来贵宝刹,多有叨扰,劳烦你众僧如此相迎,这是小生给菩萨和众法师备的薄礼,还请长老笑纳。”长老手持念珠还礼道:“县尊贵驾莅临鄙寺,何敢收礼?只全替菩萨谢过。”二人也不多推辞,直往大殿去。到了殿中,只见这菩萨盘坐莲花,精美绝伦,青衣披身,法冠做顶,飘飘不染尘埃,耿耿神仙风韵,真是仙容描不就,威严画难成,端的是人间正主,天上正神。再看这殿中,金砖碧玉,和田雕檐,飞龙和凤,盘驻其间,真可谓天上神仙府,人间真宝刹。
刘照见了这殿中雄伟奇观,也向长老赞叹不已:“本县如此穷困,贵宝刹何以端的如此繁丽?”长老应答道:“鄙寺是成祖皇爷靖难之年,得灵韵菩萨相佑,登了大位后发大善心修的,皇上也敕令历任知府多加保护修缮,嘉靖元年本县不知染上哪个瘟神,百里沃土富庶之地变为这烟瘴蛇虫横行之乡,独这寺庙周边,依旧青山碧水,美景如初。可知菩萨对我信众有大慈悲之心,县尊只要诚恳礼拜,三年官运必然亨通,不日就可升任离开这烟瘴蛮荒之地。”刘照听了也跪下身来,诚恳叩首,念道“弟子刘照,初任知县,诚心祈拜,惟愿菩萨慈悲施恩,泽披伯阴,使我生民不再受瘴瘟之苦,蛇虫之难,稼夫工匠,士人商贾各得其所,各安其家。弟子叩首相拜,不胜惶恐。”
刘照拜完后,师爷,小衙役跟着再拜。长老叫了茶水,请刘照到偏殿歇息,刘照叫随行二人过来叮嘱几句,之后叫他们门外等候,心中盘算着“此处实在诡异,百里之地独和尚庙无碍,如非神仙庇佑定是妖邪作祟,和尚作伥。我任此地父母,必要查个明白,方不负我生民。”因此坐下与长老叙谈,问道“法师久镇宝刹,定是得道高僧,不知对本县瘴疫有解吗?”那长老答道:“正德间本县居民多刁蛮恶行之徒,淫乱好色之辈,上苍震怒,降下惩罚,唯本寺信众诚心礼佛,勤恳审慎,故能保平安。”刘照继续问道“不知法师刁蛮淫乱之语可有来历?”那和尚答道:“正德十五年,本县一户乡绅王员外娶妻柳昭莲,乡痞流氓见其貌美,于某夜投火烧王宅,掠柳氏奸淫,柳氏羞愤,拜了我菩萨诚心祁告,于我寺山前,跳河自尽,菩萨怜之是故降下灾祸,得此报应。”
正在相谈间,突然衙役走进来在刘照耳边嘀咕了几句,刘照之后问道:“法师知道县里常有壮年男子半夜登临贵刹拜佛而后失踪,遍寻不得吗?”长老回道“这却不知。”之后起身要走,长老相送,临近门前指着偏僻处一门紧锁的偏房问道“此屋有何用处?”长老回道:“百姓供奉香火存于此屋,非小僧不得取,故此锁上以免失盗。”刘照道“法师且行个方便打开看看?”长老面露难色不肯,见刘照脸色起愠,非得看了才罢休,僵持不下,慑于官威,开了房门。
刘照进了屋,竟有一段长廊通于地下,昏暗无光,命人点了蜡烛,四处观摩,只是些香火碎银念珠之类,又看见一香案陈设在中,供奉一堆白玉珍珠,问道这是何物,长老答是前代高僧舍利。不久又在香案见好几个木鱼铜磬,生的奇形怪状不似常物,问道“这木鱼什么来历,端的不似寻常?”长老被问得无言,心想做什么解释都难以让他罢休,不如不回答免得他一直追问。正是僵持不下之际,只听里间昏暗之处一声响动。
