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一名斯堪的纳维亚聚落的摆渡人说,“神话意象的摆渡范围极限是东西三个时区,加之文化上的不兼容,即使我们聚落的乌鸦意象再强大,历经八个时区的熵增也会面目全非,不可能为修复八咫乌提供有效帮助。”
“那我们就以量取胜,”一名美国摆渡人说,“发动整个聚落的摆渡人进行乌鸦意象投递,即使意象有损耗,全世界的乌鸦意象也足够让八咫乌重生吧?”
“不知道说出这番‘高见’的你有没有参与过神话意象摆渡?” 斯堪的纳维亚聚落的摆渡人讥讽说,“摆渡一个神话意象需要城市级别的聚落参与,整个聚落的乌鸦意象……聚落从未成功发起过这么大规模的把戏。”
“难道我们的聚落面临的不是全面危机吗?!全世界的摆渡人都有责任来拯救它!”
“关键是如此兴师动众能否达到预期效果?抛开时差不说,太平洋与大西洋暗区的熵力凶猛,意象强行穿越的损耗太大了。”
“没必要通过梦境,”美国摆渡人笑着说,“我们也不需要发动整个城市的摆渡人,只需要‘快递员’去日本‘空投’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让‘快递员’们携带各个乌鸦聚落的梦匙乘机飞往日本,让大和聚落的梦者直接梦到乌鸦意象?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们拒绝,”大和聚落的摆渡人说,“大规模梦匙投递会导致大量的异域文化涌入我们聚落,你们是准备像一百年前那样朝我们头上扔原子弹吗?”
“意象必须通过摆渡来缓冲,”大和聚落的摆渡人坚持说,“我们在融合意象上犯了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
“但摆渡还有别的问题,” 斯堪的纳维亚摆渡人说,“乌鸦在很多民族文化里的口碑并不好,烦人、狡诈、食腐、死亡……就算摆渡人们能理解,聚落的梦者们并不都那么宽容,他们会攻击乌鸦,拒绝让乌鸦通过。”
“有,”泛中华聚落的摆渡人山神忽然说,“经历过这两场把戏,相信大家对死线号都不陌生吧?”
“我说的不是‘死线号’本身,”山神说,“为‘死线号’编写脚本的人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如果能公开代码的话……?”
“那么每一个聚落都可以建立自己的船,甚至舰队!”美国摆渡人说,“我们可以用它们来护送乌鸦!”
“拒绝,”大和摆渡人说,“‘死线号’已经给我们聚落造成了太多麻烦。大和聚落已经同泛中华聚落联合提出对‘死线号’脚本的禁用,因为平常的梦者和被剥夺梦匙的失格者都能乘着她在聚落通行无阻。如果公布代码,会有多少失格者回到聚落兴风作浪?抱歉,我们不能接受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两个小时,一无进展。”会议间歇时,周沂渊抱怨道。
“神话意象的崩溃还在蔓延,不只是乌鸦,大和聚落的鸦天狗意象也消失了,而咱们聚落的鹊桥也越来越不稳定……”侃瑜道。
“那牛郎织女以后就见不成面咯?”周沂渊说,“单身狗会很欣慰吧。”
除了许佳琦噗嗤一笑,没人被他的玩笑逗乐,远程接入的程刚和米娅也是一脸愁云。
“没办法,牵扯的人越多,沟通成本越大,跨国会议大多如此。”丁丁虫道。
“既然是跨国会议,我们就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保持沉默的丁萦忽然开口,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死线酒吧的会议上,“目前听下来,会议上提出的方案都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虽然这么说有点大言不惭,但我觉得你们受到了摆渡人思维模式的局限——”
