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女优》,是由MADHOUSE出品,今敏执导的动画电影, 于2002年在日本本土上映。影片所讲述的故事十分简单:莲花电影公司的立花源也,与摄影师井田恭二远赴深山找到了隐居数十年的女演员藤原千代子,送还她早已遗失的一把钥匙。而这位曾经的荧幕巨星也随之打开了记忆的大门——她曾饰演过的电影与过去的记忆交织缠绵着,在以千年或说是更漫长的时间长河中将内心的秘密以影像的形式娓娓道来,过去与未来轰然并至,那是她追寻自己欲望一生的故事。
简单但感人至深的剧本,天马行空充满想象力的蒙太奇剪辑手法,以及热烈的爱。在这篇文章中我并不会探讨今敏大师在电影中所使用的各种高超技法,仅仅只是结合自己的感性认知,以及一些尚不成熟的知识积累,去试图探索千代子这一角色形象何以在荧幕上闪烁自己的底层逻辑。
让我们来到电影最开头,立花源也递上自己Rootasu电影公司的名片,词意为莲花,作为千代子小粉丝的立花深知她对莲花的喜爱而因此命名,而千代子随后也提及到,接下来便是莲花盛开的季节。
千代子在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中诞生,父亲却因此丧生。以千代子的话来说,“就好像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她的生命。”
虽然彼时时局动荡,一切都在右转,但千代子家境还算殷实,她接受良好的教育,喜欢上了少女漫画。在这里我们得以发觉,千代子并不在一个日本传统等级制家庭中,性认同和欲望没有注册进利益化的亲缘制度中,某种恋父的 “伊莱克特拉情结”不仅无法在她身上显现,并因对文化制品的接触,她对于自身的审美符号生产欲求也将愈加强烈。
于是在雪道上,千代子与那位命中注定的左派画家相撞,天空即刻变成了樱花色,一切场景就像她所看过的少女漫画那般,名为初恋的情愫随之萌动。而她隐瞒那位刀疤脸警察的理由也仅仅只是因为那一瞬的萌动以及某种叛逆而已。在那之后,她与画家在十四月亮的月光下立下了虚无缥缈的约定。
在过去的某时某刻,那蕴含着冲动情感的契机,或者说约定也许并不重要,但是为之坚定迈进的步伐一定很重要。
千代子本可能也只是像普通小女孩一般,对于拍摄电影怀揣着些许虚荣心,以及点点美好的幻想。但是在她追赶载着画家的列车,摔倒在火车站泪水涌出的那一刻起,她一生无止境的奔跑便拉开了序幕。
代表着画家的钥匙可说是整部电影的麦格芬,虚幻与现实尽数将其缠绕。这是牵引着她一生命运,承载着热烈感情的载体,但也是囚禁她一生的枷锁。正如电影中那句“我爱你如痴如醉,我恨你恨之入骨。”而始终与千代子一生相伴的,便还有说出这句台词的幽灵似的老太婆,她初次出现,便是在千代子所饰演的一部古装戏中,让千代子喝下了千年长生茶,永世饱受爱欲之火的煎熬。
爱欲,一切的爱欲都源于一种不纯粹,甚至病理化的自恋,这尤其是现代人所逃不过的,但生于上世纪动荡年代的千代子却近乎无限的接近了某种纯粹的爱欲。
爱欲源于自恋,而一切自恋的最根基源于自身意识的迷恋,而意识是无法迷恋意识本身的,所以它派生出内在形象让意识对其进行迷恋,而电影中跳过“伊莱克特拉情结”意识迷恋阶段的千代子则热衷少女文化,并幻想着有一天遇上自己的白马王子。千代子在雪地中与画家相遇,少女初恋情愫迸发,由此这一内在形象派生出外在形象(画家)进行对自身内在形象(追逐爱的少女)的凝视和确立。不过以一生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过去,一个开端,千代子的底层逻辑远没有这么简单。
千代子在银映数十年拍摄了无数电影,从战国时代到现代,每一部戏中所饰演的角色无一不是在不停的奔跑,在披荆斩棘中又时刻呵护着自己的那钥匙,她将那份炽热的爱融入进电影镜头之中。即便现实中无法寻觅到,电影中的奔跑也终是无果,但正是在这样永恒的追逐中,如剧中台词,千代子所期望的那样,“总有机会,他会看到我的电影。”于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最初那份外在形象对自身内在形象的凝视逻辑逐步溃散,它变成了一种由千代子主导的,真正的自我意识对自我形象迷恋的开始。