你道是什么响动?原来少顷竟走出一女子!此女生得貌美,朱颜绿发,丰神绰约,刘照一见,脸色登时起怒,“老和尚!尔为佛家子弟,竟起淫心,蓄养妇人养于暗室!想必日夜作奸,是何道理!明白回话!”这长老登时吓得双目紧闭,跪地求饶,眼角含珠,汗流不止,嘴里念道:“县尊爷爷饶命!是和尚我昏聩,起了淫心,掠了良家女来此,众僧皆不知,独和尚我一人之罪!求爷爷开恩莫罪我寺宇,污了菩萨!”刘照又看向该女子,问道“这贼秃驴可强迫你行奸淫之事?”女子跪答,掩面泣泪:“不曾,民女被拐不过三天,这老贼秃夜夜想强逼我,只是怕我反抗闹得太大声为众僧所知,所以日日好吃好喝供着,想等我心软意绝,好教他方便行事。今得蒙大人相救,不胜感激。”刘照叫来衙役绑缚了老僧,问道下山可以后门,老和尚道“有。”于是让小衙役绑着老贼秃,和女子一起下山,让师爷去告众僧说县尊请长老下山到县衙辟作法邪,不日就回来,已先走一步。
待下山回衙,刘照将和尚所言柳昭莲之事问于师爷,师爷答道:“似乎却有此事,卑职也不知个详尽,只是听人埋怨那伙奸恶之徒害了百姓。”刘照将老和尚丢进了牢房,回堂唤来该女询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如何被拐,细细说来。”那女子一一回禀“民女秦英,家住伯阴县城里牙巷口对黑楼子,丈夫受瘴,日夜疯癫,七天前病发亡故,家中只我一人,还未怀有身孕,娘家路途遥远,非民女一人之力所能回。三日前民女葬了亡夫,往灵昀寺祈祷。不想这老贼秃说地下有间偏殿,寡妇来此上香,可保运转,再嫁良人。我听信谗言,谁知他竟将我打晕,锁在里间柜里,每到夜里便要强我行不轨。今日听得柜外大人声音,知是县尊来此,于是踢破柜门,向大人求救。大人救我性命保我贞洁,感激不尽,今日虽然得救,无依无靠,亦求死而已!”说完起身竟奔衙门口的石狮子撞去!亏得小衙役赶紧拉住,刘照好言劝慰一番,又与了她一些钱财,让小衙役护送回家,叫她另择良人嫁娶,本县可担保你清白。之后写了文书将和尚挟良家女之事告了知府,只等上司派人来拿。
当夜刘照事毕,辗转叵测,夜不能寐。叫了师爷,小衙役来堂前,说道“今日之事颇有些蹊跷,我本问那贼秃木鱼铜磬是何来历,那老和尚一直不作答,偏这时那秦氏就冒出来了,倒像替他解围一样。还有那贼秃认罪也忒个爽快,丝毫不辩解,作奸犯科之人,即便证人在堂也难免狡辩几句。”师爷应道:“虽然巧合,也是人情。县尊威严,不敢狡辩。”刘照又说:“你们可曾听说本县壮年男子深夜往寺庙拜佛,然后失踪的事吗?”师爷和小衙役答到:“有所耳闻。”刘照又道:“这倒怪了,我问那贼秃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死罪都认了,还有什么罪不敢认?”这时小衙役突然言道:“大人,今日我护送秦氏回家,回来路上遇到我姑,说起今日之事,我姑姑言道‘里牙巷口对黑楼子不曾听闻有什么姓秦的妇人,不过那里七日前却有个李相公失踪,没成想竟是死了。这李相公也是疯疯癫癫,平日里竟说胡话,识他的都知道是个单身汉子破落户,死前几日到处跟人讲自己讨媳妇了,但邻里都未见婚嫁,他只说自己媳妇是闺中之人,不爱抛头露面,长得如何端庄秀丽,怕引了西门庆那般坏人。他还说呀,媳妇下唇里有颗痣,这痣一点缀,真是一活脱脱的美人儿。' "
刘照听罢,仔细一想,秦氏下唇不正有颗痣吗?因此言道“如此想来秦氏也没说谎,只是这家人忒怪,婚姻嫁娶,人生大事,这姓李的为何不操办?况且此地乃蛮荒烟瘴之地,远近闻名,谁家肯把女儿嫁到这里来?秦氏生得貌美,还怕寻不着好人家吗?小衙役,你明日白天去里牙巷子守着,于我仔细观察秦氏可曾出门。秦氏一旦迈出,立刻禀报。师爷,你明日与我一同寻访正德年间被奸淫跳水的柳昭贞原人家的邻里,无论此地是何妖魔鬼魅,本县誓要弄个明白!”师爷衙役唱个诺,自回房睡觉去了,独独刘照整夜不眠。
