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吃肉,等长到一米八五,就配头卷毛,HI-FI耳机里放的得是蓝调布鲁斯,最纯的那种,听着会伤春悲秋。记得配套西装,潇洒,看着会像大漠孤烟里冲出的泥头车,不明觉厉。
师父苍髯垂眉,一身常年不换的琉璃袈裟,俨然落魄的佛门高人,却从六岁起就给齐物灌输《星际牛仔》中的宇宙侠盗精神,一本正经地说爆炸头斯派克就是我佛家子弟,小家伙老实本分、榆木脑袋,师父说啥他信啥。后来他身高窜到两米一,比师父告诫的高了好多,进退维谷,齐物为此烦恼许久。
太阳能路灯吐出虚假的白光,弥漫的辐射尘昏睡在致命的空气中,浓妆艳抹的女郎站在路边扭动胸前夸张的假体,下颚被拆除,黑黢黢的洞口闪烁全息微笑——在呼吸是死刑的年岁里,与呼吸道连接的一切都平添一丝无用。一只沙兔蹦跳着行过范马镇唯一的街道,棕黄的长耳支棱着听取四方的动响,鼻尖抽动,浑圆的红眼看向远处的厂房,那里有燃油的味道,正是口粮所在。轰鸣的引擎在此时驱动一人高的轮胎从仿生人工厂的承重墙后冲出,厂房内智械守卫的胸腔展开武器喷吐火舌,晶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下一秒爆炸就掀翻了整个“产房”。
齐物十八岁的成人礼也是拜师礼,在这一天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称师父为师父,不会被回怼说自己还不配。师父破天荒地正襟危坐,只记得师父语重心长地和他说,齐物会成为末法之世的金刚。齐物问什么是金刚,为什么要成为他?师父挠了挠头,看着齐物清澈透亮的眼睛,叹了口气,说了句金刚不坏。金刚不坏,也就是说金刚是个好人,齐物想成为一个好人,他觉得师父说得对。师父看他傻乐,提心吊胆。齐物这天很高兴,预支了半年打杂的薪酬,烫了头卷毛——发梢尤其卷,黑市里顺着粗脖子老板的油腔滑调买了副高声部缺失的耳机和一张《爵士春秋》的专辑,限于财力,西装只买了外套和领带,里头混搭一件汗衫,背面画着条张牙舞爪的半身龙。
正义的愣头青是个麻烦——像是厕所潮湿的抽纸,存在合理但却无用。阿成讨厌无用的人,在深街黑巷,无用的家伙会害人性命。爆炸的碎片在辐射绿光中翩翩起舞,烟尘在涡轮中卷席并喷薄,雷暴般的动响使阿成血液沸腾,驾驶席上的他猛踩油门,双眼通红。他觉得自己可以在这刻死去,再没人配评判他,他这么有用,英姿飒爽。
下一秒五十吨的机械巨兽腾空而起,不可理喻的力量凝聚于普通的一拳,将积蓄蓬勃的动量轻松化解,四两拨千斤,轰散大地与越野轮胎的联系。
阿成天旋地转间后脑勺在与车顶碰撞后开裂,颤抖着爬出驾驶席,血污模糊了双眼,世界染成红黑,心脏剧烈跳动,死亡的恐惧像镰刀架在脖颈,恍惚间闻到铁锈与麦田香气。阿成合上眼睛,他不想死不瞑目。
齐物瞬而收拳,带动的风压令弥散的黄沙分行肃立,仿佛将军发令,虎贲收兵。一头卷毛肆意而油腻,只能被头戴式耳机压制气焰,高领秋衣配英式西装外套,领带鲜红,牛仔裤洗得发白,广东人字拖分外吸睛——将军看着邋遢却挺拔,气质模糊。沙兔看着咫尺间的硕大轮胎,拔腿逃离不可思议的现场,吱呀两声也就当作感谢。
阿成很意外,不是因为面前阿特拉斯般的神人刚刚一拳轰飞了百倍于自身重量的高速装甲车,而是因为他没有选择捏碎自己的脑袋,将自己一个强盗的尸体交给刑堂领赏,反而不住道歉,焦急地问着自己要赔多少钱。阿成本就有轻微脑震荡,在众多疑窦涌入心头后终于不堪重负,翻眼晕去。
