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手枪顶在弗雷德医生的脑门上,质问他到底对我的脑子做了什么。我的手指就搭在扳机上。原来我有多信任他,现在就有多恨他。
弗雷德医生高高翘起二郎腿,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把枪放下,”他的视线越过我,落在我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我会告诉你怎么一回事。”
我泪流满面,精神近乎崩溃。嘭的一声,后坐力使握枪的手上扬,反冲力自枪口传递到手臂上,我手一麻,松开了握枪的手。
子弹打在了弗雷德医生身后的墙壁上,留下的乌黑弹孔还在冒着烟。
弗雷德医生松了一口气。他拿出手帕,拭去额头上的冷汗。接着,他坐起身,弯下腰,在抽屉里摸索了一番,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
他把那张纸摆到了我面前的桌面上。那盒香烟就是那时候引起我的注意的。
红色的包装盒上,中间是白色的圆形背景,在白色的背景之上,又是一座倒立的红色的山。简约又特别的设计。
“你偷了我的烟!”我说着,夺过了香烟,从里边抽出了一根,叼在嘴上,“我问你,我打火机呢?”
弗雷德医生默然,叹了口气。他在桌面上那堆杂物下面找到了打火机,递给了我。
我迫不及待地点燃,猛抽一口,将烟吸进肺里,又经由鼻腔排出来,脑子轻飘飘的。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冷静下来。
随着烟头被重重地摁在了冰冷的烟灰缸上,最后一缕烟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这时,弗雷德医生终于开口了,他的食指重重地在那张白纸上敲了两下,“看看。你自己签了字的。”
在他指的位置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而且确实是我的笔迹。
这是一份医疗承诺书,写着什么关于“忒修斯疗法”的内容,最后的最后,我承诺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愿意担任一切责任。签名人:荷顿。
脑后勺传来的阵阵剧痛使我无法集中注意力。记忆也一片混乱。我甚至记不起来为什么此刻我会站在这里。
“你到底做了什么?”我飘忽的目光对上了弗雷德医生的眼睛,“我明明已经死了。”
“冷静,荷顿。”弗雷德医生将手帕塞回上衣的口袋里,然后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冷汗沾湿紧贴在额头上的刘海,“那都不是真的,你没死。”
那发子弹明明穿过了我的眉心。我想起了他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的样子。
两名护士进来擒住了我,另一个护士在我手臂上打了镇静剂。
就在意识逐渐远去之际,我走马灯式地回忆起了所有事情。
想想看,在每个人的一生中,大概不可避免地总会有这种时刻。那些被斩首的人,据说在死去之前,短时间内还保留有意识。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想想看吧,你的脑袋自你的肩上滚落,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与恐惧,同时你的脑海里开始播放此生经历过的种种画面。
在某个瞬间,在那些飞掠过脑海的记忆片段中,一个女人正站在窗前,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手上还夹着香烟。在她的身后,是落日的余晖。
维斯托背靠着车门,一边抽烟,一边跟你说话。但你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你的目光聚焦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巨大烟囱上。那是工业曾经在这座城市存在过的证明。
那烟囱少说也有两百年历史了,至今仍在卖力地往天空吐着浓烟,似乎在说,嘿,小伙子,你们的城市就是靠我们这些老家伙起来的。
维斯托打开了车门,朝你喊,再不抓紧时间,太阳马上要下山了。
维斯托说的是一起发生于工业区的命案。今天早上,有人在工业区的人工水渠里发现了一具浮尸。尸体面目全非,内脏被掏空,颈部有两道刀口,女性。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关于受害者的信息。
一名宿醉的流浪者,发现了这个被水草缠住的白色的充气娃娃。当他试图用一根棍子将充气娃娃翻过身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吓清醒了。
然后媒体就开始大肆渲染报道了。今天早上的报纸头版就写着“神秘浮尸被发现于工业区,开膛手杰克重出江湖”。他们很爱添油加醋。
“这帮哗众取宠的小丑。”维斯托掐灭了烟,将烟头扔向了窗外。然后他看到了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将烟盒递给你,“抽上一根,马上精神抖搂。”
维斯托的香烟是你没见过的牌子,但你很快就记住了它那独特的包装盒,尤其是上面那座倒立的红山。
“你知道我已经戒了。”你摆摆手,维斯托便把那只手连同烟盒一起收了回去,“时间不等人,走吧。”
随着引擎发出笨重的声音,车子启动了。这是入职时发配的车,已经可以划分至老爷车那一行列了,但维斯托一直将它视为至宝,说这是他的老搭档。这么说吧,他跟这车子的关系可远比你们两个人的关系铁得多。这是维斯托的原话。
车子最终停在一间仓库前。那儿还停了四五辆警车,勘察组的警员一大清早就来了。
维斯托走在前面,你跟在他身后,你们俩悠悠地走到了水渠边,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迪奥尼拦在了你们面前,一脸假笑,说:“嚯,这不是我们的蝙蝠侠与罗宾吗?”