这日一起早,刘照和师爷便赶到柳氏夫家故地,找了几个原来的邻里出来问话,内中一个老头儿,乃是弘治年间生人,今年已六十多岁了,别的不说,口齿倒也清晰,精神也还正常。刘照做了个礼便开门见山,“晚生有礼,烦问老先生正德间此家可有乡绅王员外举家被焚,歹人掠其妻子柳氏奸淫的事?”那老人答道:“此事我也知道,那天是年三十举家团圆的日子,我去赵老板家吃酒归来,看见十来个汉子站在王员外家门口,因这王员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我就想啊也许是来讨饭的。回家没多久,只听见门外喧哗‘走水了!走水了!老汉我马上出门去看,哎呀真是火光冲天啊,邻里都赶着救火,也无暇顾及有没有歹人拐走柳夫人了。这之后知县大人派人来查,也问过我,都是这般话。”
听到此处,王照也知问不出什么了,这时师爷向前,向王照说道:“东翁,既然当时的知县老爷查过此案,不妨回衙查阅架阁库案卷?”王照应声,二人急赶回伯阴架阁库翻阅案卷。晌午时分,日照高头,终于查得《乡绅王诞阖家被焚案》,该案判词如下:
各方推勘:伯阴丰村有乡民无赖牛充,赵大,常与王诞赌博,王诞素爱赌钱,于十二月初八欠牛充,赵大银二十两,王诞赖账不予,年三十晚牛充纠结歹徒九人攻王氏宅邸,掠王家财,其间见王诞妻柳氏,牛充思奸占其人,一并拐走,纵火焚家,其家人无一生还,之后王六等九人下落不明,柳氏亦不知往何处,唯赵大被捕。……据赵大所供,柳氏肤白瘦弱,唇下有一痣,已函寄柳州府查访……此证均为赵大所供。按律纵火行凶致人身亡,姑念从犯,判赵大杖刑一百,流三千里。此判。
“唇下有一痣!是何道理!难道这里唇上长痣的妇人那么多吗!师爷留在衙内,我自去寻小衙役,看秦氏出门否。荒唐无比,难道真有妖魔作怪不成!”王照面色惊怒,甩下此话直奔对黑楼子去了。
且说王照往对黑楼子去,见小衙役在对面茶馆歇息,走上前去讯问:“秦氏可有迈出门?”小衙役见王照脸色愠气,马上起身作答:“回县尊的话,我于此间看了半晌,不曾见得有人出门。”王照道:“不消等了,直接进去!”二人来门前敲门半晌,不曾有人应答,王照见门脆弱,直接踹开,哪里是什么人住的地方!屋内恶臭熏天,蛛网盈室,桌子,床子早已散做一团,王照见此景,愈加愤怒,又有小衙役在旁言道:“老爷,昨日我送她回来不是这副模样。”气得王照直骂道:“泼妖,何敢戏弄本县!”一路回到县衙,一面命师爷作书向知府求援增派人马,一面提审灵昀寺的老和尚。
“秃贼!那妇人究竟系何人,与你有何干系,你又是什么底细,为何不说实话!从实招来,明白回话!”说罢命衙役加上刑具,将夹棍按于手指。那老秃驴疼得哭爹喊娘,叫得喉管枯干,真是三魂赴幽冥,七魄俱消散。少顷之后,王照命人松了刑具,老和尚喘了半晌气,支支吾吾的说道:“小民是伯阴丰村人,大名赵图科,人都叫赵大,嘉靖元年出家在灵昀寺。”
不等他说完,王照便接着发问“是三十五年前与牛充合谋焚烧王家,掠走柳氏的赵大吗?!如果是,当年被判流放,如何逃脱做了和尚!”
