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辐射4》随评之一：白璧微瑕，失落所在

无论是“废土破烂王”还是“废土建筑师”，都是对《辐射4》游戏体验的一种戏谑表达。当并非核心的内容喧宾夺主时，是否意味着一个经典游戏的内核出现了问题？B社是否将成为最大输家？《辐射4》究竟是否符合这个系列的核心价值观？且听老白慢讲。

之前你都考一百，为何这次八十五
2015年，给人期待值最高、最终落差最大的游戏，非《辐射4》莫属。在TGA、IGN等大量GOTY评选中颗粒无收，《辐射4》好比一个原本能考上211985的学生，最终却上了个二本。过于沉重的往昔荣誉与超高的期待值，也许是《辐射4》收获惨淡的原因，但是如果深入游戏内部，开发过程中的抉择与取舍，可能也是游戏未能尽善尽美的重要原因。

诚然，并非每个放弃都毫无价值，但是对于广大玩家而言，在游戏本体中没能够获得预期中的体验，应该是不满情绪的主要来源。按照Todd Howard的公开说法，《辐射4》历经7年开发，不过他也承认，《上古卷轴5》占据了Bethesda Studio的大量时间（小公司啦）。那么，严肃地计算《辐射4》的开发时间，很有可能是在2012年之后才正式启动。（此推测与NMA上的无责任爆料内容基本相符）
一个以世界观、故事线与内容贡献为主的核心IP，在3年内要拿出一个各方满意的答案并非举手之劳——何况《辐射4》主要面对的两大问题：Creation引擎的升级再利用、基于现有引擎性能的战斗优化，都是在技术层面上急需攻克的难题，无法一蹴而就。
怎么办？所有人都经历过和所有人都必须经历的一幕必然发生：赶工。
《辐射》的光环下，是不同于传统RPG的开放世界，每个角落、每处场景都必须有其来龙去脉，更遑论主线、分支任务、美术风格、场景设计、人物设定、真人语音带来的海量工作……以及颇具野心的游戏新元素：建造和改装的引入。萝卜快了不洗泥，瑕疵无法避免，只是问题规模的大与小。

和CDPR的《巫师3》相比，《辐射4》一部分输在勉强行事，另一部分输在习以为常的漫不经心。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果我们说Marcin Iwiński在2015年是背水一战、放手一搏，Todd Howard则是更加遵循成熟企业的商业规则，而《辐射4》得到的确实是一个并不坏的商业结果。
然而它离最好的结果有点远，这距离就是尖锐的创新意识和成就一部伟大游戏的使命感。
那些理应出现的半成品
在《辐射4》的最终版本里，公允地说，恶性BUG已经减少到一个能够让人接受的程度，如《辐射3》中的频发CTD（因脚本冲突、材质冲突、内存爆炸而产生的恶性崩溃）和坏档问题非常少见，游戏自身的优化也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当然是相对B社自身作品而言。然而，玩家们不买账的核心问题不仅在于物理层面，更在于游戏体验的深度环节：内容。
知乎式提问：如何评价《辐射4》的任务系统与内容？
我的评价是：开始想太多，最后来不及了。

波士顿、独立战争、自由之路；麻省理工、一分钟人、地下铁路。从选择独立战争这个Neta开始，《辐射4》肯定是希望能够全面超越《辐射3》的成就，再造东海岸的史诗。B社给自己描绘了一幅巨大而富有深度的图景，对于游戏内容的深度思考和价值观预期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新高。但是上得山多终遇虎，过于庞大和丰富的内容，以及对历史的合理驾驭都需要极大的控制力和执行力，当后期的开发和测试任务如同雪崩般压顶，很多事情必须为了最终结果妥协。

所以对于故事的结构而言，《辐射4》的问题比“虎头蛇尾”还要糟糕：蛇头蛇尾。从故事启始便是仓促狼狈，正式进入主线之后环节上又有明显的缺失和违和感。从111避难所开始，世界观架构、人物设定与游戏引导路径之间的冲突堪称经典。
例如，Abernathy Farm（阿伯纳西农场，这个名字可能来源于Ralph David Abernathy，著名人权运动家）本应是前往Concord（康科德）路上的必经之路，在那里，被速冻了210年的玩家可以了解到世界的现状，以及为什么用瓶盖作为交易品、掠夺者与变种人、钻石城的大致方位等等，相当于一个基础的Intro。然而，如果没有救下小黑子Preston Garvey，在被封为扫厕所将军之前，你可能从来没有到达过这里。

这就是违和。作为玩家，我们无从知晓故事链条的设定中，B社的决策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但游戏中遗留的残缺痕迹，以及文件包中的死任务都在说明一件事：我们原本应该见到的《辐射4》并不是这样的。
*义勇军路线原本并非钦定结局，玩家可以选择不救Preston Garvey，甚至杀死他；