“摆渡人的局限?”米娅生气地说,“那你作为这场灾难的引发者——”
丁萦带着歉意看了看米娅,继续说:“需要跨越如此之多的聚落,这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把戏,我想把它看做一个跨国项目。”
周沂渊眼睛一亮,连忙鼓励说:“来,项目经理说说你的高见。”
丁萦扫视了众人,无人提出异议,于是继续说:“这个项目有三个阶段,收集意象、运输意象和修复意象,目前的所有争论都在围绕某个阶段的具体问题而僵持不下,我们需要将这三个阶段整合起来,提供一个完整的解决方案。”
丁萦对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首先说运输,如果想要让大和聚落接受方案,那么运输方式必须是摆渡,从发言来看,大家认为最稳妥的摆渡方式就是佳琦的‘死线号’脚本,但大和聚落又特别排斥‘死线号’。那么,我们有没有办法既使用‘死线号’脚本摆渡,又让大和聚落接受呢?……”
程刚听着丁萦侃侃而谈,看她身上暗淡了许久的神采再度绽放。曾经让他心动的那个丁萦又回来了。
丁萦在不知不觉中发起了一场头脑风暴,只见她一边拿着全息绘笔在空中不停涂写,一边鼓励或打断某人的发言,不怒自威,酒吧中的摆渡人不知何时默默地在她的团队边围了一圈,不时因她的提问举起手来,随着话题的推进,举起的手越来越多。
最后,她大手一挥,将所有的笔记扫向全息投影,她的AI助理芳芳开始筛选内容,将之整理成幻灯片,排版水平连程刚都自叹不如。
又有一个摆渡人举手提问,在丁萦点头后问:“请问这位大佬,你的摆渡人ID是什么,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丁萦忽然扭捏起来,“我不是摆渡人,不仅如此,我还是缚龙把戏的参与者。”在一阵窃窃私语中,她正色说,“无论你们怎么想,我只是想弥补自己的过失。”
“缚龙是个牛X的把戏,”远程接入的摆渡人“山神”说,“玩砸也不能全赖你们,再说摆渡人谁没玩砸过把戏、捅过篓子呢。”
受到鼓励的丁萦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那请容许我继续毛遂自荐,去说服其他聚落的摆渡人吧。”
“可是,其他聚落的摆渡人未必像在坐的各位这样宽容。”丁萦说,“如果能有一位资深摆渡人帮我做开场白,就再好不过了。”
山神本来已准备举手,一个人却凑到他身边干扰了他的投影。
周沂渊对着山神的影像恶狠狠地说:“想撩她啊?我后面排队去。”
会议再度开始时,丁丁虫的头像出现在了频道发言者面板上,他的名字下面有一大团密密麻麻的图标,程刚放大了才发现,图标全都是梦匙,仅看这一项便知道他资历颇深。
一段沉默之后,丁丁虫开口说:“在坐的都是摆渡人,有些话本不用我多说,但作为一个有近七年经验的同好,我想在这里唠叨几句,阐述一下我对摆渡的理解:在我看来,梦境的意义在于消弭了人与人之间、文化与文化之间的隔阂,尽管你们在现实中有着不同的信仰、观念、政治主张,但在梦境中,我们与素不相识的梦者共享着文化。
“我们处在一个糟糕的时代,互联网变得越来越割裂,不少国家在AI的协助下开发了自己的互联网紧急终止预案,随时准备将自己与世界切断。
“但我们也处在一个美好的时代,感谢梦境聚落,让我们能比梦者更进一步,通过摆渡搭建起连接文化与文化的桥梁,寻求文化与文化间的认同与共鸣,消弭文化与文化间的隔阂。