“老爷明鉴,我是那个赵大,牛充与我是发小,我二人好赌,王诞欠了我俩银子不还,因此当年牛充叫我纵火抢掠王家府子,我因胆小,未允诺他,年三十那天晚上,我正在吃酒,见王府被火烧,担心牛充出事,于是赶过去观望,只见牛充和八个流氓带着金银细软还有王家娘子悄悄出逃,我偷偷跟了上去,一路到了灵昀寺下的山洞,见牛充等人想奸杀王家娘子,我吓坏了,眼咪了半晌,再起身看时,牛充等人已全不见了踪影,只有王家娘子一人。这一想更害怕了,正要出逃,却被王家娘子发现,她叫住我,跟我说知县老爷必已知悉王府家事,我与牛充交好,邻里皆知,无论如何难逃抓捕,她只教我跟知县老爷如何回话,必能捡命一条不至死刑。我本想不如心一狠杀了她,不是更保无虞?我抄起木棍准备袭她,谁知她口中喃喃念几句鬼话,却似有人擒我一般,缩成一团悬空而起。她说若我不听她使唤,吊我一年又何妨。老爷,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时尿淋了一地,只得叫娘娘开恩饶我性命。”
“回老爷的话,之后我就按她教的话,说与知县老爷听。知县老爷巡捕牛充和王家娘子不得,不得已信我证言,判了流放。当日我和两个差役正出县衙大牢走到荒山,突然两个差役兄弟就两眼充血,口吐白沫,昏死过去,是王家娘子施展邪术,放倒了他们。王家娘子救了我,又朝我脸上喷口气,头发便散落一地,成了秃驴,相貌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所以来寺里拜佛之人,皆不认得我。她叫我去山中灵昀寺做住持,保我日后香火必盛,半生无虞,还说那里的小和尚见了我来做住持都不会见怪。”
“回老爷,罪民实在不知她是何底细,只是从那以后她就住在当日那间偏殿里,那偏殿里其实还有个暗门,但除了她,我与众小僧都不得近。当日回老爷的话,都是她早教我若遇上盘问如何作答。至于她平日里都干啥,弄啥,我等都不晓得。只教我众时时供奉,管她教众甚多。老爷,这灵昀寺本就是一普通佛寺,什么灵昀菩萨都是她教我等宣扬的,我在寺庙多年,也看了不少佛经,哪里有什么灵昀菩萨啊!自我和她进了寺庙,她一作法殿宇就变得如今这样奢靡繁丽,本县其它地方却又烟瘴滋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自然晓得,只是他们来了之后,王家娘子,不,这妖怪就教我等出去,引那些人入偏殿,想是早已被她吃了。”
“回老爷的话,当日小的是不敢忤逆那妖怪,那妖怪那时现身,分明就是要老爷起疑心,老爷明鉴,小的只敢应老爷的话,也想着那妖怪兴许会来救我。倘若我说破那妖怪真身,只怕性命当时难保。”
“那偏殿里供奉的琉璃珠,还有那木鱼铜磬,又是何物?”