迪奥尼是勘察组的老大。背地里大家都管他叫一只眼,因为他左眼瞎了。当初他还在特殊作战部队的时候,在一次剿灭贼窝的行动中,由于缺少对方与某集团有非法武器交易的情报,被反将了一军。战友死了好几个,眼睛也丢了一只。
事后,迪奥尼得知了那个集团跟警局高层有勾结。之后的事就不得而知了,结局是他被调到了普通的警队。
他对你和维斯托抱有敌意。因为在他眼里你们俩就和上面那些懒惰又无能的家伙一样。在每次发生案件时姗姗来迟,然后这看一看,那看一看,到头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点屁用没有。
维斯托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胸前少了个什么东西,说:“警长,你的警徽呢?这样可不行啊,可不能跟眼睛一样随便就搞丢了。”
说完,维斯托便不再搭理他,继续往前走,留下迪奥尼在他身后气得握紧了拳头。
尸体放在一个裹尸袋里,被暂时安置在岸边。维斯托走到裹尸袋跟前,蹲下身,拉开了袋子的拉链。顿时,一股恶臭喷涌而出。你们俩不约而同捂住了鼻子。
你强忍着恶心不去看尸体那干瘪的腹部。在这方面,维斯托心态可比你强得多,他面不改色地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尸体。之后又重新拉上了袋子的拉链。
随后,他又脱下鞋子,收起裤腿,下到水渠里去了。他将手伸进水里,在水草中摸索着什么。
“看好了。这是一个容易被忽视的细节。如果是女性受害者的话,可能会有首饰之类的东西掉落。”他在水里摸了好一会儿,突然“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在场的警官们都围了上来,包括迪奥尼。
“该死的,鱼钩!”维斯托大叫,举起右手,一枚银色的鱼钩穿过了他的食指,就像钩住了鱼的嘴巴那样。
那鱼钩仿佛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并且已经紧紧勾住了维斯托。
你扭头看了一眼迪奥尼,看见他露出了一种嘲讽的、戏谑的、似笑·非笑的复杂表情。
鱼钩是医生罗伦帮忙动刀取出来的。等麻药的劲儿退去后,维斯托疼得直骂娘。
“别跟个娘们儿一样,维斯托。”罗伦将脏绷带丢进垃圾桶里,然后用消毒酒精喷了喷手术台。
在水中摸到鱼钩的可能性并非没有,但在摸到鱼钩的同时手指被鱼钩刺穿就难说了。相当于你现在随便去到一间酒馆找一个叫约翰的人,你随便拍了某人的肩膀,他回头,你问他是不是约翰,他回答说他就是约翰。
维斯托坐直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笨拙地用那只刚动完手术的手从中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火。
罗伦是警局医务室的医生。秃顶,戴着圆框眼镜,眼镜之下一双死鱼眼,看谁都是冰冷的眼神。他在这儿呆了有些年头了,但要他说,在还没秃顶之前他曾经也是一名警员。你没听错,就凭这副瘦弱的身躯。
然后他回过身,把车钥匙扔给了你。顺便又向罗伦保证,他离开时会把门关好的。
罗伦没再说话,他关上手术室的门,穿上大衣,戴上帽子。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你一眼。
你和罗伦一同离开了医务室。电梯里,他一言不发,你也一言不发。毕竟你和他都不是那种健谈的类型。到了楼下,你们相互道别,然后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你坐上维斯托的车,插上钥匙。早上那份报纸还在车子后座上躺着。上面画着他们想象中的开膛手杰克:头戴黑色高帽,身穿黑色大衣,半张脸隐藏在衣领之下,眼睛如同盯上猎物的猛禽那般注视着你。就连电台也在说开膛手杰克的事。
电台主持人说,除非他是吸血鬼,不是吗?那样我们就有足够理由相信他可以活到现在。
夜幕下,你驱车行驶在公路上。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倚靠在车窗上,托住下巴。一路上车子很少。你目视前方,却几乎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色物体正迎面而来。
就在即将相撞之际,那黑色的物体突然亮起两束刺眼的灯光——是一辆黑色的车。你一个激灵,踩住刹车,同时猛打方向盘。
车子差点就撞上了公路两旁的围栏。再回头看,肇事者早已不见踪影。你破口大骂,行车记录仪会拍下这个混球的。
当你回到家时,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了。柔萨肯定已经睡了。手机上还有她发来的两条短讯,一条问你吃过饭没有,另一条则问你几点回来。
你悄声关上房门,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卧室。她果然睡着了。你伏下身,亲吻了她的脖子。
她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你坐在床上,倦意突然袭来。你告诉她已经过十二点了。柔萨坐起身来,从后面抱住了你,“你最近每天都这么晚,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柔萨抱紧你,然后她突然哭了起来。她带着哭腔说,她刚在做梦。
她眯着眼,眼神迷离,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梦到,我被开膛破肚,丢进了河里……我一直叫你的名字,但是你背对着我,一直往反方向跑。”
“你怎么又抽烟了?”你把香烟盒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上面是一座倒立的红山,和维斯托的香烟是一个牌子,只不过是女士款的细烟。她还在哭,你放下烟盒,抱住她,“那只不过是一个噩梦而已。你看了今天的新闻吗?”