*和丹斯一起干掉麦克森的分支任务被砍掉；

*钻石城的分支任务至少被砍掉了2-3个，包括可能使玩家登上市长宝座的任务（Bullet这个任务名像不像黑色电影中的暗杀任务？）；

*铁路的分支任务和涉及到后期站队倾向的任务被大幅删减；

*主线任务链条中，追踪Kellogg（克罗格）的任务Reunions和Dangerous Minds中间缺失了一个重要任务The Enemy of My Enemy。在这个任务中，如果玩家跟Nick和Piper沟通得不好，不仅可以独自一人前往Fort Hagen做掉克罗格，而且也不会得到拿回生化脑灰质的提示，需要回到Diamond City，跟两人讨论——大吵一架之后才能开启前往Goodneighbor的道路；

*站队任务The Nuclear Option之前，有一个为Diamond City恢复电力供应的任务Off the Grid被砍掉了，这可能是另一个进入大核融合厂并最终决定玩家政治倾向的任务；

*通过对海底的考察，玩家可以看到在海底有丰富的地形设定和物品，这并不是偶然：被砍掉的任务20 Leagues Under the Sea，不仅能够让玩家畅游海底，还能获得特殊武器Harpoon Gun（鱼枪）；

*在学院复活你的妻子/丈夫的任务The Replacement被完全砍掉。这个被标记为InstM04的任务需要在铁路势力中接到，在进入学院后触发，并很有可能影响到后续任务链。然而在ESM更新过后，这个任务已经在Quest中消失，就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感谢位面旅行者G验证）

游戏中原本设定玩家加入不同势力之后，将根据在组织中的地位获得不同的Perk，然而这个设定也被完全砍掉：
兄弟会路线：

新兵：来自合成人、僵尸和变种人的伤害降低10%；

骑士：可以用核融合核心（Fusion Core）制造小型爆炸；

圣骑士：穿着动力装甲时缓慢恢复HP。
铁路路线：

新手：+5辐射抗性（RR），最大HP-5；

探员：隐身小子（Stealth Boy）效用时间延长10秒；

站长：出售物品时能够溢价5%；

重型：对学院派和人造人的伤害增加5%。

从以上的Perk可以看出，B社在原本的剧情设定上也给出了相当大的延展空间，比如这种“论功行赏”的内容，明显是根据玩家对所在势力作出贡献的程度来给予的，在此之上必然有更多可自由选择的分支任务供玩家挑选。然而，制作时间的紧迫、对任务线把控的能力，导致忍痛割爱的局面再度发生，这无疑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缺憾。
被砍掉的也并不只是剧情。除了无法驾驭的展开环节之外，一些本应出现的物品、武器和其他内容也被斩杀得七七八八，这有可能是涉及到后续的世界观展开和故事线延续，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执行力不足：
*被砍掉的服装包括101避难所紧身衣、兄弟会实验袍、凯尔斯军士长的大衣、麦克森的斗篷、凯特的弹带、尼克瓦伦丁的机械增益部件等等；

*被砍掉的武器包括球头榔头（可能是投掷用的飞行道具）、迫击炮（可能类似手持掷弹筒）、核弹发射器（不同于Fat Man，发射的是发光海武器库中那种大型核弹）、冷冻手枪、中国突击步枪、鱼枪、铁管散弹枪等等；

*一大堆武器组件的半成品在正式版中被删除，比如战斗步枪（Combat Rifle）的加大弹鼓、战斗霰弹枪（Combat Shotgun）的40发超大弹匣、舰炮枪的一大堆电子增强配件、Fat Man的弹道计算机、伽马射线枪的分束器、10mm手枪的红点瞄准器等等；

*原本的设定中，服装和盔甲都有火抗（FR）和冰抗（CR）属性，但最后都被简化并归入能量抗性；

*一些杂项物品被砍掉，如死爪蛋、植物、书籍、个人用品等等；

*有至少50个以上的地标在游戏中被砍掉或隐藏，这些建筑或地点在游戏中仍然出现，但不会在地图上被标明，其中一些名字一看就是天然的任务地点——比如35号法庭（35 Court）、联邦银行（Commonwealth Bank）。

*另外，在海底至少有3个地标被完全砍掉，这意味着更多有趣的故事灰飞烟灭，比如潜入海底发现一个隐藏避难所、寻找关键的科技装置等等。

良心与满足之间的距离
被删减的内容、缺失的任务延展空间与其他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比如导致群众大型骂街的对话轮系统），是《辐射4》让玩家不爽的重要源头。然而，是否因为这些缺憾就能够给《辐射4》盖棺论定为一个缺失了灵魂的商业化游戏呢？
不。
我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比喻：历代《辐射》的制作单位其风格各有千秋：老黑岛是烘焙高手，蛋糕上配料丰富，口感层次惊人；黑曜石是摆盘专家，菜色先靠外在花样博一个满堂彩，再靠多种食材配合形成独有的滋味；只有B社是个以勤补拙的主厨，并非没有才华，只是都用了最朴实的笨办法，上好眼肉就是Medium-Rare上桌，表面毫不醒目，必须一刀切进最深处才知道美味—但在此之前好多食客早就离场了。
落回到《辐射4》上，虽然大家都知道“大力出奇迹”，但是很多时候，苦心如果释放得不是地方，就会产生“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理解层面的问题。对于做一个游戏而言，良心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良心则是万万不能的。在如何解读B社的良心这方面，有关《辐射4》的文化梗、历史指代、政治隐喻会另外开题，单就游戏体验而言，仅仅一件事就能证明B社希望在《辐射4》中努力做出突破，这就是真沙盒游戏中前所未有的“全队友全场景吐槽”。

