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在前面: 本短篇小说由本人翻译自 Anthony Pryor所著的《 My Night in Freeport》
我太激动了!在我人生十六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一直梦想着能够看一看这座伟大而富有传奇色彩的城市,现在我终于来到了这里!虽然我只是个卑微的船舱杂役,但我已成为安娜贝尔·罗丝船长麾下玛格特女士号双桅帆船的船员之一。我们的司务长罗林斯先生注意到我知道如何阅读和写作,并敦促我用业余时间(开玩笑!我几乎没有业余时间!)将我的想法付诸笔端。
“到了,小伙子!”当我们站在栏杆旁边时,罗林斯拍了拍我的肩膀,“瞧,自由港!别担心,约莫一天左右,你就会习惯这种味道了。”
罗林斯自称是海盗游龙——长着翅膀,形态接近人类的龙兽。他非常热爱大海,是罗丝船长忠实的副手。虽然他不寻常的外表让我有些不安(甚至有一次我在守夜时意外遇到他,结果被吓得尖叫着逃走),但我们后来很快就成了朋友,他还教了我很多作为正式水手所需要的技能。不过,我开始怀疑他的牌运并不完全是天赋。
在港口引水员的带领下,我们离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越来越近。随着缆绳被抛出,码头工人拉动缆绳,船只平稳地停了下来,自由港的奇迹就此在我们面前展开。
我很惭愧,但我必须得承认,我对靠港过程的兴趣只比被鲨鱼吃掉稍微大一点,所以我不耐烦地坐在一旁,看着钱币和文件几经易手,看着装卸工人卸下我们的货物。当所有这些无聊的(在我看来完全没有必要的)东西完成后,罗林斯先生用自由港铸造的钱币分发了我们的航行报酬。我分到了五个领主和六个骷髅。这是我一生中从未拥有过的财富,我怀着喜悦的心情和冒险的意识,跟在其他船员后面向跳板跑去,渴望尝尝自由港的新鲜乐趣。
“别急,孩子。”一个严肃的声音说道,“我们还有几件事要讨论。”
我抬起头,看到了罗丝船长威严的身影。她是一位身材高挑的中年妇女,栗色的头发上泛着银霜,但岁月丝毫没有削减她的活力。
“司务长。”她问道,“你打算让这个孩子在无人护送的情况下上岸吗?”
罗林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仔细一想,他的表情其实从来就没有变过……是不是所有海盗游龙的脸上都永远凝固着同样略显戏谑的坏笑?),不过当他回答问题时,他的语气却有些……嗯,听起来非常不情愿。
“啊……女士,这个小伙子表现得很好,我以为……也就是说,我以为他……”
“你以为你可以让他在自由港到处乱跑,而你却去你常去的地方消遣,是吗?”罗丝船长轻哼一声,“你还记得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让你独自进入自由港时发生了什么吗?”
罗丝船长清了清嗓子:“我没听清你说什么,司务长。你去了坏血镇的哪个地方?”
“当你踏进那个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鬼地方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说说看,说说你在那个不欢迎非人类的酒馆里遇到了什么?”
罗林斯清了清嗓子:“我当时年少无知,经验不足,船长。”
“你说得对,回答我的问题,告诉这个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林斯略微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有些人类叫我‘肮脏的蜥蜴’,还想把我扔进蓄水池。”
“说得太对了,虽然在救你的时候打烂了几个脑袋。但除了我,没人能把我的船员扔进蓄水池里。对吧,司务长?”
“我们也不希望同样的命运降临在我们的小少爷身上,对吗?”
“是的,女士。”值得称赞的是,罗林斯的语气确实很诚恳。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语气总是很诚恳。
“我不会让我的新船员,在他第一次来自由港的时候就被杀掉,或者被强征队掳走,那样会让我们很难看。”
我咽了口唾沫,目光在罗林斯和船长之间游移:“女士……你是说我不能上岸吗?”
