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海维生的群体,都做好了随时起航的准备,即使是落难船长,在面对温和的海浪时,也会克制不住扬起船帆的欲望。
但对于被流放在荒岛上的船长来说,一艘船是无法想象的梦幻,他只能躲在唯一的树下,眼巴巴地看着无数天赐良机从手中溜走。
他身上的深红色大衣满是破洞,经过几天的风吹日晒,上面印章图案也已模糊不清。
相比于破烂的衣着,船长本人的状态却好得出奇,面色红润、嘴唇丰润,一双紫眸在树荫中发着光。
船长坐在树下,一手握着木棍计算着什么,另一只手攥着光滑表皮的蓝色果实,时不时地递到嘴边啃上一口。
木棍写下的字迹依旧整齐优美,果实的汁液也没有一滴落在地上。
“根据这几天的天气和海浪,船队的残骸应该会经过这片海域。”
他们是从世界的尽头,一个名为卡伦迪亚的国家起航,前往无浪之国购买盛宴祭品的船队。
前半部分的旅途幸运的过分,航路上没出现过风暴和海盗,无浪之国的海关也没有暗中下绊子,购买祭品的商家也是温和有礼,没有抬价与掺假。
在离开港口时,还有无数居民聚到港口,热情的送上保佑远行的花环。
但返航的遭遇却急转直下,自船队驶离无浪之国的海域,瘟疫、海盗、海怪、幽灵接踵而来。
瘟疫据说曾在极南之地的永夜国流行一时,却不知怎的在返航第四天于船队中传染。
患病者在病症初期,体型极速增长,精力一日比一日的旺盛,如果不在此时治愈,使病症发展到末期,那前期的恩赐都会变为诅咒。
体型的增长让患者暴食,旺盛的精力使他们沉溺于私欲,最后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欲望,亏空而死。
船医对瘟疫束手无策,这个来自顶尖医学院的高材生,身上带着贵族的扭捏羞涩与胆小。
据说,他曾替妇人接生,但却被其流出的鲜血吓到昏厥。
平常船医也极少接触水手,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自己的房间,摆弄药水与研究沙漠疯诗人手稿。
船长要求他为那些重症水手用药,那家伙却躲在房间衣柜里振振有词。
船长是一个宽厚的人,没有理会船医这个懦夫,他凭借着自己有限的知识尽可能延长水手的生命。
他向船长讲述了海上流传千年的传说,作为卡伦迪亚人,天生就对各类传说神话深信不疑。
“在海中生活着一种大鱼,祂们通体是宝石般的晶莹,据说它们如果厌恶这个年纪,便会从水面跃起在月光照耀下,游曳到想要的年龄。”
“祂们以曼妙的舞蹈为食,无论舞蹈者身处何地,祂们都会通过另一个世界来到舞者身边。”
“祂们鳞片制造出来的扇子,挥舞间能让人回到最初的岁月。”
卡伦迪亚位于世界尽头,没有与任何陆地相连,与世界上流传千年的古老文明毫无瓜葛。
在雾国未入侵卡伦迪亚以前,在其他文明记载中的卡伦迪亚人,始终是温和有礼的,他们跨越海洋来购买祭品,除此以外便没有任何得以讲述的事了。
他们妄图用钢铁战舰与火炮,令卡伦迪亚臣服于他们制定的规则下。
“千百个暗月自天边浮现,其光辉的柔和,宛如银河倾泻。”
雾国的舰队被凭空出现的月亮砸得粉碎,从此任何一个登顶世界之巅的国家,都不敢去招惹卡伦迪亚。
这就是卡伦迪亚人的奇妙,凭借着想象与相信,他们能充分发挥思想的力量。
任何故事与传说,经由他们的思考,便可脱离世界成为现实。
据说,这份力量来源于卡伦迪亚人的古老意志,盛宴节就是为赞颂古老意志而出现的。
船长就是卡伦迪亚贵族,因此水手相信船长能够治愈瘟疫。
他只感觉每一寸肌肉都在发烫,每一次动作的舒展仿佛都有振翅之声,月光成了鳞粉,暗夜的海化作无边无际的花园。
在外人眼中,船长的身体宛若正在锻打的铁,明亮炽热。
无数双翅的幻影环绕在船队上空,外貌无法看清,只能依稀看出来鱼的形状。
船长没有拔出弯刀砍向这群精灵,而是拿起浸满火油的麻布披在身上,随后一把火点燃了自己。
最开始是灼热的痛感,伴随咒语的诵念,船长只感觉一阵轻盈。
双翅幻影们对船长的祈求不感兴趣,它们却因为船长的舞蹈而饱腹,短暂的影影绰绰间。
从恍惚中清醒的船长,才发觉身上的麻布早已烧得一干二净,那群幻影也早已消失不见。
那条鱼甩了甩尾巴,船长在眩晕中仿佛理解了祂的意思。
船长用自己的弯刀插入鱼的腹部,刀身入体的瞬间喷出无数鲜血,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鱼,竟能拥有与鲸鱼匹敌的血量。
这血也颇为神异,在溅到船长身上时便直接透过衣服渗到体内。
沉浸在拯救船员中的船长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或许是舞蹈带来的狂热没有退散,亦或是灵魂离体的飘渺感。
船长熟练的将鱼皮拆下,以一种天生如此的怪异感,做出一把圆扇。
没有任何犹豫,船长坐在桅杆上向身后扇起,他只闻到一丝清香与水汽。
这场瘟疫带走了船队近一半的水手,而那些流窜的海盗,仿佛盘旋天空的秃鹫,时刻等待着船队死去。
