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初,Steam、任天堂等各大游戏平台纷纷限制俄罗斯用户购买游戏。已经被制裁麻了的战斗民族表示不慌:不让我花钱玩是吧?行,那我就免费玩!于是,某天清晨,俄罗斯网友突然发现,他们关停已久的最大盗版资源网站竟然复活了。
对于俄罗斯人来说,不管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游戏该打还得打。即使在刚解体那会儿,也必须紧抱“游戏”这个精神安慰剂不松手。
90年代的俄罗斯,最受欢迎的游戏莫过于FPS鼻祖《毁灭战士》。甚至有俄罗斯玩家直接为致敬《毁灭战士》创作了一部赛博朋克小说。
小说最开始只是在网络上连载,但由于呼声太高,由俄罗斯颇具影响力的AST出版集团出版成书,一跃成为俄罗斯本土科幻小说最热Top3,连续霸榜20多年,至今仍未跌落。
作为《毁灭战士》资深玩家,老卢本人对游戏的各种细节自然是信手拈来。
小说中,虚拟世界与真实生活的边界已经混沌模糊,大众传媒创造出了一个仿真世界“深渊”,全新的工业科学、制造业、娱乐业应运而生。亿万玩家从灰暗的现实中出逃,在深渊城中醉生梦死。
深渊城中的VR虚拟游戏“死亡迷宫”,直接复刻了《毁灭战士》经典的迷宫场景。这座“迷宫”也成为整个故事的核心。
正如《毁灭战士》是FPS的鼻祖一样,《深潜游戏》也开辟了俄罗斯本土赛博朋克小说的先河。不过,它也并不是一部只聊游戏的作品,否则也不会连俄罗斯议员都在向全俄罗斯人民安利它。
时间回到1997年。解体后的迷茫、新传媒对思想的左右、享乐主义盛行——似乎一切都成了俄罗斯这个“存在的难民”逃向赛博世界的理由。卢基扬年科在上世纪末就已借《深潜游戏》预言数字媒体时代的癫狂,用若干个隐藏在文本中的寓言,犀利地点明了数字时代虚拟对现实的威胁和人的精神困境。
俄罗斯被称为是“世界上第一个拥有黑客文化的国家”。俄罗斯黑客技术高、“口碑好”,几乎已经成为专业人士的共识。
《深潜游戏Ⅰ:迷宫》一经出版,便在坊间被誉为“黑客必读枕边书”。小说的主角是一群天赋异禀的特殊黑客——潜者。在千千万万个玩家沉溺于“深渊”不可自拔的时候,虚拟世界在他们眼中始终只是一幅幅拙劣的动画。
因此,当“深渊”程序出现了微不可见的小错误,最厉害的程序员都得花上几个月才能把它们找出来。但对潜者来说,这些漏洞一目了然,不过是墙上的一扇门、围栏上的一个洞、一扇没关好的窗子,或者一道间距过大的栅栏。
同时,凭借这种卓绝的天赋,潜者们成为深渊城的救生员,将迷失在“深渊”的玩家打捞回现实世界。救世主“潜者”一时间风头无两。
然而好景不长,“潜者”迅速从神坛上跌落下来。得益于深渊城技术的改进,玩家可以自行退出虚拟世界,不再需要谁来拯救自己。“潜者”这一崇高的职业就此被完全抹杀。这也是故事的主角——潜者廖尼亚患上心理障碍的根本原因。直接导致了第二部《镜子》中廖尼亚潜意识的黑化,进而掀起了整个虚拟世界的变异危机。
我们最后会发现,对深渊依赖最深的,恰恰是看似拥有更多自由的潜者。他们的执念甚至超过了普通玩家。廖尼亚来回切换于真实和虚拟的两极,脑中顽固地保留着“虚拟”和“现实”的对立概念,即使拥有区分虚拟和真实的天赋,也无法清醒地独立于体系之外,而是愈发依恋这种特权。
《深潜游戏》两部曲的女主维卡是个心理学副博士,研究的课题是“虚拟性爱”,论文题目是“虚拟空间中变态行为的升华现象”。利用自己的研究经费,维卡在深渊中开了一家名为“千愉百乐”的妓院,并且为自己创造出了专属职业义躯——一位自信优雅、饱经世故、见多识广的熟女老板娘。