船长微笑着说:“哦,你可以上岸了。我不会阻止你的,孩子。但你需要有人护送以保证人身安全,并且远离骗子和仙人跳。罗林斯先生,你说对吧?”
“带我们的少爷出去看看风景,好吗?确保他不会惹太多麻烦,然后在合理的时间内回来。”
“明白,船长!”罗林斯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一成不变的坏笑,所以我分不清他是急于把我置于他翅膀的庇护之下,还是对承担照看孩子的重任感到不满。船长的一番训话,让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听到船长的话了吗!”罗林斯用我希望是善意的语气吼道。
“到下面去,拿好你的装备!四下钟(晚十点)之前回来,否则我就自己进城,不管有没有船长的命令!”
“是,长官!”我回答道,随后便慌忙顺着梯子爬到了我的铺位上。
现在,对,就是现在,我坐在这里疯狂地写着我能想到的东西,我准备在传说中的冒险之城……在自由港度过第一天。有罗林斯先生这样的老手做我的护卫,我一定会玩得很开心,而且肯定很安全!我稍后会写下更多的经历!
今天是第二天,我感觉自己就像经历暴风雨摧残的破烂主帆。虽然用“冒险”这个词来形容我所经历的一切似乎过于温和,但昨夜的冒险确实让我过足了瘾。我担心,虽然罗林斯先生是一位优秀的司务长和尽职尽责的水手,但事实证明,他作为护卫和保镖的能力的确有些欠缺。
写下这些并不是说昨天的旅途很糟糕……实际上远非如此!我和罗林斯先生看到了许多奇景,体验了这座城市的许多风土人情。关于这些奇景,我稍后会详细来写,但现在我想郑重声明,我不幸跌入名不副实的“机运之泉”这件事并不完全是我的错。
但这也是后话了……此时此刻,我只想趁记忆还未褪色,好好来讲述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因为这段经历真的很恐怖。
当太阳沉入地平线时,我们都累了,脚也酸了,但我对之前的见闻非常满意。我们周围的阴影越来越深,点灯人适时地出现,点亮了街边的一盏盏夜灯。
“吃完晚饭喝一杯怎么样?”罗林斯问道。他似乎和我一样疲惫——他的大翅膀有些下垂,行动也比平时缓慢。
“我知道谁家的酒是自由港最好的,而且他还欠我钱。”
我爽快地答应了罗林斯的提议,然后跟着他穿过海滨市场,那里的小贩们正在收拾摊位,拆掉帐篷,清点货物和所得。其它地方的点灯人忙着在油灯的灯芯上点燃火柴,油灯照亮了整个区域。闪烁的淡黄色光芒让影子随着摇曳的火苗左右舞动,看起来诡异且令人不安。
前方的火把照亮了行进的道路,也照亮了一座色彩斑斓的建筑,建筑上装饰着赤身裸体的女性石像鬼的妖娆画像。我饶有兴趣地注意到,这座建筑的旋转门上方也有一尊石像鬼的画像,而且看起来尤其妩媚多姿。我很确信,这就是罗林斯先生要去的地方。
音乐和笑声在建筑内回荡。衣服脱到不同程度的男男女女从门上方的阳台探出身子,旨在吸引路人对他们性感肉体的关注。
“嘿,看看谁回来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喊道,她留着一头黑色长发,在背后错综复杂地编织成了几十条小辫子。她只穿着一条轻薄的丝绸长裤。“这不是罗林斯先生吗?”
“他还有个朋友!”一个皮肤金黄的年轻人说道,他没穿上衣,裸露在外的肌肉相当发达,“还长得这么帅!”
“带他进来,罗林斯!”女人接着说,“我们会让他玩个痛快。点我们俩半价!”