强盗不会去敬畏思想,他们都是亡命之徒,能换取物质的货币才是他们的渴求。
不过,他们从没想过,以前海盗为何没有将关于卡伦迪亚的故事流传下来。
与他们的接触往往会卷入古老传统的暗流中,从而缓慢失去意志的力量,这是最严重的诅咒。
凭借长虹贝壳的多重孔洞,心灵之鼓的声响,可以召唤海怪为自己作战。
故事是以悲剧收尾,海怪将召唤者的船与故乡一同带入深海。
对于非外乡人的海怪,处理起来却是简单不少,但造成的伤亡对减半的船队来说仍是不可避免的伤痛。
在路过一片五光十色珊瑚海时,船员们上报说看到了古老的幽灵,祂们喋喋不休,不分昼夜地向他们讲述一些宝藏的位置。
部分鬼迷心窍的水手听信了他们的话,最终在白天看到他们溺死的尸体。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船员们的信任正似蜡烛燃烧般缩减。
种种危机都是在船长的指示下得以度过,但船员们却怨恨起船长将他们带到这危险的航路之上。
资历足够的老水手大多因为瘟疫而死,这群年轻人朝气蓬勃,但大多受野心之火撩拨。
船长曾想让这群年轻水手亲身面对风暴,但这种人为制造的灾祸过于不道德了。
于是船长施展起惊艳绝伦的才华,避过一场又一场灾难与神怪骚扰,最终距离卡伦迪亚只差一片海域。
大副的汇报不知何时传入水手当中,虽然船长一次次向水手们展示粮船依旧饱满,不安如同幽鬼一般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可怖的风暴在船队前方的海上激起漩涡,航道再次变更,船长打算绕过这片水域,但水手们却无法等待。
祂们在船医的撺掇下发起投票,将船长放逐到这个只有一棵树的荒岛。
他将借助残存的碎片获得新生,将散落于海中的祭品重新送回卡伦迪亚。
天不知何时被乌云布满,海也转变为纯粹的墨,唯一的白色浪花则被送到船长脚下。
船长将写满公式的沙滩抚平,整个人抱在树上,打算硬挨过暴风雨。
现在可没有故事补给,卡伦迪亚人天生的遗忘属性,让他们根本记不住自己的规划,只能从他人处获取。
船长眼前一黑,双手双脚缓缓脱力,徒留下环抱的姿势。
在古老的混沌温暖海洋中,船长的意识缓慢的爬行着,他仿佛正在进化的单细胞的生物。
在进化到无法计量的数量时,闪电的轰鸣形如陨石冲击,将船长从温暖的混沌中唤醒。
船长只感觉浑身仿佛被无数只蚂蚁撕咬,刚刚苏醒的意识陷入古怪的麻木,遍布身体的神经仿佛岩浆般流淌痛苦。
刚被雷劈完的船长已经不想挣扎了,他此时不仅失去了船,还失去了浑身的毛发。
此时船长的意识又一次回到古老的混沌,每一个演化出来的新事物都被勾勒的栩栩如生。
船长眼中出现无数重叠的色块,仿佛无数人从不同视角去观察同一件事物。
船长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仿佛一瞬间就恢复到全盛时期,猛的翻到一边。
造船欲望盖过了未知的恐惧,那群自己从空中一拽,白玉般的建材便落入手中。
船长模仿着“自己”的方式,将手伸向空中,不过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能看着无数个自己喊着号子,搭龙骨、从半空中召唤建材。
一开始,船长蹲在树下,这些自己搭出来的船还是很符合建造原理。
船上又搭出一座船,桅杆底下又建出复合式城堡,甲板反复铺盖出厚厚一层。
这些自己不知疲倦,即使在暴雨中依旧有条不紊,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自己在恍惚间出现。
船长早已失去生理上的感知,不会疲劳,不会饥饿,只是坐在树下,看着那些自己将船修的越来越大。
船长在这种天马行空的幻想搭建中,逐渐感悟到一种流于体内的力量,那是一种飘渺的摇曳,一种古老意志的真实显现。
“存在即枷锁,虚无即自由;虚无亦枷锁,存在亦自由。”
船长感觉自己有些燥热,他将衣服一件件褪去,直至一丝不挂。
此时正值深夜,月亮被几缕云留下压痕,海不安的咕噜着,像世界未诞生前的模样。
在仅有的光芒里,船长慢慢从地上站起,步履蹒跚到健步如飞。
属于这世界的一切都慢慢的交还了,在光芒中出现的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个体,会因为存在的绚丽而落泪,会因为虚无的深邃而觉得有益。
或许说,这样饱含无穷可能的种子,就是所有存在之物追求的境界。
船长不复人形,更像一团纠缠不清的光,但仔细去看,还是能发现光下存在的实体。
祂站在大船的尽头,感觉船舱内开始孕育生命与世界,那些梦幻中的自我一个个化为泡影。
一艘由无数存在之物嵌合而成的白色大船,在幽暗深邃的水上运行,上下波动间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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