怱忙提起行李,拉开车门,不曾回望一眼,两个月的人生就抛在脑后。我亲手了结了自己仅剩的一点青春,以叛逆的姿态结束了实习生涯,不顾劝阻,逃也似的离开了他们。
微薄的工资尚且可以苟活,劳累的工作勉强可以支撑,可老总的说教却令我难以忍受。每次开会我们实习生都是鸦雀,只有老总和经理一黑一白唱双簧 “要沉下心来!” “你们年轻,学的快!” “公司招你们来不是为了做普工,等你们熟悉了流程是要去管理岗啊!” 这种视野差距和典型的上位姿态是对主体差异的无意识抹煞,仿佛一句“我们那时候实习啊,都是打地铺……”便可以轻松取得批评我们的客观位置。我不理解什么叫“实习生”,为此我要反思,不能不明不白的将这两个月当做垃圾丢出去。
“实习生”,实——习——生。何为实,实者,宝盖头也。头也喻指知识、精神、心灵。因此“实”这个字内蕴着自我的充盈与满足,一种注入并填满的过程,暗含可堪大用、坚硬强力的姿态。而当配上“习”时,便充分锚定了其学习、进修、磨炼的能指群落。但,“生”者,既可是生命旺盛,青春活力,死亡走向复苏的景象,也可以是“实”的反义,生疏、空虚、陌异。因此,“儒生”一词便极为恰当的包含了讽刺意味与指称功能。诸如“严监生”一类的指称都带有地位低下,学问不精的隐喻意。而在如今,便有“学生”。“学生”又有“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之分,小与大是位置的强调,不影响“生”在其中的锚定作用。“生”的历时含意在“实习生”中也是如此。
翻译翻译,“实习生”便是空乏的主体以肉体行为,在精神上内化一种知识。因此,当学校鼓励学生实习时,正暴露了自身匮乏的现状无法充实他者。似乎是典型的骗局。当我们终于明白大学无法给我们任何东西时,两年已经过去,而它也迫不及待的将我们排出。
“实习生”内含的“实”与“生”的悖反结合,是张力诞生的根源。主体尚且没有完全脱离“生”的庇护,却需要过渡到“实”的一面,正是在这过程中,行为发生了断裂其中的可能。如果说成长便是闯出庇护之所来到开敞世界的话,那么,“实习生”无疑可看做一场成人礼,一次从不成熟走向成熟的历练阶段。它有着与原始成人礼相同的构造——一群少年被放逐至一块陌异的世界。这样的景象恰好可以链接到“漂流”的主题,类似于《Sonnd boy》的成长故事。只不过,作为现代成人礼的“实习”以及由此洐生的身份所带来的却是严重的断裂。
不同于安逸的校园,工厂或公司总是有着严格的时刻作息表,拒绝辩解的奖罚制度,以及肉体的操练与休息时间的高效利用结为一体,以高压的致密力量重塑主体。作为成长的必经之路,少年少女只能以重复肯定的姿态,英勇无畏的从静止的死亡中奔跑而出。但是,如今这处断裂以骇人的景象呈现自身,奔跑的动力便化为停滞的重力,少年少女受困于半途之中,焦虑于考研还是工作的两端。
校园不再能为学生提供充实自身的知识技术,而社会对学生的要求却在不断提高,宛如阿喀硫斯追龟,只不过,这次二者发生了位置的互换,曾经可以跨越的界限变成无穷大的深渊。毕业的少年少女被逐入社会后,残酷的要求引发的便是犹豫不决的姿态——丧失了行动的勇气。失足跌入者犹如困于荒岛的鲁滨逊,无法与外界沟通,一切行动都只为了最低限度的生存,欲望被压抑在无意识中,随时可能蜂拥而出,陷入精神错乱的歇斯底里中一步步丧失人的形状。我们可以把此种状态看做为“居间”,在成熟与不成熟之间。
但如果只是短暂的居于此处,我们却能重新意识到自身的无限可能尚未定形,仍有冲出困境,打破静止的可能性。正是在这一醒觉中,少年少女完成了先验的行动,重新获取了那名为勇气的崇高!
而这,恰恰是我所要批判的。作为一种成人仪式,通过进程。“实习生” 这一身份的运作机制便是让主体意识到自身的失败,以失败将主体抛入一个自我内省的静止时空。当少年少女以绝对否定的姿态拒绝“实习生”这一符号时,“实习生”作为一个能指便以回溯性的否定完成了自身的滑移。换言之,当少年少女意识到并逃离“实习生”身份时,却是以“实习生”引导的终点“社会人”为指引。“实习生”本就以将学生转化为“社会人”为使命。任何对“实习生”的批判最后都会回返自身,消解批判的意义。这也便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实习生依旧忍受着糟糕的待遇,无数对实习生制度的指责与唾骂都未能改变其存在。在此,我们终于可以暂时盖棺定论:“实习生”,就是批判实习生,也就是实习生的自我批判。本应被批判的实习生制度被置换为主体本身,这致命的翻转便是那迫于压力的内省,福柯意义上的内化就此有了一个新的起点——反抗,正是在决定奋起反抗的那一刻,规训才真正起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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