朦胧的云雾间,两小孩并肩坐在陡崖边上,双腿悬空,脚底是一整片绵延的苍翠。看着澄澈的穹顶,阿成在幻想自己的未来,又希望未来不再来,贪心地珍藏现在。远处一只苍白的手缓慢又沉重地靠近,将青天与云狗扼杀,火降临世间,提着斩刀,肃杀而无情,收割着一切生灵与静物,将阿成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一并带走。
在摇晃间阿成惊醒,他猛地撑起,血糖不足,招来一阵黑暗反扑。废弃的仓库里,齐物看着他,又惊又喜。
阿成疑惑充脑,但看眼前壮汉并无恶意,只得询问,“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齐物憨厚一笑,“我碰巧路过,看见你驾着车差点撞到一只沙兔,师父说生灵相逢皆是缘,金刚怒目却也慈悲,要珍惜缘分,就跑过去救它,但我下手一直没轻没重的,这真的很抱歉,差点就把另一段缘分掐断了……”说到这里,齐物的笑容也不禁凝住,尴尬浮上眼眉。
阿成在盘坐中冷静,想着当务之急是查看车上的货物损失几何,再确认后路追兵的行迹,得迅速撤离,一刻拖延就是万倍危险。至于眼前这位无脑金刚,到也可以利用一番。
“我叫李成,你砸了我的车,欠我一份,但我看你是个实诚人,能帮个忙吗,帮就既往不咎。”
齐物大喜过望,只要自己的祸事不传到师父那去,天底下就都是喜事。
李成从衣服内衬取出呼吸面具戴上,推开仓门,眨了眨眼。
长锦,幸存者们的北都。三十天后那里会有一场暴雪,暴雪里两人不死不休。
齐物摆出对敌之姿,双拳灌力,冒出阵阵热气,宛如烙铁淬火,随后急剧升温,拳头通体苍白,白焰曳尾,仿佛峰尖霞云。李成只是将黑刀横在胸前,刀身只管逶迤嶙峋,起伏跌宕,变幻莫测,血与火纠缠撕咬,炽热作响,隐约可闻虎啸龙吟。
黑刀轻挥,雪帘在半空断作两截,像春风剪柳。刀身陡然变化,半尺初长转而如蛟龙奔海斩作十丈长牙,直指不动如山真罗汉。
右拳轻推,白鹰接黑龙,同时齐物踏步而出,步履如飞,瞬间拉近距离,将左拳递至李成面前。
黑刀骤然收势,血火暴涨,一记劈砍以力降力,抵过左拳杀招,李成假退半步,看似收力实为积气,左脚踏地,黑刀如虎,凌空扑向齐物。
齐物仍是镇定自若,拳势平稳,注视着李成的挥刀,只是侧身躲过,也不抓恰好的破绽,向后退去。
齐物这几天总想起师父。师父到北都来找他,他错过了,师父就是因为他死了,他对不起师父。他总暗㤔,师父行善积德一生,最后曝尸荒野,为什么?
师父总是念叨他的佛,他的佛为什么不救他?齐物不知道什么是佛,齐物只知道师父是个好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师父临终前说,金刚不是佛,金刚是人,做个好人。师父说我的拳头需包含慈悲,只为善意出拳,就成不坏金刚。
右拳握紧,左拳白焰竟渐渐燃尽。李成暗喝不妙,黑焰弥漫全身,黑刀形同龙龟,铁壁铜墙只为接下齐物的全力一拳。
齐物抱住已经力竭的李成,衣衫褴褛,悲伤浩瀚。情不知所起,又想起师父,只念道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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