哗啦。浴室里,你闭上眼,任由热水冲刷疲惫的身躯。就在今天,你突然发现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浮尸,鱼钩,黑车,还有那个诡异的梦。柔萨说她并没有看过今天的新闻。
走出浴室后,你一边用毛巾擦拭身体,一边沉思。柔萨已经睡着了。擦干身体后,你在她身边躺下,然后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次日早上,当你醒来时,柔萨已经不在了。手机里多了两条讯息。
另一条则来自一个自称杰克的人,讯息的开头是,“你好,亲爱的老板。”
在更多的不幸发生之前,我奉劝你尽早放弃调查。讯息上如是写。最后的一行,写着“来自开膛手杰克”。
加油站旁边,维斯托端来了两杯热乎乎的咖啡,其中一杯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用那只系着绷带的手夹着。
你接过了咖啡,他在副驾驶座上坐下,然后关上了车门。接着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就差把一晚没睡写脸上了。
“局里所有人都收到了同一条短讯,”他吹了吹咖啡,说,“这是对警局的挑衅。这小崽子死定了。”
最新的报纸详细地记录了这起案子,包括目前受害者的身份正在确认中,以及警方将沿着人工水渠向上游地区排查。他们不知道的是,受害者的身份已经确认了。通过一一对比近期失踪人员名单以及做过DNA鉴定后,受害者最终被确定为一个名叫玛丽安尼尔森的女人。
玛丽安尼尔森,36岁,独居于纽波特区的一家廉价公寓,在酒吧上班,于两日前失踪。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摄像头里是在夜场结束后。从监控里可以看到她独自一人走出了酒吧,上了一辆出租车。
酒吧老板看着你和维斯托,面露难色,不忘露出假笑,“二位警探也看到了,她的死跟我们没关系。”
“我有说跟你有关系吗?”维斯托一口烟吐在他脸上,“你当时为什么不马上报警?”
“我的天。下班了,她回家了,她可能身体不舒服所以两天没来上班,我就得报警吗?谁知道啊……”酒吧老板似乎没意识到自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最后讪讪地补充了一句,“两位警探,我说……”
“她说带她去海边看看,我就在海滨区那边放她下了车。”出租车司机说。
“她有没有透露出接下来要去哪里?”维斯托问。出租车司机耸耸肩,表示没有。
出租车司机所说的确实与出租车的记录一致。但如此一来案件愈发扑朔迷离了。毕竟海滨区离工业区可还隔了两个区。玛丽安是怎么遇害又是怎么被带到工业区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我告诉你们我不知道,”公寓老板抬头看了你们一眼,“这儿每天都有人失踪或死去,你还指望着我记住每一个住户不成?”
纽波特区是整座城市中最乌烟瘴气、犯罪率最高的一个区。
那儿住着的全是移民。他们要么没有了家,要么一心孤意想来大城市闯荡一番。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大多数都在服务业做着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工作。以前工业还未没落的时候,他们之中得有一半以上是工人。至于那些在街上游荡的无业游民,当他们把刀子架到你脖子上勒索你的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玛丽安尼尔森居住的廉价公寓就在闹市附近。那栋楼得有几十年历史了,用最廉价的材料堆砌而成,从底下往上望甚至有种摇摇欲坠的错觉。但就是这么一栋楼,住着几百号人。
公寓老板领着你们上了四楼,在走廊的尽头,就是玛丽安的房间。他嘴里操着你们听不懂的语言,好声没好气地给你们开了门,完事又自顾自离去了。
推开门,一股混杂了过期食物与衣物受潮的异味扑面而来。维斯托捂着鼻子来到厨房,打开了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尽管没什么太大的作用。窗户的对面是另一扇窗户。他们管这种叫令人窒息的握手楼。两栋楼之间几乎只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
维斯托搜索了玛丽安的厨房。洗碗槽里堆着的盘子上还有残存的食物,油脂都已经凝固了。再来到客厅,沙发上堆了很多未洗的衣物,衣物上遗留的香水味已经差不多褪去了。维斯托在衣物堆里搜索了一番,但只找到了一把打火机。
而你则注意到了客厅墙上的海报,上面是一座红色的山,似曾相识。
“这不是红峰么?”维斯托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了香烟盒,指着上面的红山,“这牌子叫Vicary,烟民们一般管它叫红峰。”
你的眼前又浮现出柔萨手指夹着烟看着你的样子。她早戒烟了,没想到瞒着你又抽了起来。然后你又想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维斯托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找到了一瓶安眠药,在第二个抽屉里找到了一张病历表。
