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内吊唁的人群前摆放着白色的心形花台,它由白色康乃馨摆成,中心有一朵血红的玫瑰。这一抹血红是如此醒目,就像人群中的孟柯一样,送别会上只有他一人不是白发苍苍。
这些老人见惯了死亡,但落寞与悲伤却在此时爬上了他们早已麻木的面庞。他们不知该在爱若斯的送别会上放什么样的纪念物,只好求助于孟柯。
“放一朵红玫瑰吧,”孟柯建议说,“玫瑰本是白的,直到阿芙洛狄特急于去拯救濒死的爱人,双脚被花刺所伤,鲜血将玫瑰染红。”
无人反对,事实上无人发表意见,直到他走进慈乌老人公寓的礼堂,才发现自己的建议已经被采纳。
这几天,他成了公寓中的幽灵,大部分老人们表情冷漠,视他如空气。只有高木翔太老人还在跟他打招呼。此外还有一位老太太对他怒目而视,她便是梦里那位花魁,孟柯至今不知她的姓名。
他觉得自己仿佛神话中的樵夫,从迷梦中醒来时斧柄已经朽烂,曾经与他在“死线号”上并肩作战的青年们如今都已白发苍苍,唯独他没有老去。他知道自己辜负了这些老人,因此没资格求得他们的原谅。
送别会结束后,爱若们纷纷走进礼堂,帮助行动不便的老人离开。尽管爱若一如既往地耐心和热情,但老人们都冷冰冰的,一位老人忽然将帮助他的爱若推倒在地,冲她大吼“凶手”“冷酷机器”,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他们不是不满意你的服务,”翔太走过来安慰说,“他们在表达对爱若斯大人的尊敬,你越是与她相像,便越会勾起他们的回忆。请坚持下去吧,会好的,他们会认可你的,再说,我们都是些脑子不中用的老家伙,不愉快的记忆留不住的。”
“谢谢。”芳芳轻轻捏了捏翔太的手,“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去创造更多愉快的记忆吧。”
老人的脸色忽然起了变化,一时间孟柯以为他心脏病发作,后来才意识到,那只是娇羞的红色。
孟柯交出了“死线号”的所有控制权,接受了千叶中央警察署一名警官的调查,这位警官耐心听完孟柯的陈述后,告诉他自己也是一名摆渡人。说完,对方将一副手环交给了他。
“这副手环会阻断随身助理除语音翻译外的所有人工智能协助,也会干扰你的随身助理对无意识的调制和解调,让你在日本逗留期间无法进入聚落,这是我代表聚落和那些枉死的乌鸦对你施以的惩戒,你是否能接受?”
手环给孟柯带来了不少麻烦,他渐渐意识到警官所说的惩戒是什么意思,原来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已经有那么多琐碎细节被人工智能默默渗透:热水的温度、饭食的甜咸、照明的强弱、空气的干湿,就连马桶水流的倾角和强度都受着人工智能的调控。这些数据都不是定值,而是会根据他的舒适度变化不断调节,戴上手环的第一夜,他辗转醒来好几次,只为了手动调整加湿器和暖气。更深层的惩戒是与聚落的彻底分离,他已经习惯了摆渡人的做梦方式,如今却不得不遭受自己的无意识摆布。混沌的梦境中,他总是能看到爱若斯那张愤怒的脸,她扬言向他复仇,表情狰狞而绝望。
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渴望着现实能带给他宁静,可史戴凡的遗像充斥着公共场所的屏幕,提醒着他的背信弃义。
“这些日子给您添麻烦了,多谢您的关照。”孟柯向翔太老人鞠躬道。
“哪里哪里,”老人也向他鞠躬,“孟先生带我们做了那么多刺激的梦,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能有这样的奇遇。”
“看啊,翔太也来给你送别了!来啊翔太!”老人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玉米,在乌鸦眼前晃动,可乌鸦又嘎叫一声,转身飞走了。
“这只翔太没有上只友善,”老人说,“等你下次来,它就是我朋友了。”
孟柯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机会,但老人的邀约让他很是感动。
“能问您一个问题吗?为什么给乌鸦起您自己的名字?”
“因为以前总有人在我耳边喊我的名字,先是我母亲,然后是我那老婆子,许久没人喊,耳根子过于清净了,所以我得自己喊起来,这样就不用担心哪天别人叫我的时候不记得了。”
孟柯坐上总武线电车返回东京,此时不是早晚高峰,电车上人并不多,他望着空荡荡的车厢,渐渐浸透在莫名的落寞中。
电车外的乌鸦又开始了捉弄无人机的游戏,原来乌鸦真是记仇的,它们攻击无人机的手段比孟柯上次见时凶狠了许多,但无人机受限于新的指令,不敢对乌鸦有一丝冒犯。
东京市政驱逐乌鸦的严厉手段在意象被修复的当天便被叫停了,人们心中与乌鸦的羁绊正在逐步修复,各地都在妥善安置在无人机袭击中受伤和死亡的乌鸦,日本国家足球队更换队徽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他仍记得坐着总武线前往千叶的那天,整个聚落一片蓝色,他怀揣着一个梦想,踌躇满志地前来改变世界,但如今这妄想渐渐冷却,他变得茫然起来。
“什么?”刚办完登机手续的孟柯诧异地看着她,按理说爱若的避障算法能避开所有的障碍,更别提刚刚他一动未动,是爱若撞上来的。
“向她道歉吧。”走过另一个爱若身边时,爱若向他转过头来。可当孟柯停下脚步望向他,爱若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与自己的伴侣攀谈。
他似乎发现了端倪,有人想要与他交谈,但却被千叶警官的阻断手环所阻碍。于是他走向一处爱若聚集的地方,从两台爱若中间擦身而过,对着空气问:“芳芳,是你吗?”
“你心里清楚的。”左边的爱若忽然停止与旅客的交谈对他说道。
“放下你可悲的自尊吧,”最前面的爱若缓缓走到他面前,整了整他的衣领,“你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一句道歉在孟柯的意识中来来回回删了快一百遍,他觉得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虚假不堪,他连自己都无法打动,更何况得到她的谅解。他是否应该解释?是否应该告诉她原因?他究竟在为什么道歉?他抓耳挠腮,仿佛遇见了世界上最难解的谜题。
最后,意识编辑器里只剩下“对不起”三个字,孟柯犹豫再三,最后将它发向了龙晓冉。
一直到飞机在浦东机场降落,孟柯也没收到龙晓冉的回信。
他一边等行李,一边将失效自毁的手环摘下,重新回到人工智能的怀抱中。他联系芳芳,询问羽田机场发生的事是不是她的手笔,芳芳并不回应。
他一边在vLens镜片上预约无人车,一边朝到达大厅走去,vLens忽然在此时颤动了一下,一个“接机人”标签随之弹出,指向了大厅中的一个女子。
孟柯麻木的脸忽然被唤醒,他脚步发颤地走到女子身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龙晓冉化着帮他选伴郎装那天的淡妆,一袭黑衣,见到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挖苦,只是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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