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冲锋的“巨熊”正是苏格兰王罗伯特,他在堡垒中一路追问战报,死盯沙盘的战况,几欲怒崩。在堡垒上他亲眼见证老狼殉难,要不是老狼在战略会议上再三强调必须有人做“诱饵”,必须有人在“巨蟒”吞食诱饵时刺穿它的胃。罗伯特一定会在怒火中提前出击,自己瓦解高地人的计划。
如今,“巨蟒”终于疲倦地摊在半山道路上,罗伯特再也无须隐藏或压抑什么。他身披祖先的皮甲,戴上亲自猎杀的熊头帽,手握一把带有青苔的石质古旧战锤,乘坐战马踏雪而下!他身后是为数不多的亲信骑兵,继而是轻装侍从与商队护卫,甚至有农夫骑着毛驴手持干草叉跟随其后。最后的步兵编队则是由少量的贵族侍从与拿得起武器的少年与儿童拼凑而成。
在高地人的防御计划中,假的苏格兰王固然是诱饵,但也只不过是前菜。要不是其中一个替身被斩杀夺去首级,导致战局一面倒地崩溃,英军就要面临多个“不死之王”的轮番袭击。
而老狼才是诱饵的主菜,本应用于在城门吸引敌人主力深入设伏的街道,然后借助三堵半墙节节抵抗消耗敌人,最后拖到在广场中以少量兵力三面围攻,反过来围歼对方的步兵。
罗伯特的骑兵则是最后的预备队与杀手锏,待对方筋疲力竭露出破绽时,再发出致命的冲锋一举击溃敌人。
尽管攻守双方都偏离了预定的战术,但战况还是殊途同归地走到最后一步。如今英格兰与苏格兰的命运就取决于这短短的一条道路两端。
罗伯特所带领骑士们犹如山洪崩裂,夹带多年的积怨一并融入冲锋之中。旁人面对此情此景,早已心胆俱碎,唯恐躲避不及。但查尔斯此时却心若死灰,独子已经光荣战死,在他心中这场战争早已落幕,自己作为父亲又何必苟活?他站稳脚跟,凭羸弱的双手勉强举剑应敌。
“护驾!”约翰高声传令,同时一手把查尔斯挽起夹在腰间,转身冲开人群直奔而下。他这个举动严格来说必然要受军法处置,但某种程度反而拯救了英军。
在狭窄的街道上英军的队伍早已被打乱,军纪尚存的重装军士被抛在队伍后方,压根收不到列队护驾的命令。而各种士兵在路上完全忘记自己的职责,宣泄复仇之火。
如今各个兵种蜂拥在一起反而真的成了吃撑的巨蟒,被苏格兰的骑兵一举冲垮。各种喊杀,叫骂,哀嚎,呻吟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完全打断了军令在士兵之间的传递。每个人仅凭手上的武器与本能与敌人贴身而战。
接下来的战果更超出所有人意料之外,或许是英军将士早已疲惫不堪,或许是亨利惨死让大家无心恋战,甚至是苏格兰王孤注一掷地冲锋都无法解释英军在短短的半条街上就丧失了一半的兵力。而苏格兰人居然越打越勇,凭着骑兵开路如同驱赶羊群一般向前迈进。英军的士兵动摇不止,有不少人甚至是在骚动中被同僚践踏至死。
后来苏格兰一方的吟诗人把这场战斗编成一场史诗歌剧,把这条街道也戏称为“英格兰路”,以纪念高地人的英雄在此痛歼英军,留下铺满整条路的英军尸体·····
而当下,约翰牺牲了半支军队来阻挡罗伯特的攻势,总算把查尔斯救回广场内。
“陛下!陛下!往后退!让弓箭手们列队!”约翰摇晃查尔斯的肩膀,把他从遐想中带回战场。
趁着一半的部队在遭受苏格兰人的屠戮,约翰尽力让另一半的部队发挥出他们最后的战力,查尔斯带着仅剩护卫与长枪军士退到广场中间,把仅有的三队残编弓箭手分别在广场三面列队形成包围圈。
很快街道上作为“炮灰”的英军全线崩溃,像被驱赶的羊群从查尔斯身旁慌乱散开,紧随其后的是苏格兰盛怒的巨熊。
约翰郑重向英王行礼,继而拉下脸甲,提起长戟向身后的同袍做最后的嘱咐:“各位,等下别犹豫。”
“约翰!”查尔斯还想嘱咐什么,军士们已经把他覆盖在盾墙之后。
在盾牌的间缝中,他看着约翰逼停了罗伯特的战马,两人按高地人的仪式开始了一场崇高的比武。
一时是罗伯特占优,一时是约翰出奇制胜。但论体力与武艺约翰始终稍逊一筹,没几招之后两人的战锤与战戟相交进入了比拼力气的阶段。
“就是现在!别犹豫!”重压之下约翰被迫单膝跪地,放声向英军传令。
身旁的军士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把盾墙包裹得更为严实。接着查尔斯便听到墙外接连不断的弓弦鸣响与冲锋厮杀声。
“约翰!开盾!别拦着我····咳咳,开盾!这是国王的命令!”