玛丽安尼尔森患有肺癌,发现于早期,但由于无法支付起高昂的手术费,活生生拖到了晚期。这一切迫使她自暴自弃,靠安眠药勉强支撑处于崩溃边缘的精神。
走出公寓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趁维斯托跟公寓老板交涉的功夫,你掏出手机,上面显示一条短讯未读。
“送我回警局,然后你先回去吧。”走出公寓后,维斯托说,说完冲你挑了挑眉。这婊子养的原来早就看穿了你的心思。
于是你开车送维斯托回警局,随后独自一人驱车回家。经过花店的时候,你还特地买了一束花。你确实已经忘了有多久没送过她花了。
你站在上行的电梯里,手中捧着那束鲜花。你望着手中的花出了神,最后是电梯到达时“叮”的一声将你拉回了现实。
你站在门口,想着给她一个惊喜,所以你没有直接开门,而是敲了敲门。如果是往常,她一定隔老远就问道:“谁啊?”然后出来开门,身上还穿着围裙。
一共敲了三下门,没人回答。不知为何,你的心跳突然开始加速,眼皮子也在狂跳。你有种不详的预感。就在你打算敲第四下时,门自己开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你摸索着灯光的开关,突然一阵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血腥味。窗户没关,肯定的。
地板上血淋淋一片。一道像是被拖行后留下的痕迹,直指浴室。
你根本不敢走进浴室,你害怕面对这一切。这时你收到了一条短讯,是那个自称杰克的人发过来的。
我应该警告过你了。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来自“开膛手杰克”。
一股恶心的感觉突然自你的胃部深处涌现,直攀上你的喉咙。
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装满鲜红色液体的浴缸里。和玛丽安尼尔森一样,她的腹部被残忍地剖开,面部也遭到了毁容。
你就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大脑一片空白。而维斯托坐在一旁抽着烟,脸色铁青。在场的警员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你浑身都在颤抖,嘴里嘀嘀咕咕的,一直在重复着同一句话。只有离你离得最近的维斯托听见了你在说什么。
“荷顿,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维斯托掐灭了烟头,说,“这个案子你没法继续查下去了。”
你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维斯托,发红的眼里倒映出维斯托疲惫的脸。你说:“不,我要跟下去。”
你给手枪上了膛。里面只有两颗子弹。一颗是你为这个婊子养的准备的,另一颗则是给你自己准备的。
迪奥尼站起身,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只能逞能。”
说罢,他调整了一下帽檐,双手插兜,转身就要离开。但就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一回头,就挨上了你重重的一拳。
因为这一拳你受到了局里的处分,遭到了停职处理。但老实说,你根本不在乎。
你脱下了警服,上交了配枪。但就像我说的,你他妈根本不在乎。就算只有自己,你也决心把这个案子查到底。
你离开了警局,来到了停车场。维斯托正背靠着警车,一手抽烟,一手插兜。见到你的时候,他说:“我很想说这一拳你打得漂亮。但我更关心你的精神状态,荷顿。”
他起身,打开了车门,等着你。你说你已经不再是警员了。
“少废话。赶紧的,上车。”他说,“你现在是关键证人,有我给你做担保。”
你坐上车,系好了安全带。维斯托也坐了进来。谁也没有说话,但你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维斯托向保安部门那个睡眼惺忪的家伙出示了警徽。然后你们进去开始调查监控记录。
录像以八倍速播放着,你看着车子进进出出,时不时暂停下来看细节。当录像左上角的时间来到当天下午三点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子吸引了你的注意。
跟那天晚上差点迎面撞上你的那辆黑车很像。你跟维斯托说了。他立马凑了过来。
维斯托不停地按下前进、后退,重复播放着那辆黑车进入停车场的那几秒。遗憾的是,从监控录像里根本看不清驾驶座上的人脸,只能依稀辨别出车牌号码。
“恐怕,他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维斯托得出结论。
你们回到了车上,开始查看行车记录仪,却发现最关键的那一段不知何时被什么人删去了。
而维斯托却兴奋得直咬牙。这是此次案件以来他第一次发现真正有用的线索。你不解。
但很快,你也意识到了。这么说好了,警局里有内鬼。这下你该明白了。
老人都知道。在很多年前,在城市崛起之初,遍地都是巨大的烟囱,一刻不停地往外排放着废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座城市都被挥之不去的雾霾所笼罩。后来新型技术产业崛起后,这些工厂便逐渐被迁移至了其他更为落后的地区。