“这小的委实不知,求老爷恕罪。那妖怪只教我每夜诚心在此对着那琉璃珠祈祷,一日不可耽搁。”
“押回大牢,待本官捉拿妖奸僧一干人犯,一同判决!”自将妖僧审问完,已是黄昏时分,师爷带着知府派来的人马也已赶到。刘照点了卯,即带领众人一同往和尚所说当日牛充一干人等拐王家娘子来的山洞,刘照吩咐众人详查此地有无尸骨,半晌过去了无踪迹。师爷纳闷儿道“敢是灰飞烟灭了不是?”刘照寻而不得正是烦闷之时,踢了块石子掉进河中,跃起一道水花,有那眼尖的小衙役定眼一看,是尸骨不是?于是急忙报备刘照,马上吩咐一干人等打捞。待打捞完毕,已经深夜子时了,众人也来不急歇息,吩咐蜡烛灯笼,夜色之下拼接尸骨。不知又过多久,尸骨拼接完成,乃是十具尸体,九男一女。
“依那贼秃所说,当日牛充所率流氓一共九人,加上柳氏一共十人,这么说,柳氏并非妖怪,只是一同被妖怪害死,又化作她的模样窃据佛寺,毁我土地,荼我百姓。”师爷言道:“大人,这女人尸骨没那么简单,您看这骨上还有筋肉残留,其余尸骨尽皆白骨,更无一点皮脂。这女人死相就像被剜肉刨心,凌迟处死一般。”
“言之有理,还需细察。”说罢又招呼小衙役上前。“我见你年纪虽轻,身手非凡,想必是武行出身了,今夜你可摸进寺庙,于我探查一番底细么?”
“大人吩咐,小的怎敢不从,只怕那妖怪厉害,将小的捉拿,又该如何是好?”
“我这里有个烟花,你若有危险,跑到殿外放出便是。我等一干人马今夜就潜伏在山中,一有危险即发信号,我等自来救你”
且说小衙役趁着夜色摸进了寺庙,别看他年纪虽小,一身功夫却是了得,于那梁柱之间纵横跳跃,不在话下。且说他正盘在梁上观察得仔细,这时一个壮年男子开了门进了大殿,那妖怪随即招呼,引他入了偏殿。小衙役跟得紧,用当日秃驴所携钥匙溜了进去。只待在暗处,不敢出声,跟进了那妖精潜邸,见这景象如幽冥界一般,当真是怕的紧!幽幽灯笼高挂红楼,鬼哭妖啼邪声森森,那小衙役哪见过这等场面,心中只叹道:“不曾想竟是入了阎罗殿了!此间还回得去吗!真是冤家,冤家!”又望眼看那男子和妖怪,只见那妖抱着男子头,嘴巴大开,男人精气从五官排出,眼神翻白,身体扭曲,顷刻变为干尸而已,正是七魄幽幽,已赴森罗殿上,三魂渺渺,已归枉死城中。
小衙役已然吓得魂不附体,哪知那妖怪吸干这冤家之后,又躺下褪去衣衫,皮肤突然肿胀起来,一阵乱流在身内涌动,突然疼痛不止,割腹剜心一般惨叫,不久皮肉溃烂,面大肥肿,头上渐露白发,肚子先是浅浅的出现一道血痕,随后伤痕越来越大,肚内涌动不止,不一时,鲜血泵出,肚内一个婴儿模样伸出手来,挤出腹部,婴孩生的眼睛硕大幽黑,皮肤肿胀溃烂,牙齿似猛虎,舌苔似毒蛇,待爬出后,那妖怪也已死了,摊在床上。本想这溅血惨烈场面应该完了,小衙役测过身来,长舒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神归位,谁知那鬼婴竟生啖起妖怪肉来,手中变一把尖刀,从大腿处缓缓割起,割一块吃一块,血流不止,将地面浸染成一篇深红,直至割得只剩五脏六腑,人骨妖骸,那鬼影吃完肉之后,将身体一抖擞,身长数尺,不见如花似玉体态,只有鬼魅狰狞恶容,又割开胸膛,取出心肝,将五脏六腑尽皆啖去,此时又摇身一变,不想竟和那秦氏生前一模一样,变为一个二八姝丽,脂白雪嫩。待这妖怪披上了衣服,振醒了精神,又施一团火,将前身所余之皮骨融化,待火熄灭,只剩一颗金丹舍利,又以同火烧男子尸体,头骨化作木鱼,手骨化作铜磬。作完孽后,又对香案上不知供奉的何人作了个揖,拜了三拜,口中喃喃不知何语。小衙役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尸居余气,这时那妖怪又浅浅叫道:“梁上君子,还不出来?”小衙役知是喊他,即刻便逃,那妖也没追,逃到大殿外,放出烟火,惊得和尚们纷纷起来查看,刘照见了,立刻率众人上殿,包围寺庙。