在查尔斯强令下盾墙终于开启,查尔斯如愿看清眼前的战况。
高地人分开冲向两边的弓箭手,而罗伯特背上身中数箭,他怒不可遏地扣起约翰的脖子,把他挡在胸前作为肉盾。查尔斯身后的弓箭手正弯弓搭箭射向罗伯特,但大部分都落在约翰的尸体上。
“住手!你们····咳,咳咳····我让你们住手!”
弓箭手们眼尾都没有瞧查尔斯,反而更专注于目标,手上的箭羽也更为频繁:“很抱歉,我的国王。但是为了约翰,为了英格兰!”
“——病夫王!”罗伯特从敞开的盾墙中认出查尔斯的王冠,他甩开约翰,露出暗红中泛白的胡子与苏格兰的靛蓝战纹,寒风中碧绿暴怒的双眼迸发出兽性的光芒。
军士们举盾发起反冲锋,却被罗伯特轻松撞开,但也就在他挥舞战锤的瞬间护甲上连中两箭。
“不!不许射箭!”查尔斯拔剑横向,挡住了弓箭手们。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夫王”。
“我是查尔斯四世······咳咳,英格兰的君王,不列颠的统治者······咳咳······”他打开面罩,喘着气报出了自己的头衔。
“我是,苏格兰的王,德鲁伊护教者·····”罗伯特也心领神会报出自己的头衔。
查尔斯年老体弱,罗伯特身负重伤,两位君王为了各自国家的命运赌上自己的性命与荣耀,在黎明再次降临时不列颠岛上只会有一顶皇冠。
这是一场“病夫”与“伤者”的意志之战,打得毫不精彩却惊心动魄。查尔斯的剑只能勉强刺入对方的皮甲半寸,不痛不痒,自己的体力逐渐不支。罗伯特的战锤越舞越慢,几次险些命中对手却屡屡扑空,反倒让自己的箭伤加剧。
两人都深知这一场决斗并非武艺或谋略,而是最单纯的意志力较量,每一击双方都竭尽全力,在被招架与躲闪后仿佛又都已筋疲力歇,却又绝不甘心松最后一口气。
罗伯特仰天长啸,竭尽全力向查尔斯砸出一锤,可惜箭头铁锈所感染的伤口开始发作。他感到头脑发胀,四肢乏力,战锤直击地板当场砸得石片四溅,在平常无懈可击一招如今却被查尔斯缩身躲过。
更祸不单行的是由于用力过猛,动作幅度过大,罗伯特顿时感到腰间一痛,腰上的箭杆“咔嚓!”一声被战锤的长柄折断。
罗伯特顿时双腿一软,眼前一阵昏黑。但他凭战锤作为依靠半蹲地上,至死不向命运低头。
查尔斯将剑尖抵在罗伯特咽喉,看着这个毕生的对手他也说不出半分话语。既因为唇干舌燥,也因为此时任和言语都是苍白多余。
胜负既分,罗伯特不甘地闭上双眼,静候最终时刻的降临。此生往事如白驹过隙,在眼中飞掠而过,蓦然回首遗憾犹如雪漫枝头。但唯独抵抗英军,奋战到底一事让他能笑傲死亡。
“动手吧,我对自己的生涯死而无悔。但我们高地人绝不会屈服,愿你驾崩那天也能像我一样从容。”
他已经准备从容就义,但咽喉处的冰冷却久久未散。忽然,他感到头顶一阵凉意,熊头帽被查尔斯单手摘下。
“你的死·····咳咳,对我·····毫无意义。”说着查尔斯高举这顶熊头帽向所有人宣告英军获胜。
“天佑吾王!”英军将士喜极而泣,相互拥抱在一起,齐声高呼英王万岁。在一旁的高地人低头无语,唯有把手中兵刃砸落地上发出刀剑长鸣的抗议之声。
——至此,长达六个月的爱丁堡围城以英军获胜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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