再之后,重污染的工厂被逐渐取缔。剩下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在这里,冲天的白烟成为了一种苟延残喘,刺耳的噪音则成了一首安魂曲。在这里,人工水渠就像输血管一样,自城市的心脏流出,在城市边缘分成若干分支,流进工业区。
城市的废水经过二次处理,就成了工业用水。再经过一轮循环,再排进人工水渠里。最终,最脏的那部分会堆积在水渠最下游的那部分。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会说,瞧,这就是城市发展的代价。必须有人承担。
用维斯托的话来说就是扯蛋。不过是一帮逃避责任的混球罢了。当然,他绝不会在别人面前说这话,毕竟他领的薪水也是这帮高高在上的混球给的。
迪奥尼眼睛四周的淤青还没消。再次见到你时,那一拳带来的疼痛似乎又被唤醒了。于是他用手捂住了那只眼睛。
“希望这次你能带来点有用的消息,而不是一堆屁话。”维斯托对他说。
此前警队已经沿着人工水渠搜索了两天毫无收获。黑车相关线索的加入,使得案件终于有了转机。对此迪奥尼没话说。另一方面,你的停职调查也结束了。你终于取回了自己的警服和手枪。
在玛丽安尼尔森的尸体被发现的前一晚上,一辆黑车开进了一家食品加工厂旁边的巷子里。有个人从车上下来,绕到了车子后面,打开了后车厢,从里边拖出来一个麻袋。而这一切都被拐角处的摄像头给拍了下来。
维斯托递给迪奥尼一根烟,说:“同事一场,没必要搞得这么僵不是吗?”但被他拒绝了。
“抽烟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迪奥尼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维斯托抬头看了一眼拐角处的摄像头,现在你们所站的位置就是黑车曾经停留的位置。然乎他说:“走吧。”
你们爬上巷子侧面的梯子,进了食品加工厂。厂里光线很差,头顶的透明雨棚透进来几束白光。现如今工人基本都被机械取代了。长长的传送带上,一只只经过加工的鸡经由机械的手臂被装进了食品包装袋里。它们就是你在路边餐厅吃到的那种鸡,肉质很柴,吃起来味如嚼蜡。它们长年累月被置放在冰柜里,等到快变质时,就用各种香料腌制,裹上淀粉,做成炸鸡。
哗啦。你听见水声传来,维斯托也听见了。“这边。”他说。
从上往下望去,排水口黑得深不见底,但实际上只有两三米的高度。维斯托一跃而下,落在一处平台上。
过了一会儿,他举起一个什么东西朝你喊:“找到了!”
那是一个手提包,包里装着一瓶香水,一个打火机,一包香烟,一支口红,以及一张发票,落款处写着玛丽安尼尔森。这是她的手提包。
这时,你一眼瞥见了排水口的地面上还有个闪闪发亮的东西。你捡起来一看,是一个警徽。
“迪奥尼。”维斯托冷不防说,“还记得吗?他的警徽不见了。”
突然,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删掉行车记录的人绝对也是他。毕竟没几个人能接触到警车。
“你们在说我?”迪奥尼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你们身后,“你们是想说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吗?胡扯。”
他紧接着补充道:“那个警徽不是我的。我的警徽前几天落在洗衣店了。”
“那天晚上,开车企图撞我的人也是你。”你说。你已经认定是他了。此时此刻,在你的印象里,黑车司机的长相已经和迪奥尼的长相重合了,尽管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真正的脸。
“你在说什么?那根本不是我。”迪奥尼说。好嘛,还在狡辩。
“回局里交代吧。”维斯托说。然后他把玛丽安的手提包交给了你,让你带着迪奥尼先走,他还要留下来调查一下。强迫症总是使他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东西。
于是你押着迪奥尼先往工厂出口走去。就在你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工厂深处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你和迪奥尼原路返回排水口,然后在那儿看见了维斯托。他瞪大双眼,张着嘴巴,身体被水中一根尖锐的木柱所刺穿。鲜血将他的胸口一整个染红了。
当他们把他救上来的时候,罗伦说:“他早就断气了。”
自从食品加工厂的惨案发生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在这期间,迪奥尼在洗衣店找到了遗失的警徽,洗清了嫌疑;开膛手杰克一案也因为线索中断而搁置。尽管如此,警局还是加强了日常巡逻力度。毕竟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到位。而这一方面也是为了应付那些媒体。
如今,头版标题写着“开膛手杰克仍逍遥法外,警方被质疑能力不足”的报纸在城市中满天飞。开膛手杰克以戴着黑色高帽,身穿黑色大衣,帽檐下露出一对眼睛的形象出现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电视节目上的所谓社会学家对开膛手杰克对青少年产生的影响表示担忧——现在,模仿开膛手杰克的穿着已经成为了一种全新的热潮。
你趴在吧台上,听电视台里的那些人胡扯。你几乎快喝断片了,但你还是接着满上了一杯。