我满脸笑容地着看着他们。美好的时光肯定少不了一杯热可可,也许还要玩上几局多米诺骨牌,就像我经常在姨妈家的客厅里玩的那样。我大步走向那座建筑,但罗林斯先生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了回来。
“小伙子,你还没准备好去‘艳舞石像鬼’玩。”他和蔼地说道,“再过几年吧。”
我只能跟在罗林斯后面,他沿着两栋楼之间一条狭窄的街道前进,朝一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建筑走了过去。
“别被外表迷惑,小伙子。这是个不错的地方,加雷克是最好的旅馆老板。而且与我们去石像鬼相比,你带着奇怪疾病回家的概率要更小一些。”
这个地方唯一的标志是大门上方钉着的一顶凹陷的头盔。门内是一个昏暗的大厅,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人类和矮人快乐的笑脸。空气一改街道上的恶臭,屋内弥漫着啤酒花和烟斗烟雾的香味,简直令人心旷神怡。
并不是每个人都在庆祝——在一个角落里,我瞥见了三位戴着兜帽的修道士,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拿着杯子喝着酒,似乎对周围嘈杂的谈笑声毫无反应。我耸了耸肩,心想他们可能是来自那种只许喝酒不许玩乐的修道会。
“嘿!蜥 蜴 脸!”一个响亮的声音从简陋的吧台后面传出,一个大腹便便、把灰色胡须系成长辫子的矮人大步上前,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点疯疯癫癫。他穿着酒馆老板的衣服,但与衣着不协调的是,他戴着一个和外面一样严重凹陷的头盔。
罗林斯坦然地接受了他的问候,并向我介绍了酒馆老板加雷克,两人曾经是同伴,他在自由港定居并开了一家自己的酒馆,不出所料,这家酒馆被命名为“凹陷头盔”。罗林斯坦言,加雷克现在酿造的矮人黑啤酒绝对是是方圆一千里格内最好的。
“区区一千里格?”加雷克哼了一声。“改成‘任何地方’怎么样?苏斯里,带这两个家伙落座。不管他们想要什么,我都请客!”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加里克。我一生中只见过几次矮人,当然也从来没有真正和矮人说过话。
“那是你的头盔吗?”我问道,“它是怎么凹进去的?”
加雷克咧嘴一笑,敲了敲脑袋上的头盔。“很高兴你会这么问,小伙子!那确实是我的头盔,它是在将近六十年前第三次围攻扎克罗沃时,被死灵巨人瓦卡努斯一击打凹的。那时候我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擅长使用斧头,随时准备投身于保卫家园的战斗。当骷髅大军在骸骨之地集结并试图攻陷扎克罗沃时,我被征召上了战场……”
“加雷克!”酒吧里的一个声音喊道。“快来帮忙,水龙头又卡住了,啤酒快没了!”
矮人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对不起。”他很简短地对我说道,“我有急事需要处理!”
“真遗憾。”加雷克匆匆离开时我说道,“我很想听听那个故事。”
“上次有人问起,他说他在站岗时,一桶啤酒掉到了他的头上,把他的头盔砸凹了。事实上,没人知道那该死的东西是怎么凹进去的。我个人认为,他只是在地上捡到了它,然后以此命名了他的酒馆。”
一个年轻的矮人替他的老板接过我们的点单,热心地为我们端来了啤酒、炸鱼和蒸蔬菜。我们兴致勃勃地边吃边喝——加雷克的黑啤酒完全符合罗林斯的描述。这原本应该是自由港之行的完美结局。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六名水手大步走了进来。一个黑发女人站在他们的前面,显然是这些水手的首领。她穿着高筒靴和皮革胸甲,两只宽大的袖子露在外面,白色的马裤缀有紫色的花纹。她的腰间挂着一把精致的弯刀,腰带上插着两把手枪。她的脸晒成了浅褐色,五官相当精致,目光中流露着与罗丝船长一样的稳重和自信。
当女人的目光落在罗林斯先生身上时,她灿烂的笑容变成了不屑的蔑视。
“罗林斯!”她啐了一口,“我早该知道会在这里找到你。我的钱到底在哪里,你这条走地蛇?”