但这样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意识始终会对内在形象产生攻击欲,它会以锐利的姿态逼迫内在的现实化,这是自恋本身就会具备的攻击欲,于是片中的老太婆应运而生,她用尽全力的去挑拨意识和内在形象的矛盾,让千代子明晰这份欲望的脆弱和不可支配。而意识也会派生出外在身体形象,这代表着的是对他人想象化欲望的想象,即记忆中画家是与最为青春年少时的千代子相遇。也正因此具备攻击性的意识会是衰老妇人的模样。
除纯粹的否定外,任何纯粹性都是不可能存在的,于是它便以十四的月亮现身。画家说,比起满月更喜欢十四的月亮,因为还有明天。而千代子对于约定投射的正是一种奔赴约定的可能性,而非约定实现本身,甚至更夸张的说,她否认约定的实现,她已深知自己一生都在追逐幻影,头顶的月亮将永远残缺而不可完满。
千代子在追逐的过程中将永远不可把握自我的欲望,而因为那层特殊的纯粹否定性,她也不需要恐惧那样的约定将她的自我牢牢拴住,她的一生都可以奔跑。
比起青春时代一种情感冲动的迸发,在千代子年老将死之刻说出那句“我所喜欢的是追逐着他的自己。”时,横跨千年时空的这份爱欲原理才真真正正从底层上进行了完成,或者,它将永远无法完成。
千代子眼角下的那颗泪痣也许早已预示着她今生今世都将为爱所苦,受情所困的命运,她的爱将永远无法完满。可能正如平泽进的《Lotus-2》所歌唱的那样,千代子或许早已如莲花般轮回千年,电影开头便正是立花看着千代子登上火箭的一部老片子潸然落泪,而在《千年女优》电影的结尾千代子再次奔赴宇宙,继续这永恒的爱。
她也不再需要惧怕当捧起那副画家留给她的画像时,自己照映出的那副苍老的模样,她以最旺盛的生命力去追逐,去热爱,在这个过程中将永远年轻,她以生命追求死亡,以死亡追求生命,在生于死的交织缠绵中以这份无限接近纯粹的驱力去摆脱一切追逐欲望时所遭受到的压迫,直至电影荧幕与现实之外的宇宙。
今敏作为一位男性导演,面对这样一部必须颠倒传统叙事性别位置的作品,他找到了一个巧妙的视点,以立花和其摄影师之眼去追随千代子的奔跑,千代子成为叙事的主体,他们只能勉为其难的跟随,并且也在之后于镜头语言的因果上揭露了立花对千代子曾经的帮助,即便其貌不扬,但是却是十分可爱的人。
而影片中的另外一位男性形象,大泷淳一,战后银映公司的大导演,则是传统父权形象的一个浓缩式人物,投身事业而有成,却利用和欺骗身边的其他女性去完成自己的爱欲需求。在影片中他使用种种手段试图把追求独立的千代子拽回传统的社会价值观体系,但好在邪恶败露,终究没有如愿以偿。
而大泷淳一所利用的女性,岛尾泳子,则是传统的巫女形象。从最早作为西方文明起源的古希腊的神话中便可以看出,女性以圣女和巫女的姿态显现于世,一边代表着神秘、柔美和某种救赎的力量;另外一边则代表着嫉妒、贪婪和一切世间的邪恶。一直追逐着画家的千代子似乎青春永驻,岛尾由此感到嫉妒。在电影中段千代子与岛尾被囚禁在一起的那处对白也可以看出二者极大的差异性,“每一天,我只会越来越爱他。”与千代子截然相反,岛尾泳子不过只是个自以为是的,体制的拥护者和谄媚者。
刀疤脸警官是阻挠千代子追寻的驱力,他可以代表许多政治上的符号内涵,但最重要的,是他杀死了画家而不能让千代子与其相见,在异化过去罪孽的流浪之路中向千代子道歉并递交画家的信封,完成了最后的虚假的自我救赎。
电影中还有一位代表着日本传统伦理观和价值观的女性,那便是千代子的母亲,她在面对高举军国主义大旗的电影人一方时,以“生儿育女组成家庭也是尽卫国本分的”的日本传统母亲观念毅然拒绝让千代子前往满洲拍戏,千代子也因此闷闷不乐的跑到了大街上,与钥匙君邂逅,开始了之后的故事。
今敏是我最喜欢的导演之一,《千年女优》则是我最喜欢的他的作品。这篇文章实际上写在数年之前,当时满怀情感的洋洋洒洒写下这么一些文字,但并非专业人士难免有许多诟病之处。你看完喜欢的话我很开心,不喜欢的话请当图一乐吧。实际上原文我写的很长,这里决定只截一半,修改修改版式就发在机核上。
今敏已经逝世很久了,但每次重看他的电影,那股灵魂中迸发出的感动和震撼却始终如初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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