自从维斯托死后,你整日与酒精作伴。如果说在柔萨死的时候你的心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么你现在可以说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试过将枪口插进嘴里,然后把手指搭在扳机上。但你就是扣不下去。
你就是个怂货,就是个笑话。连你自己都觉得好笑。你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巷子里,你扶着墙呕吐。几个流浪汉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什么看,滚开。”你朝他们喝道,他们便识趣地看向别处去了。
然后你用袖子擦了擦嘴,站直。你一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女人。
“你在这儿,荷顿先生。”女人说,“想在这帮流浪汉里找到你可真难。”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滚开。”你醉醺醺的,朝她一挥手。她敏捷地躲开,擒住了你的手,然后将你的手背拷在身后。
这时她终于肯松手了。在她的身后,巷子的尽头,你看到了一辆警车。迪奥尼就在警车旁边站着。
你跟着那个女人上了迪奥尼的车,关上了车门。迪奥尼坐在驾驶座上,透过后视镜看你。“真狼狈啊。”他说,“这位是菲比,跟你一样,是个喜欢逞能的菜鸟警员。”
借着车里的灯光,你看清了旁边女人的脸,金色短发,碧绿眼睛,顶多二十岁出头。她长得很像你认识的一个人。
你心想她可不是什么菜鸟。被她抓过的手还在隐隐作痛。
菲比冲你俏皮一笑,为她下手过重而道歉,同时一边点了支烟。
“红峰。怎么了,想来一根?”菲比靠着车门,面向你。
“不了。”你说。你只是想起了维斯托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一包香烟,上面也有那座倒立的红色的山,它们是同一个牌子。
“在那之后,警局排查了每一个警员,发现并没有人丢失了警徽。这不是怪事一桩吗?按理说每个警员在他们的职业生涯都有且只有一个警徽。”迪奥尼说。
你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这时你想起了一件事。你对迪奥尼说:“你眼睛的伤好了啊。当时对不住了。至于案子,就这样吧。我要走了。”
那天晚上你彻夜未眠。你闭着眼,不知为何,那座红山总是出现在你眼前。虽然你不认为这其中存在着什么关联,但你在很多个地方都曾见过它的身影。
你突然想到,玛丽安、柔萨和维斯托,他们抽的都是同一个牌子的香烟。
你迅速爬起身,用电脑搜索了那个香烟牌子。品牌名叫Vicary,又被烟民们简称为“红峰”,成立于百年前,创始人是詹姆斯维卡利。那座倒立的红山正对应了品牌名的首字母V。早在前几年,Vicary的诸多间烟草厂都迁出了城市,如今仅存的一家地址就在工业区人工水渠最下游的那片地区。
第二天早上,你给手枪上了膛,放进上衣内侧的口袋里,然后出了门。公寓楼下,一辆警车早已恭候多时。迪奥尼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你,而坐在后座的菲比则朝你挥了挥手。
菲比帮你开了车门,兴高采烈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烟草厂内,菲比托着枪,谨慎地前进。在确认没有埋伏后,她朝位于二楼的你和迪奥尼打了个信号。迪奥尼没作声,挥手示意你继续前进。你跟他身后,一步一步轻轻地踩在高架上,确保不会发出太大的动静。
不久前,就在你们抵达烟草厂后,在烟草厂门口,那辆神出鬼没的黑车出现在了你们面前。车就停在那儿,车的主人却不见踪影。迪奥尼一个肘击敲碎了车窗,打开了车门,然后你们发现车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甚至连点食物残渣都没有。
迪奥尼伸手探了探驾驶座,发现上面还有一丝余温。这意味着车子的主人很可能现在就在这间烟草厂里面。
除此之外,车子里还有一股淡淡的刺鼻的味道。这味道你并不陌生,是消毒水的味道。
奇怪的是,烟草厂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在持续而闷重的机械声的映衬下,气氛反而显得寂静无比,甚至你能听见心脏的跳动声。
菲比继续在往前探,走到墙边的时候,她一闪身躲到了支柱后面,过了一会儿,她朝你们打了一个信号,意思是前方没有危险。
就在这时,那辆黑车突然从外面撞碎了菲比身后的墙壁,驶了进来,并碾过了她。你们只听见一声巨响,以及菲比短促的一叫。浓烟散去,菲比被压在那辆黑色的车下,鲜血从车子底下铺展开来。
当你和迪奥尼迅速地跑下楼来到黑车旁边时,发现车上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愤怒和悲伤又一次令你几近窒息。迪奥尼在黑车旁边蹲下,捧起菲比那无力的手,紧咬嘴唇,你看到他的嘴唇很快渗出了血,“没时间给我们悲伤了,荷顿。”他冷静地说。
克制住情绪,你们继续往深处走。你听见什么东西被踩碎的声音,一回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迪奥尼始终保持在你前方五米左右的距离,他负责探索前方,你负责警惕后方。走着走着,迪奥尼突然停下了脚步。