且说刘照带领众披甲武士围了佛寺,小衙役见了,一时松下神来,四肢不举,竟昏倒过去不省人事。刘照命人抱出,带回县衙好生伺候。众僧围在兵丁前,不肯退让,内中一个和尚走出来,向刘照施礼:“县尊大架有失远迎,却不知深夜来鄙寺有何贵干。”刘照也不还礼,直斥到:“叫你家淫祠伥妖出来与我理论!”那和尚也不让步:“我寺长老前日与县尊下山做法,至今未归,还未与县尊理论呢。如何污蔑我宝刹为淫祠,县尊口中留德,菩萨心中亦会挂念。”那和尚见发落不回,焦躁起来,说道:“县尊说我寺这里有妖,不妨近前个来看,即便有,只怕你也捉他不得!”刘照听了这话,哪里肯忍,一时怒起又想起小衙役,无名火焰腾腾跃起三千丈,掩纳不住呵斥道:“只叫你这鬼魅出来,见我兵士直接抓了,割下首来献与灵殊菩萨,也要叫你等妖僧盗灵殊菩萨之名胡扯什么灵昀菩萨作孽受罚!我为苍天为百姓除你等奸邪,浩然正气加之于身,以我之浩然正气岂怕你们魑魅魍魉不成!甲士听令,随我攻进去!”
刘照拔出佩剑,率一众披甲武士攻入大殿,那些和尚个个上前阻拦,不多时,诸和尚变化作小鬼,两个大的化作牛头马面,举刀来迎。妖人战做一处,混乱不堪。刘照提剑直往偏殿妖怪处去了,那妖怪早已等候多时,待刘照上前,未及动刀兵,妖怪先开口:“刘知县且莫动手,我自跟你回衙便是。”刘照愤怒之极,哪里肯听,劈剑来砍,那妖怪只动一身,无影无踪,砍了个空。又拿出事先准备的符水,洒落于地,逼妖怪现行,不想还是无用。于是心里也急,念道:“好妖怪,不想你真个有些本事。”那妖不见人形,空中也传出声音:“刘知县与我同管此地,该是同僚才是,何须自相残杀。”刘照听得明白,骂道:“我乃天子门生,圣人学徒。奉天子之命牧守此地,你这妖邪窃居宝殿,盗佛美名,岂能与我并称!不如出来好好理会!”那妖怪应答道:“好教刘知县知,明日我便亲自来衙门等刘知县审问。今日暂请刘知县回衙好生休息,若我爽约,只叫灵殊菩萨亲自来收我。”刘照等了半晌,不见个人影,不得已出了偏殿,只见师爷,甲士俱没受伤,师爷道:“东翁进去不多时,那些小鬼就不见了。”于是命人点火焚了此庙,端了妖像,带领一众人马回衙。
一干人等回衙后,小衙役精神也恢复起来,见了刘照等人,急忙上前将今夜所见一一讲述,刘照,师爷听了更觉惊讶。叫小衙役好生歇息,自己也已身心俱疲,躺下睡了。
当日一大早众人便起床在衙门大堂等候,只到了晌午时分,未见人影,以为受妖怪蒙蔽,正欲提刀再往寺庙去,不想此时那妖怪正从衙门口进来,百姓们听说灵昀菩萨现身,纷纷往衙门挤来看个详细。
那妖怪进了大堂,刘照拍案呵斥“妖孽跪下,将你如何荼毒伯阴,残害百姓,一一说来。”
妖怪听了,也不跪,只是作揖道:“好教刘知县明白,不知要从何说起。”
“从三十五年前你残害柳氏,牛充等人,变作柳昭莲窃据寺庙,妄称菩萨说起。”
“三十年五前我并未残害柳昭莲,柳氏就是我本人,各种缘故想必昨日晚那位小相公已尽数告知刘知县。当日我在家同丈夫过年,牛充等人来抢掠,掳我出去,我依法杀之。”
“狗屁!你是什么东西,孤魂野鬼之属,鸟兽禽虫之类也敢称法!大明法度自该由天子臣工行法,不要东拉西扯!”