罗林斯站了起来,布满鳞片的手也握上了他的佩剑。“萨碧哈,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过去的事就不能就让它过去吗?”
“我可不这么认为,臭蜥蜴。”被称作萨碧哈的女人反驳道,“对于你这种人来说,我,是凯林顿船长!”
萨碧哈眼中的火焰蔓延到了她的船员身上,他们都气势汹汹地走向罗林斯。
萨碧哈向他们摆了摆手:“不,伙计们。这是我和那只偷东西的蜥蜴之间的私事。”
我呆呆地坐在桌前,一杯黑啤酒已经喝了一半。天哪,难道我现在要卷入一场酒吧斗殴吗?如果是的话,这将是有史以来最棒的一天呢。
罗林斯摇了摇头。“没什么,小伙子。我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萨碧哈听到他的话,笑了起来。“对,小鬼。你朋友说得对。你那个出老千、满嘴谎话的朋友在和我打赌时,也是在错误的地方,在错误的时间使用有记号的牌。”
“作弊太严重了。”罗林斯用缓和的语气说,“我更愿意称这出于战术上的考虑。”
“我们在玛格特女士号上玩的时候,你作弊了吗?”罗林斯那时候连赢了三局,但他把这归结为“水手的运气”。
罗林斯用力地摇头。“不!绝不!我绝不会欺骗船员!永远不会!”他回头看着萨比哈,举起一只手,“这其实是个天大的误会。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喝上几杯,然后一笑而过。”
“等一下,船长!”加雷克从吧台后面抽出一根粗糙多节的棍子。“在我的就酒馆里要保持和平,如果你敢坏规矩,我就打爆你的头。”
听到加雷克的话,一小群矮人服务员,包括为我们服务的年轻矮人,都拿着从酒吧各处找来的武器集合到了一起。
萨碧哈叹了口气:“这是你自找的,矮人。”她向身旁的船员们点点头。“去吧,伙计们,把那只蜥蜴留给我。”
罗林斯瞥了我一眼:“离开这里,小伙子。回船上去!”
我仍然呆呆地坐着,在自我保护和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将会如何发展的好奇心之间反复徘徊。况且,我不知道玛格特女士号在哪里。
“快走!”罗林斯的声音很急切,与他发布重要命令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我强迫自己挪动疲惫的双脚,把黑啤酒孤零零地丢在桌子上,但我犹豫得太久了。整个酒吧已经陷入一片混乱,萨碧哈的水手对上了加雷克的员工,其余的客人要么躲避,要么加入进来,这完全取决于他们的心情。萨碧哈冲向罗林斯,两人以弯刀对细剑,两人战得不分上下。
现在,武器已经拔出,杀戮就在眼前,我突然为自己的急切感到羞愧。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每当我接触到真正的书籍时,我都会沉醉于吟游诗人的浪漫民谣,流浪汉小说式的冒险——这些故事都没有让我对直面破碎的桌子、残破的头颅、呼啸的刀刃和粉碎的木棍有所准备……
在我的心目中,水手是一个类似兄弟会的组织,他们因为共同面对困难而紧团结在一起。水手们互相之间都是兄弟姐妹,出海时他们努力远离海浪之上的危险,在港口时他们会一起举杯庆祝,或者分享一个酣畅淋漓的英雄故事。至少我一直是这样想象的。然而无情的事实击碎了我的想象,我开始怀疑我的其它幻想到底有多少也是错觉。
就在我最终决定逃离并寻求帮助时,我感到一双粗糙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扭头一看,只见黑色的兜帽下有一张头发花白,神色阴沉的面孔,旁边还有两个模糊不清的长袍人影。然后,一只手拍在了我的脸上,紧接着一股呛人的气味瞬间充满了我的鼻孔。我开始奋力反抗,但一股迷雾席卷而来,让我跌入了冰冷的黑暗之中。我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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