“停,不准你再往前走一步。”你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罗伦从暗处中走了出来,他的手枪顶在迪奥尼的脑门上,迪奥尼高举着双手。
“原来如此,他们排查了所有人的警徽,唯独把你的给漏了,罗伦。”迪奥尼后知后觉。
“闭嘴。”罗伦用枪口狠狠地顶了一下迪奥尼,说,“把枪丢掉,荷顿。丢远点。”
原来这一切都是罗伦干的。是他企图开车撞你,是他删了行车记录,是他杀了玛丽安尼尔森,柔萨还有维斯托。你突然想到他平时那副不苟言笑的嘴脸。当他安慰你节哀时,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他怀里抱着死去的维斯托时,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你完全搞不懂。
“维斯托是第一个意识到凶手真实身份的人。”罗伦用那冰冷的眼神看着你说,“很聪明,但也很可惜。”
“为什么?”你几近崩溃。那是一种你这辈子从来没体验过的复杂情绪。
“没有为什么,荷顿。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罗伦说。
突然,“嘭”的一声,一发子弹从你身旁经过,穿透了罗伦的左肩。他一踉跄,被迪奥尼抓住了机会。迪奥尼一手夺过了他的手枪,将他按倒在地上。你一回头,看到了身后不远处伏在地上的菲比。刚才那一枪几乎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现在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你跑过去,将她扶了起来。然后你喜极而泣,她还有呼吸。
警队包围了烟草厂。以真凶罗伦被逮捕为结尾,开膛手杰克一案结束了。菲比躺在担架上,她身上的伤口被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当她再次见到你,她虚弱地冲你一笑,说:“我说了吧,查下去,总会有线索的。”
说着,她伸手掏出了一包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然后将烟盒递给你。
“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我一个熟人。”你说,说完你接了过来,抽出了一根烟。你熟练地打火点烟,不忘帮菲比也点上。“这一切,就好像一个噩梦一样。好在现在都结束了。”
你猛吸了一口。香烟充斥了你的肺部,有一种久违的充实感。
吞云吐雾中,你听见有人说了一声“不”。下一秒,一发子弹击穿了你的后脑勺,在你的眉心留下一个弹孔。
在你死前还保留有意识的那几秒内,你看见迪奥尼在你的身旁蹲下。
忒修斯疗法,名字来源于古希腊作家普鲁塔克提出的“忒修斯之船”问题。将人的意识分为若干个模块,不同模块负责不同的功能,在保留一个人原本自我的基础上,实现特定的意识模块移除,或者增加特定的意识模块,从技术层面来说已经实现了。
简单来说,想忘掉什么东西,想戒掉什么瘾都可以通过忒修斯疗法实现。
只要戴上头部装置,程序就会开始生效。患者将置身于意识世界——对特定意识模块的移除或增加就将在这个意识世界里进行。只不过意识世界因人而异,取决于患者日常接收到的信息。打个比方说,如果你是八九零年代的警匪片粉丝,那么你的意识世界很可能就是一座罪恶都市;如果你接触赛博朋克题材偏多,那么意识世界就很可能是一个赛博朋克世界。而对于患者来说,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当梦醒的时候,治疗也就结束了。
没有病痛,轻轻松松——就跟诊所门口那块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上写着的一样。
当然,忒修斯疗法也存在着弊端。意识可以被移除,也可以被植入。如果意识模块移除治疗的过程不顺利,那么很可能就反过来发生意识植入的情况。比方说,你想移除“抽烟”的念头以此达成戒烟效果,却不小心在最后关头植入了“抽烟”的念头,那你后半辈子大概率就离不开香烟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一个保险手段。”弗雷德医生说,“这么说吧,在你的意识世界里,迪奥尼警员就是那个保险手段。”
我就在坐他正对面,恍惚地看着他。再次醒来时,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好多了。
“不仅如此,所有出现在你意识世界里的角色,都是现实世界的映照。”说着,弗雷德医生在一个国际象棋棋盘上摆上了四枚黑色的兵卒棋子,然后他一个个指着棋子说:“维斯托,你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几年前你们因为某件事闹掰了;柔萨,你的前女友,她在两年前就已经跟其他人结婚了;菲比,你的妹妹,也是你唯一的亲人,但是你们已经有一年半没联系了。”
诊室里的镜子映照着我狼狈的脸。我刚在洗手间哭过,哭得双眼通红。
“至于玛丽安尼尔森,她就是现实中的你。你得了肺癌,刚从一次手术恢复过来。比她幸运的是,你还有救,只要把烟戒了就行。”说这句话的时候,弗雷德医生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那包烟,“你还记不记得,你就是为了戒烟才到我这里来的?”