“无意识是一块待我们挖掘的神秘宝藏,我们在挖掘的过程中也并非一帆风顺,犯下过许多错误,无人问津的beta聚落,恶化的1.0,灾难性的2.0,但我们从失落与灾难中走了出来,创造了更为辉煌的3.0聚落。我曾以为幻想是让聚落一次次浴火重生的唯一力量,但经历过这么多,我渐渐明白,更重要的力量是包容,幻想是我们意识的点点星火。包容,方能将它们连接成为璀璨聚落。
“今天,因为积累已久的偏见、误解、傲慢与怠惰,我们的技术产物威胁到了人类的幻想本身,甚至要灭绝千百年来与我们共存的物种,这是谁也没预料到的后果,也是每一个摆渡人需要停下来反思的时刻。所以,我恳求大家,停下脚步,放下成见,展现你们的包容,聆听一个你们可能不愿意聆听的声音。”
频道发言者切换,丁萦的影像出现在那里,她做了自我介绍,做了道歉,然后打开幻灯片开始讲述,无人打断。
“这个把戏里没有船?”自由提问阶段,大和聚落的摆渡人问道。
“没有,我们将修改死线号的脚本,将化妆间以固定路径投射,所有的摆渡人都可以时刻查看其位置和摆渡方向,没有‘惊喜’。”这是米娅的方案。
“那么意象该如何摆脱熵力的侵蚀?即使‘死线号’也不可能完全‘保鲜’吧?”斯堪的纳维亚聚落的摆渡人问。
“关键在于路径的选择。”丁萦回忆起孟柯的话,“我们需要在各个聚落间寻找乌鸦意象的文化共性,搭建一条连通乌鸦聚落的捷径,把熵增降到最低,同时,让乌鸦意象相互强化彼此。”
“漂亮!”斯堪的纳维亚聚落的摆渡人说,“这是你想出来的?”
“这么多同质意象放在一起,你们怎么避免出现太阳女神那样的意象融合问题?”大和聚落的摆渡人问道。
“我们用一个个化妆间将它们隔开,只放行与其他意象有共性的元素通过。”这是许佳琦给的建议。
“分隔的化妆间、固定的路径、连通各个聚落,这听上去就像是……”
“火车。”丁萦翻到下一页幻灯片,整张幻灯片被一列火车占据,来自不同神话的乌鸦意象被安放在各个车厢里,虽然AI生成的图片有些怪诞诡异,但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自由提问越来越刁钻和抽象,但在芳芳和团队协同工具的帮助下,丁萦的应答却越来越流畅。问题和问题间的停顿在渐渐变长,丁萦知道他们的方案正在被大家接受。
漫长的停顿后,斯堪的纳维亚的摆渡人问:“如果没人再提问,我来提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聚落的摆渡人整日与乌鸦为伴,深知乌鸦在其他文化中并没有多少好印象,乌鸦是食腐的鸟儿,列车上会满载死亡的意象,如果带着满满的死亡与恐惧访问聚落,没人会欢迎你们,你们会被误解,被唾弃、被攻击。梦者的愤怒与恐惧会高涨到摆渡人的无法压制与纾解。我的问题是,你们如何抑制死亡意象的蔓延?”
“正如丁丁虫所说,这也是一趟考验大家宽容与否的旅程,因为我们不会去抑制死亡意象,相反,我们会在可控的范围内促进它的蔓延。”这话激起了一番窃窃私语,丁萦静静等待私语平息,才接着说,“大家为什么聚会于‘死线’?因为结果已经证实,焦虑能够驱散蔓延在聚落的蓝色蝴蝶。有什么焦虑比来自死亡的焦虑更加强大?这条铁路线也是驱散蓝蝶的解决方案,是驱散迷梦的‘死亡之线’。”
丁萦饮尽残酒,缓缓踱步到吧台边,将空杯撴在桌台上,发出一声脆响。
低头擦拭酒杯的龙晓冉闻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让我想想好评怎么写,”丁萦若有所思地说,“感谢老板在寒冬里为我们带来秋天的回忆和比寒风还有凛冽的‘真相’。”
龙晓冉撇了撇嘴,慢悠悠地说:“你恨我吗,把你从美梦里拽出来,让你重新面对这些事情?”