“刘知县,我确是依律行事,受命掌此地,故将奸恶歹人收拾。我本名白泽,受封灵昀,菩萨之号乃是正主所封,不是什么妖怪,请刘知县不要再如此称呼。”
“还敢狡辩,你既受命于天,如何你窃据佛刹之后此地烟瘴丛生,百姓蒙难,处处不见生色,百里不闻鸡犬,天授你权柄,你就是如此治理的吗?”
“此地生灵本该如此,三十五年前阴阳失调,故我受法旨掌此地调和阴阳而已。”
“一派胡言!你为何要骗赵大来做妖僧骗取供奉,为何要勾引男子入室吸入魂魄?”
“我与赵大交往是恐怕他目睹我行法杀人后乱传,以致乡野愚民人人自危。授他长老,是让他以人身接待信众,我既非人,又是女儿身,主持寺庙多有不便,故让他代我行事。至于有壮年男子进我寺,为我所杀,一则我替天行法,依律诛杀犯罪,奸淫之徒,此处百姓有不修德行,为恶多端之人,我自杀之。二则我司掌此地日期将至,不日就将归于天宿故土,在此间精魄消耗甚快,需要维持本相,只有此下策。”
“你法力强大,我是凡人,为何不杀我,又为何不救赵大反倒栽赃与他?”
“我已一再说明,刘知县与我同掌此地,该以同僚相待,何必要动刀兵?请刘知县勿再言杀,赵大不修德行,流氓地痞一类,代我受烟火三十五年,享福以致极矣,该是他命终之时。”
白泽答完后,不等刘照接着盘问,又继续说道:“刘知县,你是个刚直正义之人,只可惜为奸臣贼子所害,正主念你心善可怜,故命你接替我掌此地,你已烧我法场,也是我自该归去之时了,三十五年后你我再叙。告辞了。”
说罢,即飘飘化作一缕青烟散去,衙门口的百姓看了,纷纷进来下跪告别白泽,刘照见状也无法阻拦,只是判了赵大,结案就回后堂了。此日再不提。
这日早上,刘照正因多日查访案情疲惫,还在睡梦之中,突然听得外间异响,出门察看。原来是师爷在焚香祈拜,本不多在意,定眼一看,香案上挂的画像正是自己,赶忙呵斥他这是何故,师爷答道:“东翁,这是本地习俗,凡是掌司此地的新任官,百姓家家户户都要焚香祈拜。”刘照一头雾水,问道:“我来此地已有七日,为何今日偏要行这礼?焚香祈拜,真是闻所未闻,我一个三年任期到了就走的流官,哪里有这规矩。”
“怎么连你也说起胡话来了?也罢,在你这伯阴县也见怪不怪了。”
“东翁,这里不叫伯阴。”刘照听得一惊,联想这几日的奇闻怪状,跑到县衙门口,没多时,便傻笑癫狂起来,直到日落时分都还未清醒。
自然,门前的石狮子,亭台,都是他熟悉的模样,只是牌匾,他已不再认得,因为上面写了四个大字。酆都县衙
史载“明嘉靖三十五年春,翰林刘照劾严嵩十大罪,帝怒之,发诏狱,六日言行怪状,方士陶仲文查,谓彼阴阳交汇,身形已散,七日死于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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