“烟瘾是一种生理依赖,对尼古丁的依赖。但同时也是心理上的,你明白吗?”弗雷德医生说,我点了点头,他继续说:“在你的意识里,抽烟的暗示往往跟一些事物或者重要的人绑定在一起。我问你,在你戒烟的时候,你有没有经常在想一件事的时候,突然产生想抽烟的念头?”
弗雷德医生接着在棋盘上摆上了一个白色主教棋子,然后他说:“这就是罗伦,在忒修斯疗法中,他是负责清除抽烟相关意识模块的程序,也就是——这四个黑色的兵卒棋子。”说着,他用那枚白色的主教棋子将黑色的兵卒棋统统扫倒在棋盘上。这让我又想起了他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的样子。但我告诉自己,都是假的。
“为什么罗伦会以开膛手杰克的形象出现?因为从意识层面来说,罗伦对于你而言是一名入侵者。所以你的自我保护意识将他包装成了一个杀手,同时逼迫着自己去找出他的身份。”说到这里,弗雷德停下来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说:“至于为什么在你的意识世界里罗伦会是我的样子,我想是因为你对我感到不安吧。你对所有医生都感到不安,我说对了吗?”
我双手捂着脸,又开始哭起来。弗雷德医生贴心地给我递来了一张纸巾。
然后,他在棋盘上摆上了一枚白色的城堡棋子,用以指代迪奥尼。
“再说回迪奥尼,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保险手段会以你童年霸凌者的形象出现。”他托腮深思,“我想可能是因为你的讨好型人格在作祟吧。虽然他经常欺负你,但在你的内心深处,你一直渴望跟他交朋友。这种心理促使你将迪奥尼包装成了一个表里不一却正直的警长形象。”
我将脸埋进膝盖里,失声痛哭。他说的都对。此时我就像赤身裸体坐在商店橱窗里供人欣赏一样。
弗雷德医生起身,打开了窗户。外面正在下雪。等你哭得差不多的时候,他说:“今天你先回去吧,改天再回来复诊。至于钱的事,你不必担心,有人帮你付过了。”
我站起身,说了声谢谢,走之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包放在桌上的香烟。
离开诊所后,我拿出手机,看着通讯录一个个号码,用冻得发红的手往上翻。我选择其中一个号码,打了过去。
在等待了十秒钟之后,对面的人接都没接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双手插兜。该死的雪还在下。该死的,我又想来一根了。
*故事根据笔者亲身经历改编(指戒烟)。在提笔之前,我读完了美国作家帕拉尼克的《帕拉尼克谈写作》,深受启发,然后我就恬不知耻地借鉴了一下《搏击俱乐部》的开头。除此之外,本来是想写一个《致命ID》那样的故事,但功力不足,所以结果就是为了一点醋包了一盘饺子。如果你已经读到这里,那么你可能已经明白了,我为了第一段和最后一段写了一个有点俗套的故事。
*关于角色:起名字对我来说一直比写故事还难。所以主人公荷顿(Holden)和妹妹( Phoebe)直接照搬了《麦田里的守望者》。维斯托(Westall)是我随便在谷歌的相关推荐找到的人名,出自一个我没有读过他作品的作家:罗伯特·韦斯托尔(Robert Westall)。迪奥尼(Diony)这个名字则是来自于“达摩克里斯之剑”典故的主人公狄奥尼修斯 ,对应了他在故事中作为最后保险手段的身份。
*James Vicary: 1957 年,市场研究人员 James Vicary 声称他在美国新泽西电影院播放《Picnic》这部电影时,把印有“喝可口可乐”和“吃爆米花”这些话语的图片穿插在电影中很快地闪过。结果发现,戏院的可乐和爆谷的销量分别增长了 18.1%和 57.5%。 本来的想法是,在故事中频繁地插入抽烟的桥段,来重现James Vicary的研究结果,所以故事里的香烟直接用了他的名字(后来他自己承认都是瞎掰的)。
*红色的山则是来源于《赛博朋克2077》中红峰区(Red Peak),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所以就用了。
* 忒休斯之船: 亦称忒修斯悖论,是形而上学领域内关于同一性的一种悖论。1世纪时的希腊作家普鲁塔克提出了这个问题: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逐渐被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这类问题现在被称做“忒修斯之船”。
*开膛手杰克:1888年8月7日到11月9日期间,在英国伦敦东区白教堂一带以残忍手法连续杀害五名妓女的凶手所冠的化名。
*2023年最后一个故事,如果你看到了这里,感谢阅读!以及,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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