在之前的任何一作《辐射》中，玩家的同伴无非是一个“Smart NPC”，其身份与性格特征在交互方面的表述，仅限于自言自语（“老大，史力克又看我了”）或由玩家主动触发的交谈。当我们面对同伴时，玩家更像是一个捧哏，烘托着NPC预设的自述。而当环境、场景、玩家阵营倾向、面对的人物发生变化时，这种自述仍然一成不变。虽然曾经的Karma系统决定着同伴是否会加入玩家的阵营，然而这种判定方式与现实又存在着相当的冲突：当一个人并未通过实践，了解同伴的价值观之前，他又该以怎样的理由做出抉择？
这就是为什么Karma系统被好感度取代的原因。即使是玩家，也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个变革的重要性——B社希望在一款单机游戏中，为玩家带来“真实社交感”，而非由纯粹的利益取舍或收集癖好来选择同伴。虽然对话轮系统被万人诟病，但在追求演出效果方面，B社拿出了力所能及的成果。
*在《辐射4》中，任何一位同伴在任何一个场景中，都会根据自身的性格特征、价值取向对场景做出评判，抱怨、吐槽、冒险、鲁莽，因人而异；

*在大量剧情中，与NPC对话时，玩家的同伴都会适时插嘴，与镜头转换适时构成平行多方对话的效果，每个人的台词与情绪倾向都不一样；

*在玩家替换同伴时，同伴之间会进行简短交谈，双方的立场和状态决定对话内容；

*玩家与同伴之间的好感度，决定同伴对你的观感：平淡——好感——热情——恋爱——下降——仇恨——撕逼——挽回——决裂，每一段对话都有理有据，有血有肉。

（神憎鬼厌的老冰棍（全队好感度到达仇恨的对话））

（【八卦】老冰棍与情人（们）分手以及复合的对话流程）

（队友相互吐槽整理）
无数的对话，无数的可能分支，无数的场景，以及——真人语音环境下可怕的工作量，让《辐射4》中的每个同伴都变成了会走路的段子制造机。如果想要体验全队友的所有环境对话，不拆解文件仅靠游戏过程去体会的话，400小时也未必足够。在NMA上已经有大绅（bian）士（tai）决心尝试删除Cvrie的变人任务，只因为更喜欢傻白甜萌软的铁球（这TM什么性取向）。仅此一点而言，B社确实是用笨办法做出了高度沉浸式体验的海量内容，其诚意不负良心之名。
然而，仅有良心是远远不够的。演出、场景、对话、建造、战斗系统方面的革新，仍然难以掩饰在任务分支设计、任务自由度、故事线开展环节以及食堂大妈级别的数据平衡方面，产生的种种缺憾。当玩家的情绪刚刚被带动起来，迎来的却是生硬的戛然而止，这在一定程度上消耗了玩家的好感度和耐心，B社苦心设计的人物与场景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意（fei）犹（chang）未（bu）尽（shuang）”是大部分玩家对《辐射4》游戏体验的最终感觉，赶工之下的仓促成品，必然会带来不尽如人意的结果。如果Zenimax没有在《老滚OL》上投入太多的资金、人力资源和期待值，Bethesda Studio也许能够带给我们一个更好的《辐射4》，然而现实是不存在假设的。
优秀却并不伟大，是人间常态
“地球上只存在两个国家：中国和外国。”对于《辐射》而言，业界与玩家对它的要求与期待，有时候与中国人对国家的期待产生了异曲同工之妙：如果没有一出来就吊打一切，那就是全盘黑。
这并不公平。优秀与伟大之间存在肉眼可见的距离，然而伟大的价值就在于它并不是必然发生。

正如标题而言，白璧微瑕意味着并不完美，但也不能因此就非黑即白地将之全盘否定。把《辐射4》称作《废土老滚》，这种陈旧的恶意与这部游戏的价值并不匹配。即使在剧情方面而言，大量黑色电影、古典赛博朋克、深度历史隐喻等元素的引入，也让《辐射4》并未折堕这个系列一贯的盛名。Great War之后的第210年，《辐射4》让废土有了更多和更新的可能，这其中的海量细节与信息，仍然需要每一个玩家深深浸入其中，才能够食髓知味。
在这个世代，人们对于游戏的要求已经越发苛刻和深入，愈加多元化的娱乐形式与纷繁复杂的内容来源，也使得人们对第九艺术的口味越发挑剔。以业界标准而言，《辐射4》仍然是一款优秀的游戏——在2016年，随着游戏编辑器G.E.C.K的发布和后续DLC的推出，我仍然希望《辐射4》能够带给我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弥补那些本不应有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