“切,假惺惺,”龙晓冉嘴硬说,“不过……刚才的方案阐述倒是精彩,比起陷在梦里的那个你,这个你才像是真的活过来了。”
“那是,这种跨国会议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丁萦道。刚刚结束的会议上,摆渡人联盟已经同意采用她的团队提出的方案,虽然经历过上次把戏的差错,与会的摆渡人都有些杯弓蛇影,但他们实在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来。他们将带着这个方案返回各自的聚落寻求意见,并在今夜反馈结果。乌鸦的意象在继续崩溃,时间紧迫,但丁萦找到了那种新项目开始前的兴奋。
丁萦有些惊讶地端详起龙晓冉,后者却埋头认真地擦起了杯子,回避着她的目光。
“抱歉,我没能把他劝回来,”丁萦说,“他还坚守在‘死线号’上,说是想为那个AI完成心愿。”
“他……很内疚,”丁萦借助随身助理回忆起梦境,“他觉得把戏失败是因为没能说服你接受AI的爱。”
龙晓冉不语。丁萦端详着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还记得‘死线号’的船首像吗?”
“就是那尊把你雕刻得正义凛然得跟个圣母似的雕像?”晓冉的言辞毫不留情,却反而让丁萦觉得真切,“你想拿那雕像怎么办?”
那雕像是对她的符号化,早已不是她自己,如今更是成为了项目的阻碍。
程刚走近一步,发现米娅的脚边散落着一地乌鸦,它们翅膀凌乱地躺在地上,爪子扭曲地指着天空。
他再度望向天空,这才发现天空中哪是雨点,也是一只只坠落的乌鸦。
一只乌鸦躺在她手中,奄奄一息,她轻抚着乌鸦的羽毛,直到它开口报告,“……乌鸦的溃败已蔓延至西伯利亚和印度聚落,创世大渡鸦濒临崩溃……
“别灰心,”程刚说,“我们还有希望,一旦聚落完成把戏的审核,我们就可以搭乘乌鸦专列前去修复这个烂摊子。”
“你过于乐观了,”米娅说,“各个聚落的守护者也会将我们视作聚落的威胁,甚至剥夺我们的梦匙,将我们驱逐出聚落……”
“就算是摆渡人,也无法驾驭所有的恐惧,生发于梦者心中的无意识会本能地逃避死亡,或在恐惧中攻击他们无法了解的东西。”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惨了些……”程刚忽然意识到她的话里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剥夺梦匙和逐出聚落是什么情况?”
“聚落的守护者被设计来保护聚落,相当于杀毒程序,我们携带者不祥的意象进入聚落,自然会被它攻击,摆渡人们会被逐出聚落,失去资格。”
“那是在默认的聚落摆渡模式下,”米娅说,“摆渡人们仔细研究了方案里的‘轨道’,它联通了人类无意识的更底层,这里的感情连接更加原始和强烈,万物的投射更接近其本质。换句话说,如果在轨道上遭受攻击,摆渡人的真名会被抹去,我们可能再也无法回到聚落。”
程刚回想起会议最后的决议,参加这个把戏的不止他们。
“其他聚落的摆渡人都知道吗?参与这个把戏可能会让他们永远失去摆渡人资格?”
“他们明白参加把戏的风险,但他们更明白人类不能失去幻想,失去集体的记忆。”
“我是沃尔姆斯的摆渡人,我立誓守护尼伯龙根的黄金,我要保护这份幻想能被沃尔姆斯未来的一代代人继承。”
“Krähe!Krähe!”远处传来德意志聚落特有的鸦鸣声。
黑色的鸟儿,黑色的消息,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噩耗传来。
“Krähe!Krähe!”乌鸦叫声振奋,似乎并不是噩耗,“听我说!听我说!尼伯龙根的摆渡人们!来自阿尔比恩聚落的最新消息!零时区聚落已经同意参与把戏!冰岛的女武神正飞往斯堪的纳维亚聚落召集姐妹!泛凯尔特聚落的莫瑞甘三女神已经抵达伦敦!伦敦塔鸦官正护送布兰之魂前往国王十字车站!乌鸦专列已经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整装待发!”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