“千愉百乐”妓院以有组织有规模的方式,专门满足任何人的任何性癖。从穿着蕾丝内裤的好莱坞男星到毛发雪白的母山羊,这里不再有缺失,不再有禁忌,不再有界限。本来处于阴影之下的“性”干脆走到了使用价值的阳光下,洪水猛兽般泛滥,毫无节制地被生产制造出来。
解体后的90年代,俄罗斯经济一蹶不振,民众就曾通过性解放的方式来舒缓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彼时的俄罗斯色情产业高度发达,也是西方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带来的文化侵袭之一。然而,欲望存在的唯一基础是“匮乏”,过于放纵的性爱不是在欲望的匮乏中构建起来的,反而成了过度的给予。一切都太真实了,因而反倒失去意义。在这种超级真实构建的“千愉百乐”妓院里,真实的感受已经死亡。
到了第二部《镜子》,虚拟城市“深渊”已经悄悄变异。玩家创造的游戏角色已经学会了预判人类的反应,并逐渐发展出一套特有的行为逻辑,就此衍生成了数以万计的“伪生命体”。从现实中分离出来的种种影像构成了这些“伪生命体”,这种“伪生命体”的自主运动代替了我们的全部生活。一切看起来只是表层的娱乐,实质上却是无底的奴役深渊。这种“表面的深渊”具有无比的诱惑力,令人晕眩。
深渊城与现实世界互为镜像,人类即将沦为自己虚拟意识的附属品。这仿佛电子世界中的智人与尼安德特人之争。
俄罗斯人的预见性一向是惊人的。深渊城从模拟现实中的一切,到自我繁殖大量现实中不存在的主体,数字时代和AI带来的焦虑和恐慌,在现实中早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当然,未来也将不断重演。
勃列日涅夫曾说 :“俄罗斯人民离开了伏特加就什么都做不了。”俄罗斯宇航员上太空都不忘捎带上伏特加。所以即使到了虚拟世界,也必须开酒说话,喝酒办事。
据不完全统计,《深潜游戏》两部曲中出现的酒精饮品共计三十多种,主角和他的朋友平均每隔十页就要开一瓶酒。包括但不限于——
虽说酗酒有害健康,但读完小说,还是非常能跟主角共情。即使逃向虚拟世界,现实中失败的自己依然如影随形。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实在是一种痛苦。
在俄罗斯,无论是在统治阶级,还是在平民百姓身上都有一种潜在的酒神气质。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不仅握有葡萄酒醉人的力量,还以布施欢乐与慈爱成为极有感召力的神。尼采就曾提出“酒神精神”的概念:用狂欢对抗苦难,在醉酒中安慰人生,在酒精的作用下感受回归原始自然的狂喜。
希腊人的繁荣与成就不是源于内心的和谐,而是由于内心的痛苦与冲突。在这一点上,俄罗斯人找到了共鸣,与希腊人“执手相看泪眼”。
如此看来,对于俄罗斯人来说,虚拟世界又何尝不是一种酒精?
时间来到2023年,经历三十载的科技与伦理变迁,《深潜游戏》在当年暗示的谜底将不昭自明:我们已经进入一个影像胜过实物,副本胜过原本,表象胜过现实,现象胜过本质的颠倒世界。它又何尝不是数字时代每个人的必读枕边书?世界的基础不再是一种现实存在,而是建立在多重拟像和伪象之上的幻境——这既是《黑客帝国》中的母体Matrix ,也是《深潜游戏》中的“深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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